賞花宴上的“小蘋果”事件,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貴女圈激起的漣漪遠比林小滿想象的要深遠、洶涌。昭陽郡主“率真(粗鄙)可愛”、“別具一格(驚世駭俗)”的名聲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傳播開來,連帶著太子殿下那句冰冷刺骨卻又飽含深意的“率真總好過矯揉造作”,以及他親自護送林小滿回宮的舉動,都成了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談資。
“聽說了嗎?昭陽郡主在柳小姐的賞花宴上,當眾高歌一曲,調(diào)兒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何止!太子殿下竟親自現(xiàn)身,還為了她當眾斥責柳小姐‘矯揉造作’!嘖嘖,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 ?/p>
“看來太子殿下是真被這摔壞腦子的郡主給迷住了?口味可真夠特別的…”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不過…那柳小姐怕是要氣瘋了吧?”
這些流言蜚語自然也飄進了宮墻。皇后舅母憂心忡忡地來看過林小滿幾次,委婉地提醒她注意些分寸體面。林小滿虛心受教,點頭如搗蒜,轉(zhuǎn)頭就把舅母的叮囑拋到腦后,繼續(xù)在昭陽殿里研究“古代廣場舞”的可行性,惹得云舒和錦書愁眉苦臉。
而事件的另一個核心人物——太子蕭景珩,卻仿佛置身事外。他依舊每日處理政務、聽朝議事、批閱奏章,行止如常,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永遠是千年不化的寒冰,沒有絲毫波瀾。賞花宴后,他再未踏足昭陽殿,也未曾對那日的鬧劇有過只言片語,仿佛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林小滿對此毫不在意。她的戀愛腦邏輯早已自洽:
太子哥哥日理萬機,哪有空天天來看我?
他那天都親自送我回來了,還幫我說話,這還不夠嗎?
他肯定在忙大事!忙完就會想起我啦!
她樂顛顛地在昭陽殿里過自己的小日子,全然不知一場針對她,更針對蕭景珩的陰謀,已在暗處悄然織網(wǎng)。
幾日后,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林小滿被御花園深處幾株開得如火如荼的紅梅吸引,帶著云舒溜達過去賞玩。剛走到梅林附近,就聽見一陣悠揚清越的笛聲傳來,如清泉流淌,十分悅耳。
“咦?誰在吹笛子?還挺好聽!”林小滿好奇地循聲望去。
只見一株姿態(tài)遒勁的老梅樹下,立著一位身著月白錦袍的年輕男子。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眼含笑,氣質(zhì)溫潤儒雅,正執(zhí)一管玉笛,專注地吹奏著。陽光透過稀疏的梅枝落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畫中謫仙人。
笛聲裊裊停歇。男子仿佛才察覺到有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林小滿,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隨即化為溫煦如春風的笑意,收起玉笛,優(yōu)雅地拱手行禮:“小王不知郡主在此賞梅,笛聲擾了郡主清靜,還請恕罪。”
聲音也是溫潤悅耳,讓人如沐春風。
“?。繘]事沒事!吹得挺好的!”林小滿連忙擺手,好奇地打量著他,“你是…?”
“小王蕭景睿,行三?!蹦凶有θ莺挽?,態(tài)度恭謹卻不顯卑微,“久聞昭陽郡主風姿,今日得見,果然清麗脫俗,更勝傳言?!彼哪抗馓故幎鴾睾?,帶著純粹的欣賞。
哦!三皇子!林小滿腦子里那點稀薄的記憶終于上線。原主記憶里對這位三皇子印象不深,只知是太子的弟弟,似乎還挺受皇帝舅舅器重?看起來倒是比冰山太子平易近人多了。
“原來是三殿下?!绷中M也學著福了福身,“殿下謬贊了,我哪有什么風姿,就是來隨便看看花?!?/p>
蕭景睿走近幾步,保持著得體的距離,目光落在林小滿臉上,帶著真誠的贊嘆:“郡主過謙了。小王方才見郡主立于梅下,人面梅花相映紅,神采飛揚,顧盼生輝,與過往…嗯,與小王聽聞的昭陽郡主,似乎…格外不同,更添一份難得的真性情與活力,令人見之忘俗?!?/p>
他這番話,說得極其自然,仿佛發(fā)自肺腑。既夸贊了林小滿現(xiàn)在的“鮮活”,又不動聲色地點出了她與“過往”的巨大差異,暗示著她如今在眾人眼中的“離經(jīng)叛道”。
若是心思稍微敏銳些的人,立刻便能品出其中挑撥離間的意味??上В龅降氖橇中M。
“嘿嘿,是嗎?”林小滿被他夸得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臉上綻開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我也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以前繃著多累??!”她完全沒聽出弦外之音,反而覺得這位三皇子殿下真是溫柔又識貨!跟那些背后說她壞話的人完全不一樣!
蕭景??粗歉焙翢o防備、甚至帶著點傻氣的笑容,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芒,面上笑容卻愈發(fā)溫和:“郡主率性灑脫,不拘小節(jié),實乃真性情。小王在宮中多年,所見貴女無不循規(guī)蹈矩,如出一轍,唯有郡主,如這凌霜傲雪的紅梅,獨樹一幟,令人耳目一新。”他再次巧妙地強調(diào)了她的“不同”。
“哎呀,三殿下你真會說話!”林小滿被他夸得心花怒放,覺得這位三哥(?)簡直是她穿越后遇到的除太子哥哥外最順眼的人了!雖然比太子哥哥還差那么一點點啦!她興致勃勃地指著梅花,“三殿下也喜歡梅花?”
“略懂一二?!笔捑邦:c頭,順勢與林小滿攀談起來,從梅花品種談到詩詞歌賦,言語風趣,見識廣博,態(tài)度又極其溫和有禮,將“溫柔體貼好兄長”的角色扮演得淋漓盡致。林小滿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點頭附和,氣氛一時頗為融洽。
云舒在一旁看著,眉頭卻微微蹙起。這位三皇子殿下,未免太過熱情了些?而且言語間,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引導著什么?她看著自家郡主那副毫無心機、被人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的模樣,心中憂慮更甚。
蕭景睿似乎察覺到云舒的目光,對她溫和一笑,隨即對林小滿道:“今日與郡主相談甚歡,小王備感榮幸。只是還有些政務需去御書房處理,就不打擾郡主賞梅雅興了。改日若有機會,再向郡主請教?!彼藨B(tài)優(yōu)雅地告辭。
“三殿下慢走!”林小滿也笑著揮手告別,看著蕭景睿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小徑深處,還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這位三哥人真不錯!又溫柔又有才!”
云舒:“……” 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提醒的話咽了回去。說了,郡主也未必聽得進去,反而顯得她多心。
這次“偶遇”之后,蕭景睿似乎“不經(jīng)意”地在御花園或?qū)m道上又“偶遇”了林小滿幾次。每次都是溫言細語,關懷備至,言語間更是對林小滿的“真性情”推崇備至,仿佛她不是舉止粗鄙,而是超凡脫俗。他甚至“無意”間提起太子蕭景珩,言語間帶著恰到好處的敬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太子皇兄端方持重,性情…嗯,頗為冷肅,朝務繁忙,對下也難免嚴苛了些。郡主若是覺得宮規(guī)繁瑣,也是人之常情?!?看似理解,實則將蕭景珩塑造成一個不近人情的冰冷符號。
林小滿每每聽到,都會立刻反駁:“太子哥哥才不冷呢!他只是…只是不善于表達!他對我可好了!”語氣里是百分百的維護和篤定。
蕭景睿也不爭辯,只是含笑看著她,眼神帶著一種“你開心就好”的包容,偶爾還會“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一點對蕭景珩的“敬畏”和“距里感”,無聲地加深著某種印象——太子是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的,而他蕭景睿,才是溫柔可親、善解人意的。
與此同時,另一條暗線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柳如煙自賞花宴受辱后,便稱病閉門不出。丞相府別院深處,一間熏著濃重檀香的靜室中。
“東西都備好了?”柳如煙的聲音帶著一絲病后的虛弱,更多的卻是冰冷的怨毒。她斜倚在貴妃榻上,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全然不見往日的清麗脫俗。
“小姐放心。”她心腹的嬤嬤躬身遞上一個密封的錦囊,聲音壓得極低,“這是按您吩咐,尋了最好的‘影子’(模仿筆跡的高手)仿寫的。用的是太子殿下慣用的松煙墨和御賜金花箋。上面的私印紋樣,也是根據(jù)您以前…留心收集的印記,絲毫不差。至于那縷青絲和香囊…”嬤嬤臉上露出一絲曖昧又狠厲的笑,“是從東宮一個負責漿洗、手腳不太干凈的低等宮女那里弄來的,她以為只是尋常的‘信物’,斷不會想到用途?!?/p>
柳如煙接過錦囊,并未打開,只用指尖摩挲著上面冰冷的紋路,眼中翻涌著刻骨的恨意:“沈清璃…蕭景珩…我要讓你們身敗名裂,痛不欲生!”她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面色平靜的蕭景睿,“殿下,接下來就看您的了。務必要讓那蠢貨‘意外’地發(fā)現(xiàn)此物!”
蕭景睿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溫潤如玉,眼底卻一片冰冷算計:“如煙放心。孤已安排妥當。只待…東風起?!?/p>
幾天后,一個看似尋常的下午。林小滿在云舒的陪同下,去藏書閣找?guī)妆居腥さ挠斡洠ㄋ龑嵲诳床欢切┲跽咭玻?。剛走到藏書閣附近一處相對僻靜的回廊拐角,一陣風突兀地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吹落了回廊邊供人歇息的石凳上,一個不起眼的、被半壓在石硯下的素色信封。
信封被風吹著,恰好滾到了林小滿腳邊。
“咦?誰的信掉了?”林小滿好奇地彎腰撿起。信封很普通,沒有署名。
云舒心中警鈴微作:“郡主,不明之物,還是不要……”
她話未說完,林小滿已經(jīng)手快地打開了信封,抽出了里面一張散發(fā)著淡淡墨香的金花箋。
展開信箋,幾行清峻挺拔、力透紙背的字跡映入眼簾。林小滿雖然不懂書法,卻也覺得這字寫得極好,帶著一股凌厲的氣勢。再看內(nèi)容:
“卿卿如晤:
宮墻深深,思卿如狂。前日梅園一晤,卿之倩影,縈繞心間,揮之難去。奈何俗務纏身,難覓良機。此心拳拳,唯天可表。
附青絲一縷,香囊一枚,聊寄相思。盼月圓之夜,老地方,與卿再續(xù)前緣。
閱后付丙(燒掉)。
——珩”
落款處,赫然是一個清晰的紅印,紋樣繁復,透著尊貴威嚴的氣息。
信箋里,果然夾著一縷烏黑的青絲,和一個散發(fā)著濃郁甜膩香氣的、繡工精致的鴛鴦戲水香囊。
林小滿:“……”
云舒湊近一看,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失聲驚呼:“這…這是太子殿下的筆跡!還有…還有東宮的私??!郡主!這信…”
林小滿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箋,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微張,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腦子里像是有無數(shù)煙花在噼里啪啦亂炸!
太子哥哥的字?
私印?
思卿如狂?老地方?再續(xù)前緣?
青絲?香囊?
還有這個甜膩膩的香味…
信息量太大,沖擊力太強!她的小腦瓜子一時間有點處理不過來。
云舒急得快哭了,聲音都帶著顫抖:“郡主!這…這定是有人偽造!太子殿下他…他怎么可能…” 她想說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寫這種情信,還約人私會?可那筆跡和私印,以她的眼力,竟看不出絲毫破綻!
就在云舒以為自家郡主會震驚、會傷心、會憤怒,甚至可能崩潰大哭時——
林小滿臉上的呆滯突然如同冰雪消融,瞬間被一種恍然大悟、甚至帶著點“果然如此”的興奮表情取代!
“假的!”她斬釘截鐵地開口,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云舒懵了。
只見林小滿捏著那封信,像捏著什么臟東西,臉上非但沒有傷心難過,反而充滿了“看穿一切”的睿智(?)光芒,語速飛快地分析起來:
“這肯定是有人陷害太子哥哥!”
“你們想想,太子哥哥是什么人?日理萬機!每天批奏章都要批到半夜!哪有時間搞這些風花雪月、寫酸溜溜情書?”
“再說了!”她挺起小胸脯,臉上洋溢著百分百的自信和驕傲,“太子哥哥對我這么好!給我換點心口味,幫我趕跑欺負我的人,還給我挖…呃,還救了我!他要是喜歡別人,干嘛對我這么好?這不科學!”
“所以!”她重重地下了結(jié)論,小手一揮,將那張價值不菲的金花箋連同那縷青絲和香囊,毫不猶豫地、帶著點嫌棄地揉成一團,“這絕對是假的!是有人嫉妒太子哥哥,或者嫉妒我!想挑撥離間!我才不上當呢!”
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甚至沒等云舒反應過來,那團承載著巨大陰謀的“證據(jù)”,已經(jīng)被她隨手一拋,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噗通”一聲,精準地落進了回廊邊用來養(yǎng)睡蓮的、渾濁的陶缸里。
咕嚕?!E在臟水里迅速暈染開來,青絲沉沒,香囊也慢慢被臟水浸透。
云舒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郡主這一系列操作,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就…就這么完了?那可是太子的“情書”?。】ぶ魉踔炼紱]看完最后一句?!就這么當垃圾扔了?還扔得這么…理直氣壯、歡欣鼓舞?
林小滿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小臉上是戰(zhàn)斗勝利般的得意洋洋,眼神清澈又堅定:“哼!想離間我和太子哥哥?門兒都沒有!太子哥哥心里只有我!對吧云舒?”
云舒:“……對…對?!彼€能說什么?她只覺得眼前發(fā)黑,世界有點魔幻。
就在林小滿為自己“識破奸計”而沾沾自喜,準備繼續(xù)去藏書閣找游記時。不遠處的臨淵閣二樓軒窗內(nèi),一道玄色身影正負手而立,將回廊下發(fā)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蕭景珩的暗衛(wèi)首領無聲無息地跪在他身后,低聲稟報著柳如煙與蕭景睿的密謀,以及那封偽造情書的來源和放置過程。
蕭景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鳳眸,如同凝結(jié)了萬載寒冰的深淵,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當聽到暗衛(wèi)描述林小滿如何斬釘截鐵地斷定“假的”,如何“睿智”分析,如何嫌棄地將“證據(jù)”丟進臟水缸時,那冰封的眸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暗衛(wèi)首領稟報完畢,垂首靜候。
閣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
良久,蕭景珩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只有那緊握在身后、指節(jié)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主人內(nèi)心翻涌的滔天怒火:
“…知道了。盯著便是?!?/p>
語氣淡漠,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然而,就在當天傍晚,御書房內(nèi)。
蕭景珩將幾份批閱好的奏章呈給皇帝,待皇帝過目后,他并未立刻告退,而是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父皇,兒臣今日批閱奏章時,發(fā)現(xiàn)吏部所呈一份關于江南鹽稅官員調(diào)動的折子,其筆跡…似乎與以往略有不同?”
皇帝蕭啟恒聞言,拿起那份折子仔細看了看,眉頭微蹙:“嗯?景珩心細。朕看著…倒像是刻意模仿了吏部張侍郎的筆跡?”
“父皇明鑒。”蕭景珩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淡無波,“兒臣起初也以為是張侍郎偶有筆誤。但仔細比對,發(fā)現(xiàn)模仿者雖得其形,卻失其神韻,尤其轉(zhuǎn)折頓挫處,刻意為之的痕跡明顯。兒臣擔心…”他抬起眼簾,目光沉靜地看向皇帝,“若有人能如此輕易模仿朝廷重臣筆跡,用于奏章公文,恐生禍端。若是用于…偽造私信密函,行構(gòu)陷離間之事,則后果更是不堪設想?!?/p>
他最后一句說得極輕,卻如同重錘敲在皇帝心上。
蕭啟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帝王最忌憚的是什么?就是這種陰私詭譎、擾亂朝綱、動搖根基的手段!他猛地將奏章拍在御案上,龍顏震怒:
“查!給朕徹查!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此等魑魅魍魎之術!無論是誰,一經(jīng)查出,嚴懲不貸!”
“兒臣遵旨?!笔捑扮翊鬼I命,掩去了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