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的校門。
我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張寫著 “林知宇” 的轉(zhuǎn)學(xué)證明。
紙邊被捏得發(fā)皺。
校服還是寬大的男式，套在身上空蕩蕩的。
皮膚是白的，在一群曬得黝黑的男生里，顯得格格不入。
身形清瘦，風(fēng)一吹，好像就能晃倒。
走路時，肩膀習(xí)慣性地縮著，頭埋得很低。
像株長在墻角，被人踩了又踩，卻沒死掉的草。
我學(xué)著他們的樣子。
說話時壓低嗓子，故意粗聲粗氣。
走路時邁大步，胳膊甩得很開。
可總有人在背后嘀咕。
“你看那新來的，娘兮兮的。”
“是啊，動作表情都像個女的。”
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扎進(jìn)耳朵里。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
疼。
卻不敢回頭。
新的班級，像個陌生的牢籠。
同學(xué)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鹫f笑，沒人注意我這個新來的。
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個子不高不低，不好不壞地杵在那里。
白凈的臉，沉默的性子。
像塊放在角落的石頭，沒人愿意多看一眼。
心里的自卑像野草，瘋長。
先天的差異，過去的經(jīng)歷，像兩條鎖鏈，捆得我喘不過氣。
所以，我沒朋友。
課間操，別人都結(jié)伴去操場。
我就躲在教室里，假裝看書，眼睛卻盯著窗外。
看天上的云，看遠(yuǎn)處的樹，看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
直到沈霖風(fēng)出現(xiàn)。
他是班里的體育委員。
很高，很瘦，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眼睛亮亮的。
那天午休，我正趴在桌上啃干面包。
是從家里帶的，硬邦邦的，噎得我嗓子疼。
一只手突然伸到我面前。
手里拿著個熱乎乎的肉包子。
“吃這個吧?！?/p>
沈霖風(fēng)的聲音，像春天的風(fēng)，暖暖的。
我抬起頭，愣住了。
他笑得很燦爛：“我媽做的，多了一個?！?/p>
包子的熱氣撲在臉上，帶著肉香。
我遲疑地接過來，說了聲 “謝謝”。
聲音還是有點細(xì)，沒控制好。
他卻沒在意，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
“我叫沈霖風(fēng)，你呢？”
“林…… 林知宇。”
我說出這個名字時，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
從那天起，沈霖風(fēng)就纏上了我。
午休時，他總會多帶一份飯。
有時是包子，有時是餃子，有時是一葷一素兩個菜。
都是熱的，帶著家的味道。
值日時，他會搶著幫我提水桶。
那水桶對我來說有點沉，他卻輕輕松松地拎著，大步流星。
他跟我說話時，眼神總是很溫和。
不像別人，要么帶著好奇，要么帶著鄙夷。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像陽光落在身上，暖烘烘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朋友” 的溫度。
后來才知道，他也是單親家庭。
跟著媽媽過。
也許是這個原因，他總對我格外親近。
我們一起去食堂，一起回教室，一起在放學(xué)的路上慢慢走。
他會跟我說班里的趣事，說他小時候的糗事。
我聽著，偶爾笑一笑。
心里的冰，好像開始一點點融化。
我甚至覺得，或許真的可以擺脫過去。
把 “林知語” 埋起來，做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 “林知宇”。
直到那天。
放學(xué)后，沈霖風(fēng)把我堵在操場的角落里。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的臉有點紅，眼神躲閃著，不像平時那樣坦然。
“林知宇，我……”
他抓了抓頭發(fā)，好像很緊張。
“我好像喜歡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臉上瞬間變得滾燙。
“不…… 不行。”
我往后退了一步，搖著頭。
聲音抖得厲害。
沈霖風(fēng)的眼睛暗了下去，像被烏云遮住的太陽。
“為什么？”
“我…… 我是男的?！?/p>
我說出這句話時，心里像在淌血。
他愣了一下，隨即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p>
“可我就是……”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著。
那天的風(fēng)，有點涼。
吹得人心里發(fā)慌。
我以為，我們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可第二天，他又像沒事人一樣。
笑著遞給我一個蘋果：“昨天的事，你別往心里去?！?/p>
“我們還是朋友?！?/p>
我看著他眼里的真誠，鼻子一酸。
點了點頭。
從那以后，我們真的還像以前一樣。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點什么。
我說不清。
但我把他當(dāng)成了真正的朋友。
唯一一個，可以讓我稍微卸下心防的人。
那天晚自習(xí)，教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
他在做題，我在發(fā)呆。
窗外的月光，淡淡的。
“沈霖風(fēng)，” 我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我跟你說個秘密?！?/p>
他抬起頭，眼里帶著疑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 我不是天生的男生?！?/p>
“我是雙性人?！?/p>
他手里的筆停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但沒說話，只是看著我。
鼓勵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曾經(jīng)是個女孩子…… 在轉(zhuǎn)學(xué)來這之前做了手術(shù)。我以后，一定還會成為女孩子的?！?/p>
我的聲音更低了，像蚊子哼哼。
“我喜歡…… 喜歡班長陳默?！?/p>
陳默，那個陽光正直的男生。
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盛滿了星光。
他是班里唯一一個除了沈霖風(fēng)之外，從沒嘲笑過我，甚至在別人議論我時，會皺眉制止的人。
沈霖風(fēng)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會像別人一樣，露出鄙夷的表情。
可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哦。”
然后，他把桌上的一個蘋果遞給我。
“沒事，” 他的聲音很輕，“喜歡誰是你的自由。不過，知宇，陳默，你了解他么?！?/p>
月光落在他臉上，很柔和。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
這個世界，好像也不是那么糟。
至少，還有一個人，知道了我的秘密，卻沒有推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