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林宅。
巨大的水晶吊燈灑下璀璨卻冰冷的光芒,將客廳里昂貴的波斯地毯映照得流光溢彩??諝饫锔又呒壪惴蘸蛣倓偤姹汉玫木曼c心的甜膩氣息,與窗外尚未散盡的雨意形成鮮明對比。李婉儀穿著剪裁得體的香奈兒套裝,正優(yōu)雅地小口啜飲著骨瓷杯里的伯爵紅茶,眼角眉梢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林宏遠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fā)里,翻看著一份財經(jīng)報紙,眉頭微鎖。
樓梯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林薇薇穿著一身當(dāng)季最新款的香奈兒粉色軟呢套裙,襯得她皮膚白皙,嬌俏可人。她像一只輕盈的蝴蝶般飛下來,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徑直撲向李婉儀,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媽咪,你看我這樣穿好看嗎?晚上王家的酒會……”
她的目光掃過坐在角落單人沙發(fā)里的蘇晚,聲音頓了一下,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極淡的厭惡,隨即又揚起更甜美的笑:“姐姐也在呀?昨晚睡得好嗎?聽說你有點著涼了?” 語氣里的“關(guān)心”浮于表面,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優(yōu)越感。
蘇晚抬起頭。
她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唇色很淡,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舊棉布裙子,安靜地坐在那里,像一幅被遺忘在角落的褪色油畫,與這滿室的奢華格格不入。三天前墓園那場暴雨,耗盡了她本就虛弱的體力,也讓她看起來更加單薄脆弱。
可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平靜地看向林薇薇,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驚濤駭浪、刻骨恨意都被死死地壓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之下。沒有前世初回林家時的瑟縮討好,也沒有被林薇薇刻意“關(guān)照”后的局促不安。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冰冷的平靜。
“還好,謝謝妹妹關(guān)心?!碧K晚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病后的沙啞,語氣卻異常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情緒。
林薇薇被她看得心頭莫名一緊,那平靜的目光仿佛帶著無形的穿透力,讓她精心維持的甜美面具下產(chǎn)生了一絲細微的裂痕。她下意識地避開了蘇晚的視線,手指無意識地撫向自己光潔的脖頸。下一秒,她的臉色驟然一變!
“?。 ?一聲短促的驚呼打破了客廳的寧靜。
林薇薇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她脖子上那條標志性的、鑲嵌著碩大水滴形藍寶石的鉑金項鏈——那條象征著她在林家獨一無二地位的項鏈——不見了!
“我的項鏈!我的藍寶石項鏈!” 林薇薇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她像瘋了一樣在自己脖頸間摸索,又慌亂地翻找著裙子的口袋,甚至彎下腰去看沙發(fā)縫隙,“不見了!它不見了!那是爹地送我的十八歲生日禮物!全球限量只有三條!” 她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李婉儀也驚得放下了茶杯,霍然站起:“薇薇,別急,仔細想想,是不是落在房間了?” 她一邊安撫著驚慌失措的寶貝女兒,一邊凌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客廳的每一個角落,最后,那冰冷審視的、帶著天然懷疑的視線,釘子一樣落在了角落那個蒼白沉默的身影上。
林宏遠也放下了報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銳利地在林薇薇和蘇晚之間來回掃視,客廳里甜膩的空氣瞬間凝固,充滿了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傭人們都屏住了呼吸,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前世那令人作嘔的一幕,分毫不差地再次上演了。
林薇薇哭得渾身顫抖,猛地抬起頭,染著水汽的杏眼精準無比地投向蘇晚,帶著一種混合了委屈、控訴和無比篤定的指責(zé),聲音帶著哭腔,卻清晰地響徹整個客廳:“姐姐……姐姐!今天早上,只有你進過我的衣帽間!你說要借我的熨斗熨一下你的裙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的項鏈?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很羨慕我這條項鏈,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偷呢!那是爹地的心意啊!” 她的指控擲地有聲,淚水恰到好處地滑落,將一個被“信任”的姐姐背叛的傷心妹妹演繹得淋漓盡致。
李婉儀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刺向蘇晚。林宏遠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看向蘇晚的目光充滿了失望和毫不掩飾的嫌惡。
“蘇晚!” 李婉儀的聲音如同淬了冰,“薇薇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拿了她的項鏈?還不快拿出來!” 命令的口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仿佛已經(jīng)給蘇晚定了罪。
空氣凝固得像一塊沉重的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角落的單薄身影上,帶著審判的意味。
蘇晚緩緩地、緩緩地從那張舊沙發(fā)里站了起來。她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大病初愈的虛弱感,脊背卻挺得筆直。她沒有看怒目而視的李婉儀,也沒有看一臉沉痛失望的林宏遠,甚至沒有看那個哭得楚楚可憐、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得意和狠毒的林薇薇。
她的目光平靜地掠過眾人,最終落在了客廳角落那個巨大的、擦拭得一塵不染的落地青花瓷瓶上。瓶身光潔如鏡,映出水晶吊燈細碎的光,也映出她此刻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
然后,在所有人或憤怒、或鄙夷、或幸災(zāi)樂禍的注視下,蘇晚邁開了腳步。她的腳步很輕,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她一步步走向那個青花瓷瓶,姿態(tài)從容得不像一個即將被“人贓并獲”的小偷,反而像一個走向自己王座的君主。
林薇薇的哭聲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李婉儀和林宏遠也皺起了眉。
蘇晚在花瓶前停下。她微微彎下腰,伸出了手。那雙手,指節(jié)依舊有些蒼白,幾天前翻裂的指甲邊緣還帶著微紅的痕跡,指腹的傷痕尚未完全愈合。她的手伸向花瓶底座與昂貴波斯地毯相接的那個極其隱蔽、光線難以企及的角落縫隙。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眼睛死死盯著她的手。
她的指尖在陰影里摸索了片刻,動作很穩(wěn)。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
她的指尖,拈著一條閃爍著幽冷藍光的鉑金項鏈。那水滴形的藍寶石,在璀璨的燈光下折射出深邃迷人的光芒,正是林薇薇丟失的那條!
“??!我的項鏈!”林薇薇發(fā)出一聲驚喜的尖叫,帶著劫后余生的夸張,下意識就想沖過來。
李婉儀和林宏遠緊繃的臉色也瞬間緩和下來,林宏遠甚至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然而,蘇晚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所有人再次僵住。
她沒有將項鏈遞給任何人。
她甚至沒有看林薇薇一眼。
她只是垂著眼眸,目光平靜地落在自己指尖那枚冰涼的藍寶石上,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確認寶石鑲嵌的牢固程度。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細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那不是喜悅的笑。
那是一個冰冷的、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殘酷意味的弧度。像深潭表面掠過的一道陰翳,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后,蘇晚抬起了頭。她臉上那種病弱的蒼白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近乎透明的平靜。她拿著項鏈,一步一步,走向臉色變幻不定的林薇薇。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她在林薇薇面前站定。林薇薇被她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看得有些發(fā)毛,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臉上殘余的驚喜僵住了,換上了一絲警惕和不安。
蘇晚伸出手,卻不是歸還。
她的指尖,帶著一絲微涼的觸感,輕輕拂過林薇薇因緊張而微微繃緊的頸側(cè)皮膚。這個動作親昵得近乎詭異。林薇薇渾身一僵,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蘇晚的手指靈巧地繞到林薇薇頸后,鉑金的搭扣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咔噠”。幽藍的寶石重新垂落在林薇薇白皙的鎖骨之間。
蘇晚的動作很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專注,仿佛在為一件稀世珍寶進行最精心的佩戴。她甚至伸出指尖,輕輕地將那枚藍寶石水滴的位置扶正,讓它完美地懸垂在中心。
她的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寶石背后那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與鉑金托融為一體的隱蔽卡扣——那個前世她偶然發(fā)現(xiàn)的、能撬開寶石托座的暗扣。
指尖傳來的冰冷金屬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蘇晚的神經(jīng)末梢,前世臨死前那刻骨的寒冷和絕望瞬間被點燃,在心底無聲地炸裂成一片復(fù)仇的業(yè)火。她臉上卻依舊掛著那副平靜得近乎溫柔的表情。
做完這一切,蘇晚微微退后一步,拉開一點距離。她的目光終于落在林薇薇那張寫滿驚疑不定的臉上,唇角那抹奇異的弧度加深了,清晰地映入林薇薇的瞳孔。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大病初愈后的虛弱沙啞,卻清晰地穿透了客廳里凝固的空氣,如同冰冷的玉石輕輕碰撞:
“妹妹,” 蘇晚的聲音輕柔得像一片羽毛,拂過林薇薇的耳膜,卻讓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這么貴重的東西……”
她的視線,意有所指地、極其緩慢地掃過那枚在林薇薇胸前閃爍的藍寶石,最后定格在林薇薇驟然收縮的瞳孔上,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可要,藏好了。”
那“藏好”兩個字,被她咬得極輕,尾音帶著一絲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深長。像是一句溫柔的叮嚀,又像是一道來自地獄的、冰冷的預(yù)言。
林薇薇只覺得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住了。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胸前的藍寶石,仿佛那冰冷的石頭突然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慌。蘇晚的眼神,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深不見底,里面翻涌著她完全看不懂、卻本能感到極端恐懼的東西。
那不是怯懦,不是討好,更不是被冤枉后的憤怒委屈。那是一種……一種徹底洞悉了什么、掌控了什么,帶著殘酷玩味的平靜!
李婉儀和林宏遠也愣住了。蘇晚的反應(yīng)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期。沒有辯解,沒有委屈,沒有哭訴,甚至連一絲被冤枉的憤怒都沒有。只有這種詭異的平靜,和這句帶著強烈暗示的“藏好了”。這讓他們滿腔準備好的斥責(zé)和“寬恕”的說辭,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不上不下,異常難受。
“你……” 李婉儀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聲音干澀。她看著蘇晚那張蒼白平靜的臉,第一次覺得這個“親生女兒”如此陌生,像隔著一層看不透的濃霧。
蘇晚卻不再看他們?nèi)魏我粋€人。她微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緒。她像個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影子,轉(zhuǎn)身,拖著依舊顯得單薄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金碧輝煌卻令人窒息的客廳。
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的沉悶聲響漸漸遠去,消失在通往傭人房的樓梯方向。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林薇薇捂著項鏈的手微微顫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剛才的委屈和得意蕩然無存,只剩下巨大的不安和一種被無形毒蛇盯上的恐懼。蘇晚最后那句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子里反復(fù)回響。
“藏好了……藏好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婉儀和林宏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剛才那個蘇晚,平靜得可怕。這絕不是一個十八歲、剛從鄉(xiāng)下接回來不久、沒見過世面的女孩該有的反應(yīng)。
“爸,媽……” 林薇薇帶著哭腔,聲音發(fā)顫,“她……她剛才好可怕……她是不是……是不是恨上我了?我真的沒有誣陷她,項鏈是真的不見了……”
“好了薇薇,別怕?!崩钔駜x壓下心頭的不安,強作鎮(zhèn)定地摟住女兒,“項鏈找回來就好。她一個鄉(xiāng)下丫頭,能翻出什么浪來?大概是……嚇傻了吧?!?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毫無說服力。
林宏遠煩躁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一場誤會!都散了吧!蘇晚這孩子……以后讓張媽多看著點?!?他不想深究,只覺得心煩意亂。剛才蘇晚那平靜的眼神,讓他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一場風(fēng)波,以一種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然而,平靜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洶涌。那顆被蘇晚親手“戴好”的藍寶石,如同一個被悄然激活的潘多拉魔盒,冰冷地懸在林薇薇的心口,也懸在了林家看似穩(wěn)固的基石之上。蘇晚那句輕飄飄的“藏好了”,像一顆種子,帶著劇毒,深深埋進了每個人的心底,只待時機成熟,便會破土而出,長出致命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