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兩點五十分。**
市中心,“歡樂堡”兒童樂園門口。
震耳欲聾的歡快樂曲、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卡通人偶笨拙的舞蹈、爆米花和棉花糖甜膩的香氣……這一切交織成一個充滿活力、色彩斑斕的喧囂世界。而我,穿著最不起眼的灰色帽衫,帽檐壓得極低,像一尊格格不入的灰色石像,僵硬地杵在樂園入口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咧著嘴笑的充氣小丑旁邊。
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涌動的人潮,感覺每一雙看向我的眼睛都帶著審視,每一個舉起的手機都像是蘇晚晚的攝像頭。那個黑色鴿子頭像帶來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叔叔,讓一讓!你擋著我的小丑啦!” 一個抱著彩虹棉花糖的小女孩不滿地推了推我的腿。
我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開,差點撞到旁邊一個賣氣球的小販。小販不滿地瞪了我一眼。我連連道歉,感覺自己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繃緊到了極限。
兩點五十五分。
一個穿著淺藍色牛仔背帶褲、白色T恤,扎著清爽馬尾辮的身影,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從旋轉(zhuǎn)木馬的方向翩然而至。蘇晚晚。她臉上掛著甜美的、人畜無害的笑容,手里居然還拿著一個……鴿子形狀的棉花糖?!雪白的,蓬松的,翅膀微微張開,惟妙惟肖。
她精準地找到了藏在陰影里的我,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帶著一絲狡黠的得意。
“姐夫~ 挺準時的嘛!” 她聲音清脆,在嘈雜的背景音里也格外清晰。她晃了晃手里的鴿子棉花糖,笑容燦爛得晃眼,“喏,給你買的!壓壓驚?或者……重溫一下‘親密伙伴’?”
我看著那雪白的鴿子棉花糖,感覺它那用糖絲勾勒出的紅眼睛正嘲諷地盯著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蘇晚晚,” 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和恐懼,“你到底想怎么樣?筆記本……你備份了多少?”
“哎呀,姐夫,別一見面就這么嚴肅嘛?!?蘇晚晚撇撇嘴,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小口咬掉了鴿子棉花糖的一只翅膀,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品嘗米其林甜品,“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聊聊?站著多累啊。” 她目光掃向不遠處樂園里一個露天冷飲攤,那里支著幾把彩色遮陽傘,坐滿了帶孩子休息的家長。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扭頭就走的沖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跟著她,像押赴刑場的囚徒,走向那個充滿童趣的冷飲攤。每一步都感覺踩在刀尖上。
找了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蘇晚晚很自然地給自己點了一杯草莓奶昔,然后“貼心”地問我:“姐夫,喝什么?檸檬水?給你壓壓驚?” 又是檸檬水!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不用!” 我沒好氣地拒絕。
“好吧。” 她聳聳肩,也不在意,吸管攪動著粉紅色的奶昔,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那雙漂亮的眼睛透過奶昔杯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緊繃的臉。
“好了,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你要多少‘精神撫慰金’?還有,怎么才能把那些備份徹底刪掉?” 我直入主題,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酷刑。
“錢嘛……” 蘇晚晚拖長了調(diào)子,慢悠悠地吮吸著奶昔,“我姐的手機和裙子是實打?qū)嵉膿p失,你分期賠給她,天經(jīng)地義。至于筆記本的‘精神撫慰’……” 她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托著下巴,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像藏著星星,“姐夫,你覺得……用‘勞動’來抵債,怎么樣?”
“勞動?” 我一愣,警惕地看著她,“什么勞動?”
蘇晚晚臉上的笑容瞬間放大,帶著一種惡作劇即將得逞的興奮。她變魔術(shù)般地從隨身的帆布小包里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宣傳單,“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
我低頭一看,差點當場昏厥!
宣傳單上印著巨大的、色彩斑斕的字體:
**【歡樂堡暑期特別活動:夢幻童話周!】**
**【誠聘臨時演員!高薪日結(jié)!包盒飯!】**
**【角色需求:森林王子、糖果精靈、魔法仙女……】**
以及,在角色需求列表的最下方,用稍微小一號、但依舊醒目的字體寫著:
**【急需:憨態(tài)可掬、深受小朋友喜愛的——‘快樂鴿鴿俠’ 1名!(全套羽毛服裝提供)】**
宣傳單上,還印著一張巨大的、作為示例的“快樂鴿鴿俠”照片——一個身材微胖的大叔,套著一身蓬松的、雪白的鴿子玩偶服,巨大的鴿子頭套上,兩只圓溜溜的塑料眼睛呆萌地看著前方,翅膀張開,擺出一個極其……傻氣的擁抱姿勢。
鴿子……鴿鴿俠?!
還憨態(tài)可掬?!深受小朋友喜愛?!
轟——?。。?/p>
蘇晚晚剛才吃掉的鴿子棉花糖,宣傳單上那只傻氣的鴿子玩偶,還有筆記本里被真鴿子追著啄的光屁股小人……所有關(guān)于鴿子的恐怖記憶瞬間在我腦海里爆炸、串聯(lián)、循環(huán)播放!
“你……你……” 我指著那張宣傳單,手指抖得像帕金森,臉色慘白如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么樣姐夫?” 蘇晚晚的聲音甜得能齁死人,眼睛里閃爍著惡魔般的光芒,“工作輕松!日薪可觀!還能幫你克服對鴿子的‘心理陰影’呢!多好的機會呀!” 她拿起那張宣傳單,在我眼前晃了晃,那只傻氣的“鴿鴿俠”仿佛在對我發(fā)出無聲的嘲笑。
“只要你,” 她一字一頓,笑容燦爛得如同正午的太陽,“穿上這身‘鴿鴿俠’的玩偶服,在這個歡樂堡里,開開心心、蹦蹦跳跳地工作滿……嗯,我想想……” 她故作思考狀,然后伸出三根纖細白皙的手指,“三個周末!一共六天!我就把我手機里所有關(guān)于那個筆記本的備份,” 她做了個刪除的動作,“徹!底!清!空!”
“而且,” 她補充道,像在拋出一個誘人的糖果,“我保證,全程監(jiān)督,絕不讓我姐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哦,姐夫~”
穿著傻氣的鴿子玩偶服?
在全是小孩的樂園里蹦蹦跳跳?
工作整整三個周末?!
還要被蘇晚晚“全程監(jiān)督”?!
這哪里是勞動抵債!這分明是公開處刑!是精神凌遲!是把我釘死在“鴿子俠”的恥辱柱上,還要讓我自己敲鑼打鼓地游街示眾!
巨大的羞恥感和憤怒沖擊著我的理智。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面上劃出刺耳的噪音,引得旁邊幾桌帶孩子的家長紛紛側(cè)目。
“不可能!蘇晚晚!你休想!” 我壓低聲音怒吼,感覺血液都涌上了頭頂,“我寧愿去賣腎賠錢!也絕不穿那玩意兒!”
“哦?是嗎?” 蘇晚晚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慢條斯理地拿出自己的手機,解鎖,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她的動作很慢,慢得讓我能清晰地看到屏幕上快速閃過的一張張縮略圖——陽臺裸奔被鴿子啄、穿著Kitty貓睡衣跳舞、摔進面盆里……全是高清掃描件!她甚至還故意停留在了那張“鴿子俠”手繪稿上,放大,再放大……
她抬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天使般純潔、卻又比惡魔更邪惡的微笑,用口型無聲地說:
“你——確——定——?”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清晰無比的、自己人生最狼狽時刻的定格,再對上蘇晚晚那雙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眼睛……
我站著,像一尊被雷劈過的雕像。
全身的力氣,連同最后一絲反抗的勇氣,都被徹底抽干了。
陽光明媚,童聲歡笑。
而我,林小滿,站在兒童樂園五彩繽紛的遮陽傘下,看著桌上那張“快樂鴿鴿俠”的招聘單,看著蘇晚晚手機屏幕上那刺眼的“鴿子俠”畫像,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灰暗。
我知道,我完了。
我的靈魂,即將被塞進那身蓬松的、雪白的、充滿傻氣的鴿子玩偶服里。
為期,整整三個周末。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而我的地獄,名字叫做“歡樂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