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車停在五星酒店門口那刻,鐘小麗突然按下車窗:“六萬六下轎禮,現(xiàn)在給。
”>車外飄著彩帶,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搭在窗沿,“閨蜜說了,今天沒態(tài)度,以后沒地位。
”>滿地紅包映著張宇哲鐵青的臉:“媽答應(yīng)婚后補(bǔ)……”>“補(bǔ)的能一樣嗎?
”她下巴朝閨蜜方向一揚(yáng),“我姐妹可都看著呢?!保舅断滦鼗ㄔ以跐M地紅包上:“開席!
退禮金!”>三個月后,他拽著判決書拍開烘焙店玻璃門。
>系著圍裙的秦清舉著裱花袋愣住。>“你當(dāng)年說嫁我的話,”他呼吸帶著初冬白氣,
“現(xiàn)在還算數(shù)么?”---初秋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炫目的慷慨,
潑灑在“帝景豪庭”酒店巨大的鎏金招牌上,折射出令人暈眩的金芒。
八輛扎著雪白蕾絲、系著鮮紅綢花的黑色奔馳S級婚車,如同一條沉默而氣派的黑龍,
緩緩滑入酒店正門鋪著紅毯的車道。頭車后座,張宇哲深吸一口氣。
純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胸口那朵嬌艷欲滴的紅色玫瑰胸花,
散發(fā)著清雅的香氣。他側(cè)過頭,看著身邊盛裝的新娘鐘小麗。
她穿著從意大利空運(yùn)來的頂級婚紗,層層疊疊的蕾絲和碎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精心修飾過的臉龐美得驚心動魄,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低垂著,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四年的司法局歷練,加上985法學(xué)院的底子,讓張宇哲習(xí)慣了在喧囂中保持冷靜。此刻,
他只想這場精心籌備了八個月的婚禮,能夠圓滿禮成。為了這場婚禮,為了那六十萬彩禮,
為了市中心那套三居室婚房和車庫里那輛嶄新的奧迪,他父母半輩子的積蓄被徹底掏空,
甚至還欠下了親戚不少人情債。但看著小麗此刻的側(cè)影,他心底那點(diǎn)沉甸甸的負(fù)擔(dān),
似乎也被這盛大的喜悅沖淡了些許。值了,他想。車隊穩(wěn)穩(wěn)停住。
酒店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親友爆發(fā)出熱烈的歡呼和掌聲。
穿著筆挺小西裝的伴郎笑著拉開車門,喜慶的鞭炮聲適時炸響,彩帶和亮片如同繽紛的雨,
洋洋灑灑飄落下來,瞬間將紅毯點(diǎn)綴得如同夢幻星河。
司儀洪亮而喜慶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傳來:“吉時已到!
恭請新郎新娘——”氣氛被推向最高潮。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只涂著鮮紅蔻丹、剛剛被張宇哲溫柔握過的手,猛地抬起,按下了車窗的控制鍵?!斑菄}。
”一聲輕響,在喧天的鞭炮和歡呼聲中幾不可聞,卻像一道無形的閘門,
瞬間凍結(jié)了車門外涌動的熱情。伴郎拉車門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臉上。
飄落的彩帶有一片粘在了緩緩上升的車窗玻璃上,滑稽又刺眼。車內(nèi),鐘小麗微微側(cè)過身,
臉上精心描繪的完美笑容不知何時已經(jīng)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透過緩緩上升的車窗縫隙,直勾勾地看向車外瞬間變得錯愕的張宇哲,
紅唇輕啟,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門外的喧鬧:“宇哲,
忘了跟你說。我們那邊還有個規(guī)矩,新娘子下車,得給‘下轎禮’。
”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隨意地搭在車窗沿上,像展示一件精致的藝術(shù)品,“不多,
圖個吉利,六萬六?!绷f六!這三個字像三顆冰雹,狠狠砸在張宇哲的頭頂,
砸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鐵青。陽光依舊明媚,彩帶依舊飛舞,
但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僵了四肢百骸。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車?yán)锏呐耍?/p>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在婚紗和妝容的襯托下,此刻竟顯得如此疏離和……貪婪?!靶←悾?/p>
”他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試圖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這……之前沒聽你說過?。磕憧?,今天這日子……爸媽為了咱們的事,家底都掏空了,
指車門外那幾位穿著體面、妝容精致、正抱著胳膊看好戲的伴娘團(tuán)——鐘小麗的大學(xué)閨蜜們,
“要不……先下車?媽剛才也說了,這個禮數(shù),等婚禮辦完,后面一定補(bǔ)上!絕對補(bǔ)!
”“補(bǔ)?”鐘小麗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紅唇勾起一個刻薄的弧度,
下巴朝著她那幾位閨蜜的方向一揚(yáng),“補(bǔ)的能一樣嗎?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我鐘小麗一輩子最重要的日子!這‘下轎禮’,要的就是新郎官此時此刻的態(tài)度!
”她的話音剛落,車門外,一個穿著香檳色小禮裙、燙著大波浪的伴娘立刻尖著嗓子幫腔,
聲音又高又利,像指甲刮過玻璃:“就是啊,張宇哲!錢多錢少不是關(guān)鍵!
關(guān)鍵是你對我們小麗重不重視!結(jié)婚這天都不肯給足面子、拿出態(tài)度,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們小麗還指望得上你什么?”她涂著閃亮唇彩的嘴一撇,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
另一個短發(fā)伴娘也陰陽怪氣地接話:“喲,司法局的大才子,不會連這點(diǎn)規(guī)矩都不懂吧?
還是說,覺得我們小麗不值這個‘價’?”她故意把“價”字咬得很重?!皯B(tài)度!
我們要的是態(tài)度!”其他幾個伴娘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聲音匯聚成一片尖銳的噪音,
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張宇哲的神經(jīng)上。張宇哲只覺得一股邪火猛地從心底竄起,
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他看著車窗里鐘小麗那張冷漠的臉,
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算計和在她閨蜜拱火下愈發(fā)堅定的執(zhí)拗,
、或等著看笑話的賓客目光……一股巨大的、被當(dāng)眾羞辱的憤怒和徹骨的冰涼瞬間將他淹沒。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胸前那朵精心佩戴的玫瑰胸花!嬌艷的花瓣被粗暴地扯碎,
汁液染紅了他白皙的手指。他看也沒看,狠狠地將那團(tuán)殘破的紅色,
砸在滿地喜慶的紅包和彩帶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悶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像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喧鬧、議論、甚至呼吸聲,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張宇哲站直身體,無視了車?yán)镧娦←愃查g變得驚愕和憤怒的臉,
也無視了伴娘團(tuán)那些刻薄的嘴臉。他轉(zhuǎn)過身,面向酒店門口黑壓壓的、鴉雀無聲的親友席。
陽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卻驅(qū)不散他周身散發(fā)的冰冷氣息。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不大,
卻像冰錐一樣,清晰地刺破了死寂的空氣,帶著一種決絕的平靜,傳遍了每一個角落:“爸,
媽。”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后方主桌上那對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老人身上。
父親張建國雙手死死攥著桌布,指節(jié)泛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母親王秀芬早已淚流滿面,
捂著嘴,身體搖搖欲墜。張宇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清明。
他對著父母的方向,雙膝一彎,在鋪滿彩帶和紅包的紅毯上,“咚!咚!咚!
”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觸地的聲音沉悶而清晰,敲在每個人的心上?!皟鹤硬恍?!
”他抬起頭,額上沾著灰塵和紅色的彩屑,聲音嘶啞卻異常洪亮,“讓你們二老,受委屈了!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早已嚇傻的司儀身邊,一把奪過他手里的話筒。
“各位親朋好友!”張宇哲的聲音透過麥克風(fēng),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冰冷質(zhì)感,
回蕩在奢華卻死寂的宴會廳,“今天,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我張宇哲的‘婚禮’!
”他刻意加重了“婚禮”兩個字,充滿了自嘲和諷刺?!白尨蠹铱葱υ捔?!非常抱歉!
”他微微鞠躬,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如同在局里做匯報,卻帶著一股令人心寒的疏離,“酒席照常開!
大家吃好喝好!所有禮金——”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稍后我會安排專人,原封不動,全部退還到各位手上!一分不少!”擲地有聲!轟——!
短暫的死寂后,現(xiàn)場徹底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瞬間掀翻了屋頂!
“宇哲!你瘋了!”車?yán)?,鐘小麗終于反應(yīng)過來,猛地推開車門,
尖利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恐慌,“你什么意思?!你給我說清楚!張宇哲!
”張宇哲卻像沒聽見。他面無表情地將話筒塞回呆若木雞的司儀手里,
看也沒看身后那個穿著天價婚紗、妝容精致卻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女人。他挺直脊背,
邁開大步,在無數(shù)道或震驚、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洗禮下,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決絕地、頭也不回地穿過紛飛的彩帶和滿地的紅包,穿過這場一地雞毛的婚禮廢墟,
徑直朝著酒店大門外走去。身后,是鐘小麗崩潰的哭喊和伴娘們氣急敗壞的尖叫,
還有父母壓抑不住的悲泣,以及整個宴會廳嗡嗡作響、再也無法平息的巨大喧囂。
初秋的陽光依舊燦爛,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照進(jìn)來,落在那滿地狼藉的紅包和彩帶上,
折射出冰冷而諷刺的光。帝景豪庭那場荒誕的婚禮鬧劇,如同一場瘟疫,
迅速席卷了小城體制內(nèi)的各個角落。張宇哲這個名字,
連同“六萬六下轎禮”和“當(dāng)眾退婚退禮金”的壯舉(或者說慘?。?/p>
成了茶余飯后最勁爆的談資。同情者有之,鄙夷他沖動毀前程者有之,但更多的,
是對鐘小麗和她那幫閨蜜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嘲諷?!八痉ň帜莻€張宇哲?嘖,可惜了,
多好的苗子,攤上這么個主兒……”“六萬六下轎禮?真是開了眼了!這哪是結(jié)婚,
是明搶啊!”“聽說那鐘小麗家就是個無底洞,張宇哲父母棺材本都填進(jìn)去了,
臨了還來這么一出,活該!”“這種女人,誰攤上誰倒霉!”流言蜚語像無數(shù)根細(xì)密的針,
扎在張宇哲身上。他照常上班,處理文件,參加普法宣傳,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和高效。
只是眼底深處,那曾經(jīng)屬于年輕人的明亮光彩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像深秋結(jié)冰的湖面。局里領(lǐng)導(dǎo)找他談過話,言語間多是惋惜和勸解,讓他想開點(diǎn)。
張宇哲只是恭敬地點(diǎn)頭,說謝謝領(lǐng)導(dǎo)關(guān)心,我沒事??烧l都能看出,
那個陽光俊朗、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某種精氣神。
他開始了漫長而冰冷的法律程序。沒有憤怒的指責(zé),沒有無謂的爭吵。
他像一個最精密的儀器,啟動了他所熟稔的法律武器。
……那天混亂中有人無意錄下的、鐘小麗在車?yán)锼饕跋罗I禮”的音頻片段(雖然音質(zhì)嘈雜,
但關(guān)鍵話語清晰可辨)。他聘請了本市以嚴(yán)謹(jǐn)犀利著稱的離婚律師,起草訴狀,
主張撤銷婚姻關(guān)系(因欺詐性索要高額財物),
并要求返還彩禮、婚房、車輛以及婚禮籌備所產(chǎn)生的各項(xiàng)費(fèi)用共計一百二十七萬余元。
法院立案的那天,鐘小麗和她父母如同被捅了馬蜂窩,沖到司法局樓下哭天搶地,
大罵張宇哲“陳世美”、“沒良心”、“騙婚騙財”。鐘小麗更是哭得梨花帶雨,
對著圍觀的同事和路人控訴張宇哲“薄情寡義”,說那“下轎禮”不過是“試試他的真心”,
沒想到他如此絕情,毀了她一生。張宇哲站在辦公室窗前,冷冷地看著樓下那場鬧劇。
他面無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窗戶。真心?
用六萬六在婚禮當(dāng)天、眾目睽睽之下來“試”?真是荒謬透頂?shù)慕杩?。那一刻?/p>
他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和鐘小麗之間,從來就不是愛情,
更像是一場從一開始就標(biāo)錯了價碼的交易。她的“愛”,建立在不斷被滿足的物質(zhì)要求之上,
稍有不如意,便能當(dāng)眾撕下所有溫情脈脈的面紗。法院的審理過程漫長而煎熬。
鐘小麗一方極盡狡辯之能事,試圖將高額彩禮和婚房說成是“贈與”,
將“下轎禮”輕描淡寫為“地方習(xí)俗”和“小玩笑”。但張宇哲準(zhǔn)備充分,證據(jù)鏈完整清晰。
尤其是那段關(guān)鍵的錄音,以及多位婚禮現(xiàn)場賓客的證言,
徹底坐實(shí)了鐘小麗在婚姻締結(jié)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的欺詐性索財行為。三個月后,深冬。
寒風(fēng)卷著零星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寒意。
張宇哲捏著那份還帶著油墨溫度的民事判決書,走出區(qū)法院莊嚴(yán)肅穆的大門。
完全支持了他的訴訟請求:婚姻關(guān)系因欺詐撤銷;鐘小麗及其父母需在判決生效后十五日內(nèi),
返還張宇哲及其父母支付的彩禮人民幣六十萬元整;婚房(登記在張宇哲名下,
資部分已由張家返還)及車輛(奧迪A4L)歸張宇哲所有;鐘家承擔(dān)本案大部分訴訟費(fèi)用。
冰冷的鉛字,宣告了一場荒唐婚姻的徹底終結(jié),
也為他和他父母討回了一個遲來的、冰冷的公道。心中沒有喜悅,
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疲憊和更深的空茫。他贏了官司,卻輸?shù)袅藢矍楹突橐龅乃谢孟搿?/p>
寒風(fēng)凜冽,卷起地上枯黃的落葉。張宇哲裹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漫無目的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