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我那間小小的茅草屋時,村長王伯正焦急地等在門口。
他是個五十多歲的淳樸老農(nóng),見我回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擔憂:“阿禾,那些……那些貴人是來找你的?你沒出什么事吧?”
我搖搖頭,對他笑了笑:“沒事,王伯。一些舊識,認錯人了?!?/p>
王伯半信半疑,但看我神色如常,也只好點點頭,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有事一定要跟他他說,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關(guān)上柴門,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緊繃的神經(jīng)一松懈,后背才驚覺已經(jīng)濕透了。
不是怕,而是煩。
我花了三年時間,才從那個金尊玉貴的公主軀殼里掙脫出來,才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我喜歡聽風吹過稻田的聲音,喜歡看新生的秧苗一天天長高,喜歡村里孩子們圍著我“阿禾姐姐”地叫。
這種腳踏實地的安寧,是皇宮里永遠也給不了我的。
蕭玨的出現(xiàn),像一塊巨石,砸碎了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生活。
我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狠狠潑在臉上。
冰冷的觸感讓我清醒了許多。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但平靜的臉。
三年的風吹日曬,讓我的皮膚不再像從前那般細膩,眼角也因為徹夜研究農(nóng)書而有了細紋。
可我知道,這張臉,比從前那個珠光寶氣的姜令秧,要鮮活得多。
當晚,蕭玨沒有再來。
但第二天一早,村口就炸開了鍋。
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停在村前的空地上,上面裝滿了綾羅綢緞、金銀珠寶,還有各種我見都沒見過的珍奇玩意兒。
為首的太監(jiān)捏著嗓子,高聲宣讀著一份所謂的“賞賜”清單,那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劃破清晨的寧靜。
村民們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圍在遠處,伸長了脖子看,既好奇又害怕。
我正在田里查看昨夜新做的引水渠,聽見動靜,直起身子,遠遠地看了一眼。
我知道,這是蕭玨的手段。
既然軟的不行,他就來硬的。
或者說,他以為這些凡人無法拒絕的富貴,我也同樣無法拒絕。
他不懂。
這些東西,在我眼里,還不如一捧肥沃的黑土來得珍貴。
我沒理會村口的喧鬧,繼續(xù)埋頭干我的活。
直到村里最頑皮的狗蛋,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阿禾姐姐!那些東西……那些東西都是給你的!那個公公讓你去領(lǐng)賞呢!”
我擦了擦手上的泥,淡淡地說:“狗蛋,去告訴那位公公,讓他把東西都拉回去。告訴他,無功不受祿,村婦林阿禾,受不起天子之賞?!?/p>
狗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一陣風似的跑了。
沒過多久,那位之前還趾高氣揚的太監(jiān),就親自跑到了田埂上,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抬著一個鋪著明黃色綢緞的托盤。
“林……林姑娘?!?/p>
大太監(jiān)氣喘吁吁,態(tài)度比昨天恭敬了百倍,“陛下說了,這些只是他的一點心意,您務(wù)必收下?!?/p>
我瞥了一眼托盤,上面放著一支流光溢彩的鳳凰金簪。
我認得它。
那是我十六歲及笄時,父皇親手為我戴上的。
國破后,宮中珍寶盡數(shù)被掠,想來,是落到了蕭玨手里。
他現(xiàn)在拿出來,是想用舊物勾起我的念想嗎?
真是可笑。
“李公公。”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說了,我叫林阿禾。這支簪子,不屬于我?!?/p>
李公公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姑娘,您就別為難奴才了。陛下有旨,您若是不收,奴才……奴才們就得跪死在這田埂上?!?/p>
說著,他真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身后的小太監(jiān)和遠處車隊邊的侍衛(wèi)們,也齊刷刷地跪了一片。
這是逼我。
用這些無辜之人的性命,來逼我就范。
一如當年,他用我滿城子民的性命,逼我父皇開城投降。
蕭玨的手段,從來就沒變過。
一樣的卑劣,一樣的無恥。
一股壓抑了三年的火氣,猛地從心底躥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