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我手里的酒杯“哐當”一聲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琥珀色的酒液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倔強、語出驚人的女孩。
“曉玉……你……你說什么？”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一股荒謬感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她是顧曉晴的親妹妹！是那個剛剛在我心上捅了最深一刀的女人的妹妹！
“我沒瘋！”曉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被誤解的激動和委屈，眼圈瞬間紅了，“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豪哥，我看著你！這六年，我什么都看在眼里！”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要穿透我頹廢的軀殼，直視我心底的狼狽：“你為我姐，為小志，為李家，付出了多少？掏心掏肺！傾家蕩產(chǎn)！連自己的命都快搭進去了！可結(jié)果呢？李嘯那個混蛋一回來，我姐她……她就把你像垃圾一樣丟開了！憑什么？！”
“她顧曉晴只看到李嘯是她兒子的親爹！只看到李嘯現(xiàn)在有錢了！她看不到你這六年的心血！看不到你受的委屈！她就是個……就是個……”曉玉胸口劇烈起伏，似乎想罵出更難聽的話，最終卻只是咬著牙，恨恨地吐出，“她就是個沒良心的瞎子！”
“可我看到了！”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看到了你有多好！看到了你有多不容易！看到了你值得被好好珍惜！她顧曉晴不配擁有的，我顧曉玉來！她不要你，我要！”
她一口氣說完，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胸口微微起伏，臉頰因為激動而泛紅，但那雙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
辦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風聲似乎都停了。只有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著，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聾。
震驚、荒謬、一絲隱秘的悸動、還有更多的不敢置信……無數(shù)種情緒在我心里翻江倒海。我看著眼前這個比我小了七八歲、眼神卻亮得驚人的女孩，看著她眼中那份不顧一切的熾熱和心疼，那份被我刻意冰封、早已死寂的角落，似乎被投入了一顆滾燙的石子，漾開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曉玉……”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你還年輕……你不懂……我……” 我想說我心里千瘡百孔，說我早已不相信感情，說我們之間橫亙著她姐姐和李嘯那巨大的陰影……可所有的話，在她那雙清澈坦蕩、仿佛能燃燒一切陰霾的眼睛注視下，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懂！”她打斷我，再次上前一步，距離近得我能聞到她身上清冽的香氣，“我懂你現(xiàn)在很難過，很絕望。我懂你覺得被全世界背叛了。但豪哥，別把自己困死在過去！你值得更好的！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我，而是輕輕拿起桌上一個倒扣著的、屬于小志的奧特曼相框——那是我辦公室里唯一一件帶著過去痕跡的東西。她看著照片里小志燦爛的笑臉，眼神黯淡了一下，隨即又變得無比堅定：“我知道，小志永遠是你心里的一道坎。但我不介意。我會陪你一起走出來，豪哥?！?/p>
她的聲音溫柔下來，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別推開我，也別推開你自己。你那么好，不該爛在這里?！?/p>
那一聲“你那么好”，像一束微弱卻溫暖的光，穿透了我心中厚重的陰霾。我看著她認真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份不顧一切也要把我拉出泥潭的勇氣，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疲憊、絕望，如同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瞬間沖垮了堤壩。
我猛地背過身去，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了最后的防線，洶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崩潰。六年來的隱忍、付出、被背叛的痛楚……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停靠的港灣。
曉玉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說話。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我身后，像一株沉默而堅韌的小樹，用自己的存在告訴我：我看見了你的脆弱，我在這里。
過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沉下來，我才慢慢止住顫抖，胡亂地抹了把臉，轉(zhuǎn)過身。眼睛紅腫，狼狽不堪。
曉玉依舊站在那里，眼神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種包容一切的溫柔。
我看著她，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終，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試探，輕輕點了點頭。
那場崩潰和曉玉石破天驚的表白，像一道分水嶺，將我從徹底沉淪的邊緣拉了回來。雖然心頭的傷疤依舊猙獰，雖然想起小志和曉晴時胸口還是會悶痛，但至少，我不再是一具沉溺于酒精和自毀的行尸走肉。
曉玉說到做到。她沒有急于要求什么，只是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強勢又溫柔地介入了我的生活。
她會在我加班到深夜時，“順路”送來溫熱的、她親手煲的湯，放下就走，不多說一句。她會在我對著堆積如山的文件煩躁時，默默幫我整理歸類，條理清晰。她會在我對著空蕩蕩的房子發(fā)呆時，拉著我去看一場爆米花電影，或者去公園漫無目的地散步，用她特有的、帶著點小固執(zhí)的活力，驅(qū)散我周圍的死寂。
“豪哥，你看那只胖鴿子，走路像不像企鵝？”
“芮豪同志，請嚴肅點！這個冰淇淋球可是限量版芒果味的，必須認真品嘗！”
“喂！發(fā)什么呆？快看那邊！夕陽多好看??！像不像被打翻的橘子汽水？”
她總是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視角，用清亮又帶著點嬌憨的聲音，把我從陰郁的思緒里硬生生拽出來。她的笑容干凈、明媚，帶著一種未經(jīng)世事打磨的純粹，像一道溫暖的陽光，固執(zhí)地照進我潮濕冰冷的心房，一點一點，驅(qū)散著那些盤踞已久的陰霾。
最初，我對她這份熾熱的感情是惶恐的、遲疑的。我比她大好幾歲，心里裝著另一個女人留下的巨大空洞和一個名義上的“兒子”，事業(yè)雖然尚可，但經(jīng)歷過那樣的背叛，早已身心俱疲。我何德何能？又憑什么耽誤這樣一個年輕鮮活、本可以擁有更好選擇的女孩？
“曉玉，”一次晚飯后，我看著她收拾碗筷的麻利背影，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低沉，“你有沒有想過，跟著我……你會很辛苦。我的過去……太復雜了。而且……”我頓了頓，艱難地說，“我可能……給不了你那種純粹的感情了?！?/p>
曉玉擦桌子的手停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靠在廚房的門框上，靜靜地看著我。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
“豪哥，”她開口，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什么‘純粹’得像白開水一樣的感情。那種東西，太假了。我要的是真實，是經(jīng)歷過風雨、懂得珍惜的真心?！?/p>
她朝我走近幾步，目光坦蕩地迎視著我：“你的過去，你的傷疤，你的小志，這些都是你的一部分。我接受，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對。我不怕辛苦，我只怕你推開我，讓我連站在你身邊、為你分擔一點辛苦的機會都沒有。”
她微微歪頭，嘴角揚起一個俏皮的弧度，眼神卻無比認真：“再說了，你怎么知道你給不了？你又沒試過。芮豪同志，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不好？我看人的眼光，可比某些人強多了！” 她意有所指地撇撇嘴，提到她姐姐時，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嗔怪和心疼。
看著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信任和執(zhí)著，聽著她坦誠而熾熱的話語，我心底那層堅硬的冰殼，終于發(fā)出了細微的碎裂聲。是啊，憑什么認定自己就不配再擁有幸福？憑什么要用別人的背叛來懲罰自己，也懲罰眼前這個真心實意想要靠近我的人？
我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發(fā)頂，像對待一個需要鼓勵的孩子，也像是對自己的一種和解。聲音帶著久違的、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和笑意：
“小丫頭片子，歪理還挺多?！?/p>
曉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滿了星辰。她沒躲開我的手，反而像只被順毛的小貓，微微瞇起了眼睛，嘴角揚起一個大大的、心滿意足的弧度。
心墻一旦有了缺口，溫暖的洪流便再也無法阻擋。
曉玉的存在，像一劑強效的良藥，慢慢治愈著我千瘡百孔的心。她的活力、她的坦蕩、她毫無保留的愛意和信任，一點點驅(qū)散了盤踞在我世界里的陰霾。我開始學著重新接納陽光，接納歡笑，接納……愛與被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