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鉆進鼻腔,混合著儀器單調(diào)的“滴滴”聲,構(gòu)成了蘇曉月世界里最令人窒息的背景音。她坐在ICU病房外的塑料椅上,指尖用力到泛白,幾乎要將手中那張薄薄的繳費通知單捏碎。
“欠款金額:¥386,752.41。請于三日內(nèi)繳清,否則將停止特殊藥物供應及部分維持治療?!?/p>
鮮紅的印章像一道催命符,壓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母親蒼白憔悴的臉龐透過探視窗隱約可見,插滿管子的身體在病床上顯得那么渺小脆弱。錢,又是錢。為了母親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病,家里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都借遍了,如今已是山窮水盡。
手機屏幕亮起,是父親蘇國強的短信,只有冰冷的幾個字:“晚星跑了,顧家不能得罪。救你媽,只有這條路。今晚8點,碧海云天頂層套房,簽協(xié)議?!?/p>
蘇晚星,她那光彩照人、備受寵愛的雙胞胎姐姐。與顧氏集團太子爺顧承淵的商業(yè)聯(lián)姻,是蘇家攀上豪門的唯一機會。如今,主角跑了,爛攤子卻要她這個從小被忽視的“影子妹妹”來收拾。
救媽媽……只有這條路了。
蘇曉月閉上眼,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砸在冰冷的繳費單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她用力抹去眼淚,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然。調(diào)酒師靈活的手指此刻微微顫抖,但她挺直了背脊,走向那個決定她命運的套間。
碧海云天頂層,空氣仿佛都凝滯著金錢與權力的重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卻照不進蘇曉月心底的冰冷角落。
蘇國強和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繼母趙美娟)早已等候。茶幾上放著一份厚厚的文件。
“曉月,你來了就好?!碧K國強臉上堆著虛偽的關切,“你媽的病拖不起,顧家那邊也等不起。承淵只見過晚星的照片,你們長得一模一樣,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簽了這份協(xié)議,顧家會立刻支付你媽所有的醫(yī)療費用,后續(xù)治療也全包了。” 他推過文件和一支筆。
趙美娟挑剔的目光掃過蘇曉月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簡單的T恤,尖聲道:“動作快點!別擺出一副委屈樣子,能替晚星嫁進顧家,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記住,從踏出這個門開始,你就是蘇晚星!溫婉、知性、名媛淑女!把你那套不入流的東西都收起來!”
協(xié)議條款密密麻麻,核心只有兩條:
蘇曉月自愿頂替蘇晚星,以“蘇晚星”的身份與顧承淵結(jié)婚,扮演好“顧太太”的角色。
顧家負責蘇母所有醫(yī)療費用,并支付蘇曉月一筆“勞務報酬”。但若身份暴露或蘇曉月違反契約(包括但不限于泄露真相、行為失當、試圖與顧承淵產(chǎn)生真實情感糾葛等),協(xié)議作廢,所有費用追回,蘇家及蘇曉月將承擔顧家的怒火。
這是一張魔鬼契約,用她的自由、身份和未來,換取母親活下去的希望。
蘇曉月深吸一口氣,指尖的顫抖奇跡般平復了。她沒有看蘇國強夫婦一眼,拿起筆,在簽名欄上,用力而清晰地寫下——“蘇晚星”。
三天后,一場轟動全城的世紀婚禮在顧家旗下最奢華的七星酒店舉行。水晶燈折射出夢幻的光暈,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香檳和名貴鮮花的馥郁氣息。閃光燈此起彼伏,記錄著這場強強聯(lián)合的盛況。
蘇曉月穿著由頂級設計師手工縫制的曳地婚紗,鑲嵌著無數(shù)碎鉆,重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巨大的頭紗遮住了她的臉,也隔絕了外界探究的目光。她像個精致的提線木偶,在司儀的引導下,走過鋪滿玫瑰花瓣的長長紅毯。
紅毯盡頭,站著她的“丈夫”——顧承淵。
即使隔著朦朧的頭紗,蘇曉月也能感受到那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他很高,身形挺拔如松,純手工定制的黑色禮服完美勾勒出寬肩窄腰,氣場強大而冷冽。五官深邃如雕刻,俊美得近乎鋒利,薄唇緊抿,沒有任何屬于新郎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他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新娘,更像在審視一件即將入手的、勉強符合預期的物品。
交換戒指時,他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她的手,蘇曉月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那枚碩大的鴿子蛋鉆戒套上無名指,沉甸甸的,像一道無形的枷鎖。顧承淵似乎察覺到她細微的反應,目光在她戴著白紗手套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依舊面無表情。
繁復的儀式終于結(jié)束。蘇曉月被簇擁著送入頂層那間如同宮殿般的新房。厚重的房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房間里鋪滿了玫瑰,香氣濃郁得近乎窒息。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穿著華麗婚紗、卻形單影只的身影。
她剛想喘口氣,房門被無聲地推開。
顧承淵走了進來,隨手脫下禮服外套扔在昂貴的沙發(fā)上,動作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倨傲與隨意。他解著領口的扣子,一步步走近,強大的壓迫感讓蘇曉月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落地窗。
他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深邃的眼眸在璀璨的水晶燈下,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溫度。
“把頭紗摘了?!彼穆曇舻统翋偠?,卻冷得像淬了冰。
蘇曉月指尖微顫,依言緩緩掀開頭紗。精心描繪過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她眼底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努力模仿著記憶中姐姐溫婉得體的樣子,微微垂著眼睫。
顧承淵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帶著審視和評估。幾秒鐘的沉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蘇晚星?”他念出這個名字,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和……質(zhì)疑。
蘇曉月心頭猛地一跳,強迫自己鎮(zhèn)定,輕輕“嗯”了一聲。
顧承淵忽地向前逼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氣息強勢地籠罩下來。蘇曉月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手指緊緊攥住了繁復的婚紗裙擺。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并非觸碰她,而是用指尖極其輕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直視他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
“看著我的眼睛?!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蘇曉月被迫抬起眼,撞入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她強壓下所有翻涌的情緒,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那倔強的光在眼底深處一閃而逝,快得幾乎抓不住。
顧承淵的指尖在她細膩的下頜皮膚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看穿。他微微瞇起眼,似乎在確認什么。
然后,他松開手,后退一步,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冷漠疏離。他走到酒柜旁,給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冰塊撞擊杯壁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既然你坐上了顧太太的位置,有些規(guī)矩,提前說清楚比較好?!彼硨χ?,聲音毫無波瀾,“第一,你的身份是顧太太,代表顧家的臉面,謹言慎行,安分守己。第二,扮演好你的角色,維持好這段婚姻的表面和諧,尤其是在人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他轉(zhuǎn)過身,銳利的目光再次鎖住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
“不要對我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只是一個替身,一個用來應付家族和外界目光的工具。明白嗎?”
“替身”兩個字像淬毒的冰針,狠狠扎進蘇曉月的心臟,帶來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屈辱。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翻涌的怒意,再抬眸時,眼底只剩下刻意營造的溫順和一片沉寂的死水。
“我明白,顧先生?!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我會遵守契約,扮演好‘顧太太’的角色。只希望顧家能信守承諾,救我母親。”
顧承淵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那刻意模仿的溫婉姿態(tài)下,似乎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違和感。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眼前的女子,和資料照片上那個笑容溫婉、舉止優(yōu)雅的蘇晚星,明明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為何感覺……如此不同?
尤其是她剛才被迫抬頭時,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倔強光芒,像黑暗中劃過的微弱流星,短暫卻意外地……刺眼。
他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微微顫抖卻努力挺直的脊背上,心底掠過一絲極其微妙的異樣感。這個“蘇晚星”,似乎比他預想的……要有趣那么一點點?
“很好?!鳖櫝袦Y收回目光,聲音依舊冰冷,“記住你的話。你的活動范圍主要在二樓,沒有我的允許,不要隨意進入我的書房和私人區(qū)域。明天開始,會有專門的禮儀老師教你如何做好顧太太?!彼f完,不再看她,徑直走向與臥室相連的另一扇門——那是他的書房和私人空間。
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后關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
奢華的新房里,只剩下蘇曉月一個人,穿著價值連城的婚紗,站在冰冷的光影里。窗外是繁華的萬家燈火,窗內(nèi)是無邊無際的冰冷孤寂。無名指上的鉆戒硌得人生疼,提醒著她屈辱的身份和沉重的枷鎖。
她緩緩走到巨大的梳妝鏡前,看著鏡中那張和姐姐一模一樣的、美麗卻蒼白的臉。指尖撫過冰涼的鏡面,仿佛在觸碰一個陌生的幻影。
“蘇晚星……”她對著鏡子里的人,無聲地翕動嘴唇,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淚水終于沖破堤防,洶涌而下,砸在梳妝臺光潔的臺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聲音,只有肩膀在無聲地劇烈聳動。為了媽媽,為了那渺茫的生機,她必須成為“蘇晚星”,必須在這金絲牢籠里活下去。
鏡子里映出她淚流滿面卻眼神逐漸變得堅韌的臉龐,還有身后那張鋪滿玫瑰、象征著婚姻卻冰冷無比的大床。而在那扇緊閉的書房門后,顧承淵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腦海中反復回放的,卻是新娘被迫抬頭時,那雙濕潤眼眸深處,一閃而逝的、倔強而陌生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