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著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留下蜿蜒的水痕。室內暖氣開得很足,混合著舊書紙張和咖啡的沉悶氣味。我坐在閱覽室最角落的位置,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地亮著,上面打開的卻不是學習資料,而是一個加密的文件夾。
文件夾里,靜靜地躺著幾張照片和一份掃描文件。照片的主角是陳雪莉,高中時期的陳雪莉,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站在一所破舊縣中門口,眼神里帶著小地方女孩特有的怯懦和渴望。另一張照片,則是她現在的樣子,妝容精致,衣著時髦,在大學的舞臺上主持晚會,光彩照人。
那份掃描文件,是一份泛黃的、字跡有些模糊的“XX省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考生報名登記表”。表格照片欄里,貼著一張青澀的、與第一張照片里女孩一模一樣的臉。但表格上的名字,赫然寫著——李娟??忌?、身份證號、家庭住址、父母信息…所有關鍵資料都屬于這個叫“李娟”的農村女孩。唯獨在“錄取院?!焙汀颁浫I(yè)”那一欄,被人工粗暴地劃掉,旁邊用另一種筆跡重新填寫上了陳雪莉現在就讀的大學名稱和專業(yè)!
表格最下方,蓋著一個模糊不清的紅色印章,依稀能辨出是某個縣級招生辦的章。旁邊還有幾個潦草的簽名。
這些致命的證據,得來并不容易。自從鎖定陳雪莉后,我就開始有意識地挖掘她的一切。她對自己的家庭和過去諱莫如深,只含糊地說是“小地方”。我利用假期,借口社會實踐,去了她身份證上那個偏遠的縣城。過程像大海撈針,充滿了周折和風險。在當地一個早已廢棄的中學檔案室里,我像尋寶一樣翻找了幾天,忍受著嗆人的灰塵和霉味,終于在一個破損的檔案袋里,發(fā)現了這份被遺忘的、足以改變幾個人命運的報名登記表。那幾張老照片,則是輾轉從一個退休的老教師手里高價買到的。
李娟。這個被偷走了人生、可能至今還在某個工廠或田間勞作的可憐女孩的名字,像烙印一樣刻在我心里。陳雪莉光鮮亮麗的大學文憑,她引以為傲的學生會干部身份,她唾棄我是“窮鬼”時那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都建立在對另一個無辜女孩的掠奪之上!這份罪惡,比她對我和蘇晴的傷害,更加令人發(fā)指!
看著屏幕上李娟那雙帶著懵懂和希冀的眼睛,一股混雜著憤怒、惡心和替天行道的冰冷決心在我胸中翻騰。陳雪莉,你踩著別人的血肉爬上來,是時候讓你跌回泥潭了。
畢業(yè)季的氣息越來越濃??諝饫飶浡x別的感傷和對未來的憧憬。校園網上,關于“優(yōu)秀畢業(yè)生”評選的公告被高高置頂。毫無懸念地,陳雪莉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成績優(yōu)異(雖然水分很大),擔任學生會副主席,組織過多次校級活動,是老師們眼中品學兼優(yōu)的典范。公告還提到,她將在畢業(yè)典禮上,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之一,發(fā)表演講。
畢業(yè)典禮…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發(fā)表演講…
看著這條公告,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上我的心臟。還有比這更完美的審判臺嗎?在萬眾矚目之下,在她人生最得意、最輝煌的頂點,親手將她推下深淵!讓她也嘗嘗什么叫身敗名裂,什么叫萬劫不復!
我關掉校園網頁面,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匿名郵箱再次啟用。收件人:省教育廳紀檢組公開舉報郵箱,市教育考試院院長郵箱,學校校長、黨委書記、紀檢委書記、教務處處長…所有能想到的、與招生和學籍管理相關的關鍵部門和個人郵箱,都被我一一填入。
附件:那份清晰的“李娟”報名登記表掃描件,陳雪莉高中和大學時期的對比照片,還有一份我精心撰寫的舉報信。信中,我以“一位知情校友”的身份,詳細陳述了陳雪莉(原名李娟)冒名頂替他人高考成績和身份入學的惡劣行徑,提供了確鑿證據,并強烈要求相關部門立即調查,維護高考公平正義,還受害者李娟一個公道!
郵件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睛。圖書館里安靜得只剩下翻書頁和敲擊鍵盤的聲音。但我知道,一場足以摧毀陳雪莉人生的風暴,已經在我指尖悄然啟動。
畢業(yè)典禮那天,天空陰沉得像一塊巨大的鉛板,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學校最大的體育館被布置得莊重而喜慶,巨大的紅色橫幅懸掛著。畢業(yè)生們穿著統(tǒng)一的學士服,人頭攢動,臉上交織著興奮、不舍和對未來的迷茫。家長們舉著手機相機,閃光燈此起彼伏。
我穿著學士服,和普通畢業(yè)生一樣,坐在臺下黑壓壓的人群里。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后,足夠隱蔽,也足夠看清主席臺上的一切。李強和張浩坐在我旁邊,興奮地小聲議論著。
“看!陳雪莉!她今天可真風光!”張浩指著臺上。
主席臺側后方,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們已經就位。陳雪莉站在最顯眼的位置,穿著合身的學士服,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臉上化著無可挑剔的妝容,下巴微微揚起,帶著一種慣有的、掩飾不住的優(yōu)越感。她正和旁邊一位校領導低聲交談著,臉上掛著得體而自信的笑容,仿佛已經預見了自己即將在聚光燈下發(fā)表精彩演講、收獲無數掌聲和艷羨的未來。
“哼,看她能得意多久。”李強不屑地哼了一聲,顯然對KTV那晚的事記憶猶新。
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臺上那個光芒四射的身影,眼神平靜無波,像在看一個已經注定的結局。
冗長的校領導講話、學位授予儀式一項項進行。終于,到了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發(fā)言環(huán)節(jié)。
“下面,有請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來自外國語學院的陳雪莉同學,上臺發(fā)言!”主持人洪亮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全場。
熱烈的掌聲響起,伴隨著不少男生起哄的口哨聲。追光燈“唰”地打在了陳雪莉身上。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綻放出最完美的笑容,挺直脊背,邁著優(yōu)雅自信的步伐,走向演講臺。她站定在麥克風前,調整了一下話筒高度,環(huán)視全場,目光掃過之處,仿佛帶著女王般的睥睨。她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
就在這萬眾矚目、她人生最高光的時刻——
體育館側后方的一扇小門被猛地推開!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安靜下來的會場里顯得格外突兀。
幾個人影出現在門口。為首的是兩個穿著深色夾克、表情嚴肅的中年男人,身后跟著學校保衛(wèi)處的負責人和一位臉色極其難看的校領導(好像是主管學生工作的副校長)。他們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鎖定了聚光燈下的陳雪莉!
臺上的陳雪莉顯然也看到了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自信的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握著演講稿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那幾個人沒有理會全場的注目,徑直快步穿過人群前方的通道,目標明確地朝著主席臺走去。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沉重而急促的“噔、噔”聲,像敲響了喪鐘。
會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臺上的其他領導和畢業(yè)生代表也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陳雪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她看著那幾個人越來越近,眼神里的慌亂變成了無法掩飾的驚恐。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請問,是陳雪莉同學嗎?”為首的那個深色夾克男人走到演講臺前,聲音不大,卻通過陳雪莉面前的話筒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體育館,帶著公事公辦的冰冷。
陳雪莉像被施了定身法,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驚恐地點了點頭。
深色夾克男人掏出一個證件,在她面前快速展示了一下:“我們是省教育廳聯合調查組的。現接到實名舉報,并掌握確鑿證據,懷疑你涉嫌冒名頂替他人高考入學資格,嚴重違反國家教育考試紀律。請你現在立即跟我們回去,配合調查!”
“轟——!”
整個體育館瞬間炸開了鍋!
驚呼聲、抽泣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每一個角落!閃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記者們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什么?冒名頂替?”
“我的天!陳雪莉?她不是優(yōu)秀畢業(yè)生嗎?”
“舉報?誰舉報的?太狠了吧!”
“教育廳調查組?直接來畢業(yè)典禮抓人?這…”
臺上的校領導們臉色劇變,尤其是那位副校長,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想要上前交涉,卻被調查組的人一個眼神制止了。
陳雪莉徹底懵了。她像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茫然地看著眼前冰冷的證件,又看看臺下無數道或震驚、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她精心維持的優(yōu)雅和驕傲,在這一刻被徹底撕得粉碎!
“不…不是…我沒有…你們搞錯了…”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嘶啞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徒勞地辯解著。她猛地搖頭,頭上的學士帽穗子瘋狂晃動,“假的!都是誣告!是誰?是誰要害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聲音尖銳刺耳,完全失去了理智。
“請你保持冷靜,配合我們的工作!”調查組的男人不為所動,語氣更冷了幾分,朝旁邊使了個眼色。
另一個工作人員上前一步,雖然沒有動手,但壓迫感十足:“陳雪莉同學,請吧。不要讓我們采取強制措施,影響畢業(yè)典禮秩序?!?/p>
“我不走!我不走!”陳雪莉徹底崩潰了,眼淚洶涌而出,沖花了精致的妝容,黑色的眼線糊成一團,像個可怖的小丑。她死死抓住演講臺的邊緣,指甲摳進了木頭里,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拔沂莾?yōu)秀畢業(yè)生!我要演講!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是被冤枉的!” 她哭喊著,聲音凄厲絕望,在偌大的體育館里回蕩,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然而,沒有人同情她。臺下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和無數道鄙夷的目光。她那些曾經的追隨者、被她光環(huán)吸引的人,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了她的視線。
調查組的人失去了耐心。兩人上前,一左一右,強硬而不容抗拒地架住了她不斷掙扎的手臂。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陳雪莉拼命扭動著身體,像個瘋婦一樣尖叫哭嚎,雙腳胡亂踢蹬,學士袍被扯得凌亂不堪,帽子也掉在了地上,被一只冷漠的皮鞋踩過?!熬让?!老師!校長!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是周燃!一定是周燃那個混蛋害我!是他!我要殺了他!”
她歇斯底里的哭嚎和惡毒的咒罵,成了這場盛大畢業(yè)典禮最刺耳、最不堪的終曲。
在所有人震驚、鄙夷、冷漠的注視下,昔日風光無限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代表”陳雪莉,像個被拖上刑場的囚徒,涕淚橫流,妝容盡毀,尖叫哭嚎著,被兩個面無表情的調查組成員,毫不留情地架著胳膊,拖離了聚光燈照耀的主席臺,拖離了她夢想中的人生巔峰,拖向了那扇象征著恥辱和毀滅的小門。
沉重的關門聲,隔絕了她凄厲絕望的哭喊。
會場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追光燈孤零零地打在空無一人的演講臺上,照著地上那頂被踩扁的學士帽。像一座荒誕而冰冷的墓碑。
我坐在臺下的人群里,周圍是壓抑不住的、如同蜂群般的嗡嗡議論聲。李強和張浩震驚得合不攏嘴,看看那扇緊閉的門,又看看我,眼神復雜。
我面無表情,只是端起面前座位上那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和…難以言喻的暢快。
審判落幕。第一個祭品,已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