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沒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繞到侯府西側(cè)一處僻靜的書房。
這間書房名義上是他父親沈侯爺偶爾處理庶務(wù)的地方,實則常年閑置,少有人來。沈晏推門而入,里面早已有人在等候。
沈侯爺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窗前,身形依舊挺拔,但鬢角的白發(fā)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顯眼。他聽到動靜,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深沉的疲憊。
“父親?!鄙蜿坦硇卸Y,姿態(tài)恭敬,聲音卻平靜無波。
沈侯爺目光銳利地審視著他,沉默片刻,才開口:“你今日去陳家,所為何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沈晏直起身,坦然迎上父親的目光:“為陳沅?!?/p>
沈侯爺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陳沅?那個被昀兒退婚的陳沅?你去找她做什么?”
“求娶?!鄙蜿掏鲁鰞蓚€字,清晰而堅定。
書房里瞬間陷入死寂。沈侯爺?shù)难凵穸溉蛔兊昧鑵柶饋?,像刀子一樣刮在沈晏臉上:“求娶?你?沈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孩兒很清楚?!鄙蜿堂娌桓纳?,語氣依舊平穩(wěn),“陳沅品性高潔,才情出眾,雖遭兄長退婚,但非其過。孩兒傾慕已久,愿以正妻之禮迎娶?!?/p>
“胡鬧!”沈侯爺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筆架都晃了晃,“你兄長剛退婚,你就去求娶?你將沈家的臉面置于何地?你將你兄長的顏面置于何地?更何況,”他盯著沈晏,眼神冰冷,“太子殿下對陳沅已有意,你此時橫插一腳,是想將整個沈家拖入萬劫不復(fù)之地嗎?!”
沈晏靜靜地聽著父親的怒斥,臉上沒有絲毫懼色。等父親話音落下,他才緩緩開口:“父親息怒。孩兒此舉,正是為了沈家。”
“為了沈家?”沈侯爺怒極反笑,“你倒是說說,怎么個為了沈家法?”
沈晏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目光灼灼:“父親,太子殿下對陳沅有意,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太子母族勢大,陛下當年立儲,權(quán)衡多于偏愛。如今太子行事越發(fā)張揚,東宮夜宴奢靡無度,朝中非議漸起。陛下春秋鼎盛,對太子……未必沒有忌憚之心?!?/p>
沈侯爺眼神微閃,卻沒有打斷他。
沈晏繼續(xù)道:“六皇子殿下,年紀雖輕,但沉穩(wěn)內(nèi)斂,勤勉好學(xué),深得陛下喜愛。更重要的是,六皇子母族勢微,對陛下而言,更易掌控。父親,太子之位,真的就穩(wěn)如泰山嗎?”
沈侯爺?shù)哪樕兞俗儯凵裆钐幝舆^一絲驚疑。他沒想到,這個被他忽視多年的庶子,竟對朝局看得如此透徹。
“即便如此,又與陳沅何干?”沈侯爺沉聲問道,語氣已不似剛才那般激烈。
“關(guān)系重大?!鄙蜿棠抗鈭远?,“太子納陳沅為側(cè)妃,意在拉攏陳家,鞏固勢力。但此舉,同樣會將陳家徹底綁在東宮戰(zhàn)車上。若東宮有變,陳家首當其沖,我沈家作為姻親,亦難獨善其身。反之,”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若陳沅嫁入我沈家,成為我沈晏的正妻,那么陳家與我沈家便是真正的一體。父親,您手握京畿衛(wèi)戍,在軍中威望甚高。若我們沈家能保持中立,或者……在關(guān)鍵時刻,選擇更有潛力的皇子,那么無論將來誰登大寶,我沈家都能立于不敗之地!而陳沅,便是連接陳家與我沈家最好的紐帶!”
沈侯爺瞳孔微縮,呼吸明顯急促了幾分。沈晏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某個一直刻意回避的角落。太子……確實越來越讓他感到不安了。六皇子……陛下近來確實頻頻召見……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沈昀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顯然已經(jīng)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沈晏!”沈昀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你……你竟敢在父親面前如此大放厥詞!挑撥沈家與東宮的關(guān)系!你居心何在?!”
沈晏轉(zhuǎn)過身,平靜地看著暴怒的兄長:“大哥言重了。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為沈家未來考慮?!?/p>
“考慮?”沈昀幾步?jīng)_進來,指著沈晏的鼻子,“我看你是被陳沅迷昏了頭!為了一個女人,竟敢置家族安危于不顧!父親!”他轉(zhuǎn)向沈侯爺,語氣急切,“您千萬別聽信他的胡言亂語!太子殿下才是正統(tǒng)儲君,六皇子不過是個黃口小兒,能成什么氣候?沈晏他分明是……”
“大哥,”沈晏打斷他,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你口口聲聲說為家族考慮,那么當初,你為何要用那般可笑的理由退掉與陳沅的婚約?你可知,你這一退,不僅傷了陳家的顏面,更將陳家徹底推向了沈家的對立面?若非如此,太子殿下又怎會如此輕易地盯上陳家?”
沈昀被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梗著脖子辯解:“我……我那是權(quán)宜之計!是為了沈家能更緊密地追隨太子!我對陳沅……并非無情!待太子大事得成,我自會……”
“自會如何?”沈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自會再去求娶?大哥,你當陳沅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還是你覺得,在你用‘八字不合’這種理由羞辱她之后,她還會對你念念不忘,等著你回頭?”
他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地逼視著沈昀:“大哥,你退婚在前,已然斷了與她的可能。如今,太子欲納她為側(cè)妃,你身為臣子,難道還能與太子爭搶不成?而我,”他挺直脊背,聲音擲地有聲,“我沈晏,未曾婚配,亦未與陳家有過任何齟齬。我以正妻之位求娶陳沅,名正言順!既能全了陳家的顏面,又能修復(fù)沈陳兩家的關(guān)系,更能為沈家留一條后路!敢問大哥,我此舉,如何就置家族安危于不顧了?”
沈昀被沈晏一連串的質(zhì)問逼得啞口無言,臉色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著,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他看向父親,眼中帶著一絲哀求:“父親!您不能答應(yīng)他!他這是在玩火!會害了沈家的!”
沈侯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眼神在暴怒的長子和冷靜的次子之間來回逡巡。書房里只剩下沈昀粗重的喘息聲和那單調(diào)的敲擊聲。
過了許久,沈侯爺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沈晏身上,深邃難測:“晏兒,你……有幾分把握?”
沈晏心中一凜,知道最關(guān)鍵的時刻到了。他迎上父親的目光,斬釘截鐵:“事在人為!只要父親支持,孩兒定當竭盡全力,為沈家,搏一個萬全之局!”
沈侯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那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