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要不是從小和我玩到大的表哥告訴我這些事,
無論是誰將這件事說得如何詭異我都會一笑而過。但當(dāng)這些話出自鐘肯的表哥之口,
那一刻我的腦袋里就被這件事迷糊了。表哥在幾百里開外的礦上干活,典型的人力工人。
在礦上也有五六年工齡,但老板以賺錢為主不會考慮這些,給人優(yōu)待,
所以表哥一年之中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到春節(jié)才能回來一次。表哥是三天前回村的,
也就是春節(jié)前一天。算起來我和他也整整一年沒見了,表哥從小和我玩到大,感情不用說,
所以在家過完春節(jié)就來找我敘舊了。表哥在母親招呼下和我們吃了晚飯,席間極少和我說話,
顯得很拘束。也許是兩個人文化環(huán)境所致吧,
表哥因為家庭經(jīng)濟不好高中輟了學(xué)接著就到了礦山上工,而我很順利的讀完高中考了大學(xué),
現(xiàn)在畢業(yè)在一家報社做記者。雖是打小玩伴,但再見的表哥卻很不自然,
直到后來三五杯酒下肚兩兄弟才無話不說了。最后情到一處,
表哥竟說:“今晚我不走了——書城,我要和你擠一個窩!”我們一家人都笑了,我說好。
枕著月光,兩個人交換著各自生活中的故事,一直聊到深夜,直到母親敲門催促:“他表哥,
你們兄弟倆別只顧瞎掰忘了時間——明天你還要去礦上,早些歇了吧!
”表哥挺著酒精作用下紅撲撲的脖子笑說:“不礙事!火車上呼呼一睡就到了!
”我說:“媽,您睡吧。我哥倆再掰掰?!蹦赣H一努嘴說:“你可別耽誤了你表哥上工時間!
人家老板可不會體察民情”“媽,你說哪里了,真以為老板是當(dāng)官的?。 薄皨鹱?,
你還別說那些個老板真就沒人性什么也不管只管賺錢!
”說到這里表哥神色之中倒是有幾分凄然?!鞍?!這就是我們的命——你看書城,
雖然是捏筆桿子的,可社長一句話叫追隨紅人還不得提了褲子跑快點?
你說他們肚子沒苦水倒是假的,社長說花邊新聞有看點能為報社賺錢,
你千萬別拗著胳膊說‘我去采訪一下排放污水的那家工廠’,說不定飯碗就砸在臭水溝里了!
”表哥愣愣一陣,望望我,又望望門外,母親早走了。
兄弟兩個躺了被窩長吁短嘆覺得話題不精彩影響氣氛,表哥突然說:“還寫故事沒?
”我說好久沒寫了,這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實習(xí),
為爭取留在報社緊隨報社發(fā)展主旨狠狠表現(xiàn)自己,被原先策劃好的欄目逼得透不過氣。
“現(xiàn)在留下了,也別丟了老本行……這樣吧,我給你提供一點素材,”表哥說到這里,
浸在穿過琉璃板月光里的臉神秘起來,“你一定感興趣?!薄笆裁囱剑窟@么神秘?
”“你聽說過癌癥村沒?”“聽說了。不是在山西嗎?好像是環(huán)境遭破壞所致。
”“能想象嗎,全村人都得了癌癥,平均壽命也短的可憐?”表哥“嘖嘖”噓噓著,
像是有什么后續(xù)內(nèi)容?!笆前?。一個村的人都得了癌癥,成了短命鬼。
”“這是有因果可尋的,倒是不奇怪!我告訴你,最近我們礦山下也有個詭異的村莊,
那說來叫人毛骨悚然!”“到底怎么回事?。?/p>
”“那個村叫落魂莊……”聽到“落魂”這兩個字,我顫栗一下目光一下就定朝了窗外,
外面渾渾噩噩的,唰唰的冷風(fēng)刮落了一些殘葉。
“你猜怎么著——那些人沒有魂魄……毫無意識的就自殺了!”驚顫的我,
一下看見了表哥眼眸里的恐懼和倉惶?!?】表哥天蒙蒙亮就走了,那時我還在半醒狀態(tài),
表哥說了些什么我也沒聽清楚。醒來時我才想起昨晚表哥說的話,倒是為他擔(dān)心起來。
表哥說那地方確實是不敢多待,
不少礦工已經(jīng)決定這一次春節(jié)回家就不上那礦了;我也勸過表哥別去了,換個礦上工,
表哥說錢不好掙再說那里面孔熟好辦事也不寂寞。我知道表哥也是怕的,但是他還是去了。
也不知道他把這事和家里講了沒有,倒是叫人擔(dān)心。
莫名的自表哥走了以后心里就惶惶的不安起來,早晨母親叫我吃飯,
我拿了筷子敲打著碗半天不動。母親見狀說:“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又想你表哥了?
”我索性放下筷子說:“媽,你覺得表哥這次回來變了沒有?”“肯定1變了!
成熟老練穩(wěn)重;看你,細(xì)皮嫩肉一臉書生氣,哪里趕得上他!”“我不是說這個。
”“那說什么?”“表哥跟你們說過一些稀奇的事沒有?”“啥稀奇事?礦上都是單身男人,
除了刨礦吃飯睡覺再刨礦領(lǐng)工資,還有什么花花事?”母親這么說倒是在諷刺我,
以為我在挖掘新聞素材?!氨热缯f落魂莊什么的——”“落魂莊?”母親不以為然干笑一下,
“那是他講的恐怖故事。開心唄!”“你也聽他說了?”“說了。全村人都知道。
誰當(dāng)回事呀!只當(dāng)他吹牛罷了!”“我覺得這事八成是真的!
”旁邊咂巴著旱煙的老爹終于說了一句話?!澳銈€死鬼,這是迷信說法——好好的一個村,
怎么可能全村的人一下就丟了魂呢?”母親冷一眼爹說。我說:“表哥說,
這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薄澳惚砀绮豢赡苷f謊的。他的秉性我是知道的,
要不是為了錢他肯定也不會回礦上了!”爹說。
那煙斗里的煙一下騰起來罩住了他那張沉著的臉。
母親放了碗筷站起身說:“你兩父子自個琢磨吧!我得去牧羊了!”說罷母親出了門去。
“爹,你說這事……”爹瞟了一眼餐盤里油珠快要發(fā)白的菜說:“快吃吧,
菜都涼了還不動手——要不我去給你熱熱?吃了壞肚子!”“不用了!我還沒那么金貴!
從小不是這么過的嗎?”“虧你還沒忘本……工作的事我也不好說你,憑良心做人就是。
”“我知道。”莫名的有些慚愧,但是很快又想到了落魂莊的事,
“你說這落魂莊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呢?”“你表哥既然說了這事,肯定也感到很邪乎!
你想呀他在礦上那么多年,能不熟悉那里的情況嗎?”“可表哥說的也太離奇了吧!
整個村莊的人都魂不守舍,形同幽魂……一個一個莫名其妙的自殺,
雞豬狗也不斷地發(fā)狂而死!”“如果真有什么事當(dāng)?shù)毓偈鹪绻芄芰恕!薄皞€別還好查起,
這樣一個普遍現(xiàn)象誰也不敢接呀,要是真有問題保準(zhǔn)要牽出一兜子事來!
大家都求個明哲保身,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哪會管這事!”“可這樣的事早晚傳出去呀!
”“我覺得這里面一定有問題!好好一個村的人怎么就沒了魂呢?”“是??!
到底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去看個明白?!闭f著我放下了碗,站起身要走。
“你去哪里?”爹在身后叫住我?!盎貓笊??!薄安皇钦f假期放到初五嗎?”“我有事。
”“那你媽叫你串串門的事呢?”“后面有機會再說吧!”出家門的時候,
我聽見爹在感嘆:“這些年輕人,一切都那么沖動!也不查查清楚,
還真以為那落魂莊有事似的?!薄?】我按表哥留在家里的地址找到了表哥,
到礦上的時候認(rèn)識他的礦工說表哥下礦井了。我就和他的工友們談起天來。寒暄一陣,
大家也熟了,一個叫黃發(fā)的中年男人說:“我們礦上從沒來過記者哩!你是第一個!
”我不好將來意講明,笑說:“我只是來看看表哥?!薄澳惚砀缯媸莻€忠厚的人!
年紀(jì)輕輕上礦山來,一干就是好幾年,一點也不浮躁;和他一般年齡的不知走了多少批了!
不過老板倒是很喜歡他的!”說到這里黃發(fā)神秘的笑笑說,“上天也真眷顧你表哥這樣的人,
老板姑娘來過礦山幾次,見到你表哥,兩人眉來眼去哩!”我只當(dāng)玩笑,用很現(xiàn)實的眼光看,
這事純屬虛構(gòu)。黃發(fā)說:“你還別不信!老板姑娘名牌大學(xué)心理學(xué)出身人也長得水靈,
每次到礦上就連我們這幫老爺們都忍不住瞟幾眼,
可她就只看你表哥……我看她真對你表哥有意思了?!薄包S叔,你可真逗!”話音剛落,
一個人聲傳來:“書褶回來了!”轉(zhuǎn)眼看去,
那人身后緊跟了一個身著黑色工作服頭戴黑色安全帽手提礦燈的人。那人一邊走一邊脫帽,
等脫了安全帽我才看清那是表哥。表哥一臉臟兮兮的,像是扒垃圾的,看得我心寒,
喉結(jié)一凸擠出了聲:“表哥!”表哥聽到我的聲音,驚疑望來,吃驚道:“書城?!
你怎么來了!”“來看你唄!”“胡說!我昨天早晨才來,你后腳就跟來了!
”表哥面色一緊,“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吧?”“沒有沒有。”表哥才大吁了口氣。
之后招呼我去他們食堂吃學(xué)校里似的大鍋飯。只不過飯菜自己盛,多了幾分自由。
當(dāng)然我是付錢的,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晚上我和表哥擠在一個被窩里,表哥問我來意。
我說是為了落魂莊的事。表哥一下就嚴(yán)肅起來,看得我不安?!霸趺戳??”“別人都走了!
你倒好偏跑來湊熱鬧!”“我覺得落魂莊的事有些離奇!”“離奇又怎么樣?
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得去查查!”“你要去落魂莊?”表哥語音尖銳,“你瘋了?
”“恩?!薄拔艺f你是怎么了!大過年的跑來這里找晦氣!”“呵呵,我來看大嫂!
”我活躍氣氛說?!笆裁创笊俊薄包S叔說老板姑娘看上你了!”“你聽他們瞎掰,
這可能嗎?”表哥把頭側(cè)進(jìn)被窩,咯咯的笑著?!澳憔脱b吧!”我說著捅他腋窩。
打鬧一陣表哥責(zé)備我說:“你還小呀!玩這個!”我無趣的閉了嘴,緩緩睡去。
天亮的時候表哥說:“你要去落魂莊我攔不住你,不過你一定要把電話開機,
要是有事立即打回礦上,他們會轉(zhuǎn)告我的!我有白班,早餐你和礦上的兄弟去食堂吃吧!
”“恩?!边@樣的溫暖是我離家之后唯一感到難以忘懷的?!拔??”表哥換上裝備,
神色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睡在被窩里的我說,“要不別去了,玩兩天回你城里去吧!
”“我主意已定你別勸我了!”“哎!”表哥長嘆一句,“那你到落魂莊千萬別亂吃東西,
也別信村民的話!晚上還是回來睡吧,對了礦上有自行車,兩個小時就能往返了!”“恩。
”表哥嘆著氣走了。表哥一走我又沒了睡意,起床弄好一切,解決早餐準(zhǔn)備下山時,
黃發(fā)推來一輛自行車說:“你表哥交代的!”我說:“謝謝!”黃發(fā)說:“別文鄒鄒的,
弄得我們都不自在起來!”我笑了一陣接了車要走,黃發(fā)說:“落魂莊真的很邪,
你小心點啊!”我朝山下烏黑黑的村莊望了好一陣,莫名的覺得有些發(fā)寒,
終究還是壯起膽說了句:“沒事的?!比缓筇ど狭饲巴疚床返穆??!?】落魂莊在礦山腳下,
進(jìn)莊的公路曲折迂回,因為運礦公路要經(jīng)過村莊邊緣,所以修整得很平緩,
但久經(jīng)礦車擠壓公路已經(jīng)凸凹不平,我騎自行車形如馬跳。來的時候是包車的,
倒是沒什么感覺?,F(xiàn)在才知道厲害,多虧我輕裝上陣,筆記本電腦放表哥那里,
只是帶了數(shù)碼照相機。到了村口我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挺住跳動的心子進(jìn)了村。
一條凄幽的毛路通往村子,黑糊糊的道路兩邊荒草凄凄,一些樹木蕭條的站立著,
冬日的風(fēng)還沒有退去,嘩啦啦冷冷的刮得耳朵疼。今天天陰,灰暗籠罩住了村莊,
村莊沒一點生氣,墳?zāi)挂粯铀兰?。七八十戶人家就像大石頭群一樣毫無生氣的沉寂著。
踏上進(jìn)村的路,單車鏈條冷調(diào)的絞動聲伴隨搖曳枯草的風(fēng)聲,飄搖在空氣里,
有點讓人不自在。走了一段,到了一戶人家門前,一條黑狗死氣沉沉的臥在一邊,
兩眼空洞的瞅瞅我,動也不動一下,更不要說發(fā)出一絲叫聲。
我突然想到了表哥那晚對我說的話。
“村里很多動物都莫名其妙的發(fā)狂而死……”但眼前的黑狗還活著。這條黑狗很標(biāo)致,
至少不是瘦得只剩皮囊那種流浪狗,然而它對我這個陌生人卻毫不理會。
我聽說過有一種狗叫“陰狗”,也就是當(dāng)你的面不咬人,
但是當(dāng)你背對它時它會突然之間撲向你。所以我沒有動。突然,
黑狗所靠的桃木色大門一下開了。一瞬間我的目光就定在了那里。門開了,卻沒有人出來。
然而我能看見門內(nèi)的東西。一根架在木叉上黑漆漆的水管正流淌著白嘩嘩的水,
然后集在一個池子里?!巴?!”一聲狗叫嚇了我一跳。突然間,
我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看著我?!澳阍谖壹议T前干什么?”我驚愣的看著那個說話的人,
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那是一張白發(fā)散落遮住了布滿老年斑的臉。
深深凹進(jìn)眼眶的灰白眼眸里透散著深邃的厭恨?!斑旬?dāng)!
”門被這個身穿黑衣拄拐的老人合上了。我鼓鼓腮幫,踏上門口的階梯,剛想叫門,
不料——黑狗一聲狂叫嚇得我跳下了臺階。“老大爺,您等等!”門又開了。卻多了一個人。
多了一個小孩。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蒼白的臉,沒有笑容,然而當(dāng)我看到他的手臂時,
整個人僵住了。在他的手臂上,我看到了一圈黑布帶——他們家有喪事?!“你是干什么的?
”老人表情冰冷問?!拔?,我想了解一下你們村最近發(fā)生的一些事?”“什么事?
”老人似乎不喜歡我,耷拉著一張臉,語氣也很強硬。“我聽說你們村發(fā)生了一些,
一些不可思議的事?”“什么事?”老人白了我一眼,“沒有!”“哥哥,你是干什么的?
”小男孩卻眨巴著眼問?!芭叮绺缡莻€記者,
就是在媒體從事信息采集和新聞報道工作組的人?!蹦泻⒙犕晖先?,一臉疑惑的樣子。
我又說:“就是問你們一些大家關(guān)注的情況,然后綜合整理,
再通過報紙啦電視啦告訴更多的人。我就是專門干這一行的?!眱蓚€人似乎聽懂了一點,
老人卻依然繃著一張不友善的臉:“你想問什么?”“我聽說,
村外面的人給你們村取名叫落魂莊,這是怎么回事?”老人狠狠瞪我一眼,怒道:“你滾,
我們村不歡迎你!”說完老頭拉了小孩合上門,走下了臺階。
朝四五戶人家圍墻相夾的夾縫中走了去。怎么這樣?我只是問問,我說錯了什么?
我并不死心,一直盯著他們。小男孩扭頭朝我看看,小聲說:“爺爺,
他怎么知道我們村被別人叫作落魂莊?”“哼!這些人沒一個好東西!
巴不得我們村的人死得越多越好!”“爺爺,你說為什么我們村一個月就死了九個人呢?
”“有人取走了他們的魂?!薄罢l?
”一抹神秘深邃可怖的苦笑淡淡地在老人的臉上蔓延開來。
【5】爺倆的每一句話都充滿詭異,作為記者的我當(dāng)然不會因他們的不友善而退縮。
但我確實想不到接下來該怎么辦。正在我思索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來一個清亮的女聲。
“喂?你真想知道我們村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我轉(zhuǎn)身看到了一張干凈的臉,明亮的大眼睛,
嘴角微勾起,兩個恰到好處的酒窩把一張臉裝潢得堪稱花容月貌。我有片刻的呆愣,
然后癡癡地點了一下頭。她肩上先前扛的是扁擔(dān),現(xiàn)在放了下來,說:“你真的是記者?
特地為這件事而來?”“我是記者。
一些奇怪的事——”她皺了一下眉頭然后把扁擔(dān)搭在肩上朝我走來:“說說你真實的意圖吧?
”“意圖?”我疑惑了一下,“什么意圖???”“你來這里的目的?”她很認(rèn)真地看著我,
“難道不是想多拿點工資嗎?”“我——”“被我說中了是吧?”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搖搖頭,“你們這些人嘴上滔滔說什么服務(wù)這服務(wù)那,全都是自私的人!
”我有點不服:“我來你們村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這個當(dāng)做我的工作,
我只是覺得你們村發(fā)生的怪事一定有問題,我來是找答案的!
”她怔怔地望著我生氣的臉一陣,突然笑了起來:“好了!我相信你——對了,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們村的事那就得等我一下,因為除了我村里的人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在我疑惑的時候,她已經(jīng)挑了水桶進(jìn)了剛才那個男孩的家。
然后我看到她開始往水桶里注水,不一陣就挑了出來。
她下了臺階笑了笑說:“你叫什么名字?。俊薄皶恰!蔽艺f,“你呢?”“童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