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青山里酒店”的霓虹招牌在漸濃的暮色中次第亮起,
猩紅與幽藍(lán)的光暈交織,在濕漉漉的泊車道上投下曖昧不明的、仿佛會蠕動的影子?!澳?,
歡迎光臨青山里酒店?!倍Y賓的聲音裹挾著程式化的倦怠,像被雨水打濕的紙片。
** 趙深微微頷首,肩頭似乎還沾著外間夜色的微涼,步履沉穩(wěn)地穿過旋轉(zhuǎn)門,
目光如掃描儀般掠過金碧輝煌卻空洞的大堂,沒有一絲多余的溫度停留在那些浮華的裝飾上。
“你好,攜程預(yù)訂,趙深?!彼穆曇舻统炼逦?,帶著一種金屬的質(zhì)感。
手機(jī)屏幕在光潔的前臺臺面上一晃即收,身份證緊隨其后,如同被精準(zhǔn)投遞的卡片,
“唰”地一聲滑到接待員張敏面前,分毫不差?!昂玫模w先生,請稍等?!睆埫艚舆^證件,
指尖在鍵盤上翻飛,
動作麻利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那是一種長期面對未知壓力形成的條件反射。
她臉上迅速堆起職業(yè)化的甜美微笑,兩個酒窩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如同精心排練過的面具。
“讓您久等了,趙先生。您的房間是618,這是房卡。電梯在您右手邊盡頭。
早餐在二樓百合廳,時間是早上7點到10點?!彼p手遞上房卡,笑容無懈可擊,
眼神卻像受驚的小鹿,飛快地掃過趙深身后空蕩的大堂入口?!爸x謝?!壁w深接過房卡,
冰涼的塑料邊緣不經(jīng)意劃過指腹,“餐廳晚上開到幾點?
”“云頂餐廳晚間營業(yè)時間是17點到21點。”張敏的笑容弧度不變,酒窩更深了些,
仿佛想用這甜度掩蓋什么,“需要我為您提前預(yù)留位置嗎?今晚…客人可能稍多。
”她的話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安槐兀粋€人,隨到隨點。
”趙深的語氣平淡得像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昂玫模蛷d也在二樓,您直接過去就好。
請問還有其他需要嗎?”張敏保持著詢問的姿態(tài),身體微微前傾?!皶簳r沒有?!壁w深轉(zhuǎn)身,
身影利落地融入通往電梯間那片由水晶吊燈和深色大理石營造出的、光影交錯的甬道,
腳步聲被厚地毯無聲吞沒。直到電梯門合上的輕微“叮”聲傳來,
前臺壓抑的空氣才仿佛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松動了一絲。旁邊的實習(xí)生楊蘭蘭立刻湊近張敏,
壓低的聲音里帶著點八卦的雀躍和未經(jīng)世事的興奮:“敏姐,
剛才那位趙先生…氣質(zhì)好特別啊!冷是冷了點,像塊冰,但說話那調(diào)調(diào),又穩(wěn)又有力,
感覺…感覺像電影里的人!你沒趁機(jī)…嗯?”她促狹地眨了眨眼,
手指在臺面下做了個“要號碼”的小動作。張敏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嘴角卻忍不住泄露出一絲真實的弧度:“小妮子,春心動了?
要不我現(xiàn)在追上去幫你要個微信?就說‘有位實習(xí)生覺得您特別有范兒’?”“哎呀,
敏姐你胡說什么呀!”楊蘭蘭臉騰地紅了,嗔怪地推了她一下,力道輕得像羽毛,
“我就是覺得…他那種沉穩(wěn)勁兒,跟咱們這兒常見的那些咋咋呼呼、財大氣粗的客人,
完全不是一個路數(shù)嘛。感覺…很神秘?!薄暗昧耍俜富òV,趕緊把剛…”張敏話未說完,
一個粗嘎、帶著濃重劣質(zhì)酒精和煙草混合氣味的咆哮聲,如同重錘般粗暴地砸了過來:“喂!
耳朵聾了?!還有房沒?給老子開一間最好的!
”一個滿臉橫肉、脖頸掛著能栓狗粗金鏈的胖子,像一堵移動的肉山,重重拍在前臺臺面上,
震得筆筒、登記簿甚至電腦屏幕都跟著跳了一下。是周世安。兩人瞬間噤聲,
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鳥雀。職業(yè)面具在千分之一秒內(nèi)重新焊死在臉上。
楊蘭蘭被這突如其來的兇悍氣勢嚇得猛地一縮脖子,臉色發(fā)白。張敏深吸一口氣,
胸腔里那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
臉上卻迅速掛起比剛才更燦爛、也更空洞虛假的笑容迎了上去,聲音拔高了八度,
甜得發(fā)膩:“哎喲周總!您大駕光臨啦!真是貴客臨門,
蓬蓽生輝啊…”*****618房內(nèi)。** 趙深反手鎖好門,
冰冷的“咔噠”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他將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色手提箱隨意擱在沙發(fā)旁的茶幾上,
箱體與玻璃面接觸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低響。他沒有開主燈,
只擰亮了沙發(fā)旁一盞老式的落地閱讀燈。昏黃的光線如同粘稠的蜂蜜,
艱難地切割出房間模糊的輪廓,也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深邃、冷硬的陰影,
將他的表情隱藏得晦暗不明。他瞥了眼手機(jī)屏幕:16:18。時間,是他的錨點。
身體沉入寬大卻冰冷的沙發(fā),他打開了手提箱。箱內(nèi)物品簡潔得近乎異常,
透著一股冰冷的秩序感:一疊用厚實牛皮紙袋仔細(xì)封裝的文件,
封口處貼著帶有特殊徽記的封條;以及一個用黑色絨布嚴(yán)密包裹的長條形硬物。
他抽出文件袋,指尖輕易地捻開封條,
目的黑體字:《異常事物調(diào)查報告 - 青山里酒店(編號:QLS-2023-09)》。
然而,當(dāng)他抽出里面的紙張時,眉頭瞬間如刀鋒般緊鎖——除了封面,
內(nèi)頁竟是一片刺目的、令人心悸的空白!指尖在光滑卻空無一物的紙面上緩緩劃過,
趙深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帶著審視儀器的冰冷精度,
無聲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標(biāo)準(zhǔn)化到毫無個性的裝潢,潔白得沒有一絲褶皺的床品,
安靜得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低微、恒定的送風(fēng)聲。一切都顯得…過于正常,
正常得如同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氨砻嬖绞瞧届o,底下越是暗涌么…”他低聲自語,
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幾乎被吞噬。他將那疊毫無價值的空白報告扔回箱內(nèi),
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隨即,他取出了那個黑色絨布包裹。絨布無聲滑落,
露出里面一把保養(yǎng)得極好、泛著冷冽啞光的銀白色“沙漠之鷹”手槍,
沉重的金屬質(zhì)感在昏黃光線下流淌。他的動作瞬間變得異常專注,如同進(jìn)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取出一枚特制的黃銅子彈,指間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細(xì)如發(fā)絲、寒光凜冽的刻刀。
刀尖在堅硬的彈頭上極其穩(wěn)定地游走,
刻下繁復(fù)而古老、仿佛蘊藏著某種禁忌力量的微小符文,
每一筆的轉(zhuǎn)折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呼吸般的韻律??坍叄?/p>
小心地浸入一個裝有深紅色、粘稠如血、散發(fā)著淡淡鐵銹與奇異香料混合氣味的小玻璃瓶中。
液體無聲地包裹住彈頭,瓶內(nèi)仿佛有微光一閃而逝,如同活物在汲取某種無形的能量。
*****與此同時,前臺的氣氛已降至冰點,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油脂。
**“什么破酒店!叫你們經(jīng)理滾出來!立刻!馬上!”周世安唾沫橫飛,
肥碩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楊蘭蘭蒼白的鼻尖上,咆哮聲震得水晶吊燈都在微微顫動,
“老子在你們這兒花了多少錢?想住哪間就他媽住哪間!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p>
你他媽算老幾,敢跟老子說‘不’?信不信老子一個電話,讓你今晚就卷鋪蓋滾蛋,
在這行永遠(yuǎn)消失!”張敏硬著頭皮,
用身體將瑟瑟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楊蘭蘭死死擋在身后,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僵裂,
如同劣質(zhì)的石膏面具,卻依舊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那甜膩的聲線:“哎喲我的周總!
您消消氣!千萬消消氣!小姑娘剛來不懂事,沒見過世面,您大人有大量,
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您要哪間房?您只管說!我馬上給您辦!立刻!馬上!
”她的聲音甜得發(fā)齁,帶著赤裸裸的、近乎哀求的討好。周世安斜睨著她,
油膩的臉上擠出一絲得逞的、令人作嘔的壞笑,他故意壓低了聲音,
帶著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暗示:“這還差不多…算你識相。618,就那間。
老子今晚就要住那間!還有…”他肥厚的手指帶著濕黏的觸感,
不懷好意地敲了敲光潔的臺面,身體前傾,噴出的酒氣幾乎將張敏淹沒,
“…今晚…我在房里等你?嗯?上次跟你說的事兒…考慮得怎么樣了?
”張敏的心臟猛地一沉,仿佛墜入冰窟,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她強(qiáng)撐著幾乎要崩潰的笑容,聲音發(fā)顫:“周總…周總您說笑了!實在…實在不好意思!
618房今天下午剛被一位趙先生入住了,是早就訂好的,系統(tǒng)鎖死了…您看這樣行不行?
我給您免費升級到我們最好的頂樓行政套房!落地窗,俯瞰全城夜景!等618一空出來,
我第一時間給您留著,您隨時來住,房費都算我的!您看…”“放你媽的屁!
”周世安猛地一掌拍在臺面上,力道之大讓整個前臺都似乎晃了一下,
電腦屏幕瞬間黑屏又亮起,他臉上的橫肉猙獰地抖動,像一頭被激怒的野豬,
“老子就要618!現(xiàn)在!立刻!管他什么趙錢孫李,讓他立刻給老子滾蛋!
否則…”他猛地湊近張敏,那張因酒精和暴怒而扭曲的肥臉幾乎貼到她臉上,
濃重的酒氣、汗臭和赤裸裸的威脅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你是知道老子脾氣的!
更知道我哥是誰!周世平!春城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捏死你們這破酒店,跟捏死只螞蟻一樣!
后果…你他媽自己掂量著辦!”張敏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指尖冰涼得失去知覺。
周世平…這個名字像一道催命符。
衛(wèi)生評級、突擊檢查、停業(yè)整頓…這些詞在她腦中瘋狂閃現(xiàn)。
她看著周世安那副志在必得、寫滿“你能奈我何”的無賴嘴臉,絕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那雙曾經(jīng)靈動的眼睛里只剩下死水般的麻木和認(rèn)命的職業(yè)本能。喉嚨干澀得發(fā)痛。
“您…您稍等,周總,我…我馬上協(xié)調(diào)?!彼澏吨郑闷饍?nèi)部電話,
指尖冰冷僵硬地按下了618的號碼。電話接通,她背過身,用盡畢生的演技,
將深入骨髓的歉意、無法言說的無奈、以及刻骨的恐懼揉碎了塞進(jìn)聲音里,
語速飛快又卑微地解釋著,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帶著哭腔,身體微微佝僂著,
仿佛在承受無形的重壓。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那沉默像冰冷的鉛塊壓在張敏心頭。終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