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節(jié)是體育課。九月的陽光依舊帶著灼人的熱度，明晃晃地炙烤著塑膠跑道，空氣里彌漫著橡膠被曬化的微酸氣味。自由活動時間，男生們吆喝著在籃球場上奔跑沖撞，女生們?nèi)齼蓛删墼跇涫a下聊天，喧鬧聲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
我抱著籃球，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偏離了球場的方向。那本深藍(lán)色日記本里的字句，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绑w育課……倉庫那面破鏡子后面……”那個失蹤學(xué)生的驚恐吶喊仿佛就在耳邊。
體育器材倉庫孤零零地矗立在操場最西側(cè)的角落里，緊挨著爬滿藤蔓的老舊圍墻。那是一棟低矮的紅磚平房，刷著早已剝落大半的灰綠色油漆，幾扇窄小的窗戶玻璃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透不進(jìn)多少光亮。倉庫的木門虛掩著，門軸大概銹死了，只留下一條黑洞洞的縫隙，像一張無聲咧開的嘴。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驅(qū)使我靠近。越是靠近，周遭操場上的喧鬧聲就越發(fā)顯得遙遠(yuǎn)、模糊，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只有倉庫本身散發(fā)出的、混合著鐵銹、陳年灰塵和潮濕霉?fàn)€木頭的氣息，越來越濃重地鉆進(jìn)鼻腔。
我停在門口，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那條門縫后面，仿佛蟄伏著另一個世界。日記里的警告瘋狂地閃爍著：別去！別信！別回頭！但那個倒吊的影子，那個穿著校服的“無臉人”，像魔咒一樣纏繞著我。
咬咬牙，我伸出手，用力推了一下那扇沉重的木門。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哐啷”聲，門向內(nèi)滑開，卷起一小股嗆人的灰塵。
倉庫內(nèi)部比外面看起來更加昏暗、混亂。高高的屋頂下橫七豎八地堆放著各種廢棄的體育器材：蒙塵的鞍馬、癟了氣的足球、散了架的跳箱、銹跡斑斑的標(biāo)槍鐵餅……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們扭曲的輪廓如同沉睡的怪物?？諝庥謵炗殖?，灰塵在從門口和高處小窗透進(jìn)來的幾縷光柱里瘋狂舞動。
我的目光急切地掃過那些雜物，搜尋著日記里提到的“破鏡子”。光線太暗了，角落里更是黑得如同墨染。
終于，在倉庫最深處，一堆蒙著厚厚灰塵的舊體操墊后面，我瞥見了一角黯淡的反光。心猛地提了起來。我屏住呼吸，小心地繞過地上散落的跳繩和幾個漏沙的實(shí)心球，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那角落挪去。
越靠近，空氣似乎越冷。那股腐朽的霉味里，隱隱約約，似乎還摻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像是鐵銹，又像是別的什么。我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深想。
鏡子很大，幾乎有一人高，是那種老式的、鑲嵌在沉重木質(zhì)邊框里的穿衣鏡。鏡面上布滿了蛛網(wǎng)狀的裂紋和斑駁的水銀脫落痕跡，像一張布滿疤痕的臉。邊框的木頭已經(jīng)發(fā)黑腐朽，邊緣還掛著幾縷破敗的蜘蛛網(wǎng)。
我停在鏡子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鏡面太過模糊污濁，只能勉強(qiáng)映出我自己一個扭曲、暗淡、失真的輪廓。心跳如鼓槌般敲打著耳膜。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疼痛驅(qū)散那幾乎要淹沒理智的恐懼。日記里的話在腦子里尖叫：倒吊的影子！穿校服的無臉人！
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我向前又邁了一小步，幾乎要貼上那冰冷的鏡面。我的臉在布滿裂痕的鏡子里更加扭曲變形，眼睛的位置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就在我的視線努力聚焦，想要穿透鏡面的污濁看清背后角落的瞬間——
鏡子里，我那個模糊扭曲的倒影，并沒有和我同步移動！
它……懸停在我剛才站立的位置，微微晃動著。
一股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我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不，不是懸停！
我的眼睛驚恐地瞪大到了極限，死死盯著鏡中那個靜止的“我”。
它……它是倒過來的！
鏡子里映出的那個“我”，頭部朝下，雙腳朝上！頭發(fā)違反重力地向下垂著，衣擺卻詭異地向上翻卷！整個身體以一種絕對不可能的角度，倒懸在鏡中那片昏暗、布滿裂痕的背景里！那張模糊的臉孔上，本該是五官的位置，只有一片平滑、慘白、沒有任何起伏的空白！
穿校服的無臉人！日記里的恐怖描述，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呃……”一聲短促的、被恐懼扼住的抽氣聲從我喉嚨里擠出，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后腳跟絆在一個散落的鉛球上，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倒！
砰！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堅(jiān)硬的水泥地上，疼得我眼前發(fā)黑，幾乎背過氣去。揚(yáng)起的灰塵嗆進(jìn)喉嚨，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
就在我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混亂瞬間，一個聲音響起了。
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那聲音仿佛直接穿透了我的顱骨，冰冷、粘膩、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回響，每一個字都像生銹的鋸子在摩擦我的神經(jīng)：
【輪到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