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城頂級私立醫(yī)院的VIP病房,彌漫著消毒水與昂貴鮮花混合的奇異氣味。巨大的落地窗外,黃浦江在午后的陽光下流淌,波光粼粼。秦正勛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比剛出院時好了許多。一場大病,似乎也磨平了些許他慣常的銳利棱角,眼神里多了幾分大病初愈后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暮色深沉。
沈靜儀剛被護士叫去確認后續(xù)康復(fù)計劃。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秦臻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捧著一份臻越的季度財報,目光卻有些游離。她努力維持著平日的冷靜專注,但那層精心構(gòu)筑的平靜下,是難以掩飾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沉寂。
自那場空難后,她就像一盞被抽走了燈芯的琉璃燈,華美依舊,內(nèi)里卻是一片冰冷的黑暗。秦正勛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女兒身上。他看著她過分清瘦的輪廓,看著她眼下濃重的青影,看著她翻閱文件時指尖那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那是心力交瘁到極致的表現(xiàn)。一種從未有過的、尖銳的心疼,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這位商業(yè)巨鱷堅硬的心防。
時間在儀器平穩(wěn)的滴答聲中緩緩流逝。陽光透過百葉窗,在秦臻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細密的陰影。
“臻臻?!鼻卣齽椎穆曇繇懫?,比平時低沉沙啞許多,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少了幾分往日的冰冷威壓,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溫和。
秦臻從財報中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被打斷的茫然:“爸,我在?!?/p>
秦正勛沒有立刻說話,他的目光落在秦臻過分蒼白的臉上,似乎在斟酌著詞句。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氣氛不再冰冷凝滯,而是流淌著一種沉重的、欲言又止的溫情。
“你......”秦正勛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極大的勇氣,也蘊含著巨大的重量,“你最近......太累了。”
秦臻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父親會說出這樣帶著關(guān)懷的話。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簾,避開父親過于直接的審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財報冰冷的紙張邊緣:“還好。公司事情多,習(xí)慣了。”
“習(xí)慣?”秦正勛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洞察的了然和深沉的嘆息,“臻臻,我是你父親。我看著你長大的?!彼哪抗怃J利依舊,此刻卻像穿透了秦臻堅硬的外殼,直抵她內(nèi)心那片荒蕪的廢墟,“有些傷,不是用‘習(xí)慣’就能扛過去的。有些痛......刻在骨頭里,瞞不過至親的眼睛?!?/p>
秦臻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父親的話像一把鑰匙,試圖撬開她緊鎖的心門。她依舊低著頭,沒有回應(yīng),但緊抿的唇線和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波瀾。
秦正勛看著她強撐的脆弱,心中那份心疼更加洶涌。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緩緩駛過的江輪,仿佛在下定某種決心。終于,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臻臻,關(guān)于那架飛機......關(guān)于蘇晚晴......” 他清晰地念出了那個在秦家被視為禁忌的名字。
秦臻猛地抬起頭,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y以置信地看著父親,眼中充滿了驚愕和一種近乎恐懼的期待。父親怎么會主動提起她?他想說什么?
秦正勛迎上女兒震驚的目光,眼神復(fù)雜,有愧疚,有心疼,也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他繼續(xù)緩緩說道,每個字都激起無聲的巨浪:
“有些消息,可能......并不像官方通告那樣絕對。大海茫茫,世事無常。有時候,生命的堅韌,會創(chuàng)造意想不到的奇跡。”
秦臻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手中的財報“啪”地一聲滑落在柔軟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猛地站起身,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微微搖晃,雙手緊緊抓住椅背才勉強站穩(wěn)。她死死盯著父親,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爸......您......您是說......?” 后面的話,她哽咽著說不出來,巨大的希望和恐懼同時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窒息。
秦正勛看著女兒瞬間亮起又充滿不確定的眼睛,看著她眼中那久違的、屬于“活著”的強烈情緒波動,心中那塊壓了許久的巨石仿佛松動了一些。他微微頷首,目光沉靜而肯定,給予了無聲的確認。他沒有解釋消息來源,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活著... ...”秦臻喃喃地重復(fù)著,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七年來的絕望、痛苦、日夜啃噬的悔恨,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希望沖擊得粉碎!她像個迷路許久終于看到燈塔的孩子,巨大的委屈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讓她泣不成聲。她用手背胡亂擦著眼淚,卻越擦越多。
秦正勛看著女兒崩潰痛哭的樣子,這是七年來他第一次看到秦臻如此徹底地卸下所有防備和冰冷外殼,像一個真正的、會痛會哭的女兒。他心中五味雜陳,有釋然,有沉重,更多的是深沉的、不擅表達的父愛。他緩緩地、有些費力地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朝著秦臻的方向。
秦臻幾乎是撲到了病床邊,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父親那只帶著病弱涼意的手。父親的手掌寬厚而布滿歲月痕跡,此刻傳遞過來的,是無聲的支持和一種遲來的、笨拙的安撫。
“活著就好......”秦正勛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他緊緊回握了一下女兒冰冷顫抖的手,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活著......就還有希望。臻臻......別把自己困死在過去了。路......還長。”
這句“活著就好”,這句“別困死在過去”,是秦正勛能說出的、最接近道歉和鼓勵的話。這已經(jīng)耗盡了他身為父親和掌權(quán)者所有的柔軟。
秦臻緊緊握著父親的手,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暖意和力量,淚水更加洶涌地流淌。她看著父親蒼老了許多的面容,看著他那雙不再銳利逼人、反而透著疲憊與溫和的眼睛,七年來橫亙在父女之間那道無形的、冰冷的厚墻,在這一刻,伴隨著淚水、緊握的雙手和那句“活著就好”,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了久違的、名為“和解”的微光。
她沒有追問父親如何知道,也沒有追問細節(jié)。此刻,這失而復(fù)得的希望和這來自父親的、笨拙卻堅定的支持,已經(jīng)足夠成為支撐她走出黑暗深淵的第一縷光。她將臉埋在父親的手邊,像個終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嗚咽著,任由淚水浸濕了潔白的床單,也洗刷著沉積七年的絕望。
沈靜儀輕輕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停在門口,看著病床上緊握雙手的父女,看著女兒伏在床邊顫抖哭泣的背影,眼中也瞬間盈滿了淚水,嘴角卻露出了一個欣慰而酸楚的笑容。病房里,只剩下秦臻壓抑的哭聲,儀器平穩(wěn)的滴答聲,以及窗外陽光靜靜流淌的聲音。冰冷被打破,暖意開始緩慢回流。
滬城,深秋。外灘的風(fēng)帶著黃浦江特有的水腥氣,吹拂著行色匆匆的路人。秦臻剛結(jié)束一場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有些疲憊地坐進等候的黑色轎車。車窗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她習(xí)慣性地揉了揉眉心,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窗外流動的街景。
突然,人行道上的一個側(cè)影,像一道閃電,猛地劈開了她冰封的思緒!
那是一個穿著米白色風(fēng)衣、深色長褲的女人,正微微低著頭快步走著。深棕色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起幾縷,露出清晰流暢的下頜線。那走路的姿態(tài),那種隨性中帶著點利落的勁兒,還有那側(cè)臉的輪廓……
蘇晚晴?!
秦臻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瘋狂地涌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地褪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眩暈感!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親眼看過那份無人生還的最終報告!她親手整理過遺物!她……她每年都在那個日子祭奠那片沉沒的大陸!
但那個身影……太像了!像到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在尖叫!
“停車!”秦臻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恐慌,“快停車!”
司機被嚇了一跳,猛地在路邊踩下剎車。車輪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秦臻甚至等不及車完全停穩(wěn),猛地推開車門,踉蹌著沖了出去!高跟鞋在濕冷的人行道上敲出急促而慌亂的聲響。
“晚晴!蘇晚晴!”她不顧一切地大喊,聲音在喧囂的街頭顯得有些失真,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惶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期盼。
前方那個米白色的身影似乎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迅速拐進了前方一條狹窄的、人流更密集的弄堂里。
秦臻的心跳得像要炸開!她撥開擋路的人群,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昂貴的套裝被弄臟也渾然不覺,精心打理的發(fā)髻散落下來幾縷,貼在汗?jié)竦念~角。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抓住她!看清楚!是不是她?!
弄堂里光線昏暗,雜物堆放,人流穿梭。那個米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靈活地閃動,像一條滑溜的魚。
“等一下!別走!”秦臻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從未有過的狼狽和祈求。她奮力撥開人群,高跟鞋踩在濕滑的青石板上差點摔倒。
然而,那個身影還是消失了。在弄堂的一個岔路口,像水汽一樣蒸發(fā)在滬城深秋濕冷的空氣里。
秦臻猛地停在岔路口,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狹窄的巷弄縱橫交錯,行人漠然走過。哪里還有那個米白色的影子?巨大的失落和一種被命運戲耍的荒謬感瞬間將她擊垮。她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坐下去,蜷縮在骯臟的墻角。
一直強撐的、堅不可摧的盔甲在這一刻徹底崩裂。七年來的痛苦、壓抑、無時無刻不在啃噬內(nèi)心的悔恨和思念,如同沖破閘門的洪水,洶涌而出。
“嗚……”壓抑的嗚咽聲再也無法控制,從她緊咬的唇瓣間溢出。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洶涌地滾落,在她蒼白的臉上肆意流淌。她像個迷路的孩子,在滬城深秋濕冷的弄堂角落里,哭得渾身顫抖,泣不成聲。什么秦總,什么商業(yè)帝國的掌舵人,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被巨大痛苦和失落徹底擊垮的女人。那枚一直被她貼身佩戴、藏在衣物深處的海藍寶石戒指,因為她蜷縮的動作,從領(lǐng)口滑落出來,鉑金指環(huán)和那顆澄澈的藍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濕潤的光澤。
就在幾步之遙,另一條更窄的岔巷陰影里。蘇晚晴背靠著冰冷的磚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喘著氣。她聽到了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聽到了那絕望的呼喚,聽到了那壓抑到極致最終崩潰的嗚咽。
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僧斈莻€熟悉到骨子里的聲音,帶著那樣驚惶、絕望和卑微的哭腔響起時,她的心臟還是像被重錘狠狠砸中,悶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側(cè)過身,從墻角探出一點點視線。
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個永遠一絲不茍、永遠冷靜自持的秦臻,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蜷縮在骯臟的墻角,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昂貴的套裝沾滿了污漬,精心打理的形象蕩然無存。那哭聲里蘊含的痛苦和絕望,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震耳欲聾。這絕不是為了一個“非常珍視的朋友”能流露出的情感。
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定格在秦臻因為蜷縮而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那里,一枚鉑金指環(huán)滑落出來,中央鑲嵌的海藍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她無比熟悉的、純凈而冰冷的光澤。
那枚戒指。那枚被她七年前決絕地褪下、丟在冰冷桌面上的戒指。那枚象征著失控、恐懼和“規(guī)劃”的戒指。
秦臻……還戴著它。貼身戴著。
蘇晚晴的呼吸猛地一窒。所有的冷靜、所有的刻意疏離、所有筑起的心墻,在這一刻,被那枚沾著淚水、在昏暗角落倔強閃爍的戒指,擊得粉碎。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上眼睛,深深地、疲憊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很輕,很快消散在滬城弄堂濕冷的空氣里,卻仿佛承載了七年的光陰、誤解、逃避和那從未真正熄滅過的、復(fù)雜難言的情愫。
弄堂深處,秦臻壓抑的哭聲依舊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像受傷野獸的哀鳴。蘇晚晴靜靜地站在陰影里,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那枚戒指冰冷的光澤,仿佛一道七年后的“潮痕”,無聲地烙印在她們之間無法跨越又無法忽視的距離上。
弄堂角落崩潰的哭泣耗盡了秦臻最后的氣力。她蜷縮在冰冷潮濕的地面,淚水漸漸干涸,留下緊繃的皮膚和刺痛的雙眼,只剩胸腔里空蕩蕩的鈍痛和一種被徹底掏空的茫然。那枚滑出的海藍寶石戒指,冰涼的貼在鎖骨處,像一塊沉重的、無法擺脫的烙印。
就在她意識混沌,幾乎要被這巨大的虛無所吞噬時,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靠近。一個穿著附近咖啡店圍裙的年輕女孩,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紙杯,遲疑地蹲下來。
“小姐……有位女士讓我給您送杯熱茶……她說……暖暖身子……”女孩的聲音很輕,帶著同情和一絲緊張,將杯子輕輕放在秦臻身邊干凈一點的地面上,然后飛快地退開了。
熱茶?
秦臻茫然地抬起頭,只看到女孩匆匆離去的背影,和弄堂口川流不息的人影。是誰?那個米白色的身影?她掙扎著想起身,四肢卻酸軟無力。她顫抖著手,捧起那杯熱茶。滾燙的溫度透過紙杯傳遞到冰冷的掌心,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奇異地安撫了她劇烈顫抖的身體和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她小口地啜飲著熱茶,任由那溫?zé)岬囊后w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點活著的知覺?;靵y的思緒在熱氣的氤氳中稍稍沉淀。那個身影……那個眼神……還有這杯恰到好處的茶……是她!一定是她!蘇晚晴!
這個認知像一劑強心針,讓她猛地站了起來,不顧身體的虛軟,踉蹌著沖出弄堂,焦急地四處張望。人來人往,哪里還有那個身影?巨大的失落再次攫住了她。
“晚晴!”她徒勞地喊著,聲音沙啞破碎。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旁邊一家精品店的櫥窗后緩緩走了出來。正是蘇晚晴。她站在幾步開外,隔著滬城傍晚喧囂的人潮,靜靜地看著秦臻。她的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暗流。
秦臻的呼吸瞬間停滯。她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七年時光似乎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是那眼神,褪去了當年的飛揚,沉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和疏離。然后,秦臻的目光猛地定在了蘇晚晴的左手無名指上。
那里,戴著一枚戒指。
不是七年前那枚海藍寶石。是一枚設(shè)計簡潔、鑲嵌著小小鉆石的鉑金戒指,在櫥窗的燈光下閃爍著嶄新而刺目的光芒。
訂婚戒指?!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秦臻剛剛因為重逢而燃起的一絲微弱的暖意。巨大的痛楚和一種被徹底隔絕在外的冰冷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枚戒指,臉色比剛才更加慘白。
蘇晚晴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目光掠過秦臻領(lǐng)口若隱若現(xiàn)的那抹藍色,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波動,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她微微抿了抿唇。
“秦臻?!碧K晚晴終于開口,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找個地方……談?wù)???/p>
秦臻像是被這個提議驚醒,猛地回過神。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枚刺眼的戒指上移開目光,聲音干澀緊繃:“……好。”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華燈初上的滬城街頭??諝庵袕浡澄锖推囄矚獾幕旌蠚馕?。秦臻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蘇晚晴的手,那枚新戒指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
最終,蘇晚晴在一棟外觀雅致的公寓樓下停下。“上去坐坐吧。”她掏出鑰匙,語氣平淡得像在邀請一個普通同事。
秦臻沉默地跟著她上了樓。公寓不大,但布置得簡潔舒適,充滿了生活氣息,與秦臻那個冰冷空曠的頂層公寓截然不同。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柑橘香氛味道。蘇晚晴示意秦臻在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則去廚房倒了兩杯水。
客廳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
蘇晚晴將水杯放在秦臻面前的茶幾上,在她側(cè)面的單人沙發(fā)坐下。她端起自己的水杯,目光落在杯壁上,率先打破了沉默:“這些年……聽說你把‘臻越’做得很大,成了行業(yè)標桿。恭喜?!彼恼Z氣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公式化的祝賀意味,像是在談?wù)撘粋€毫不相干的商業(yè)新聞。
這句“恭喜”,像一把撒在傷口上的鹽。秦臻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為什么?!”她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崩潰邊緣的嘶啞,淚水瞬間再次盈滿眼眶,“蘇晚晴!你告訴我為什么?!七年!整整七年!你知道我還活著,你知道我在哪里!為什么……為什么你像人間蒸發(fā)一樣?為什么連一個音訊都沒有?!你知道……你知道我……”后面的話,她哽咽著說不下去,巨大的痛苦讓她渾身都在發(fā)抖。她無法說出“我以為你死了”、“我每年都在祭奠你”、“我崩潰過、自毀過”這樣的話,那太赤裸,太不堪。
蘇晚晴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她看著秦臻通紅的眼睛,看著她因為極力壓抑而顫抖的肩膀,看著她領(lǐng)口那枚依舊戴著的、屬于過去的戒指。她的表情依舊平靜,但眼底那潭深水下的暗流似乎涌動得更劇烈了。
“為什么?”蘇晚晴重復(fù)了一遍秦臻的問題,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秦臻,我們之間……從來就不合適?!?/p>
秦臻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不合適?”她聲音嘶啞。
“是,不合適?!碧K晚晴的目光終于迎上秦臻的,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了然,“你習(xí)慣了掌控一切,規(guī)劃路徑,規(guī)避所有風(fēng)險。而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又自嘲的笑,“我天生就是那個‘不可控’的變量,是那個會打亂你精密世界的‘意外’。我們像兩塊棱角分明的石頭,碰撞得越激烈,傷得就越深?!?/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秦臻手腕的方向,即使被衣袖遮蓋,那道“潮痕”的存在感依舊強烈。
“我們誰也不肯真正服輸,誰也不肯徹底低頭。你的‘掌控’,我的‘反抗’,就像磁鐵的兩極,是當初吸引我們走到一起的契機,也是最終讓我們不得不分開的鴻溝。”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后的蒼涼,“七年前那次爭吵,還有……之后發(fā)生的所有事,只是證明了這一點。強行綁在一起,只會是互相折磨的消耗戰(zhàn)。離開,對我們都好?!?/p>
秦臻一直死死地盯著她說話時放在膝上的左手,盯著那枚嶄新的、象征著新生活的戒指。每一個字都像冰凌砸在她心上。不合適……互相折磨……離開才好……這些冰冷的詞匯,和她此刻翻江倒海、痛不欲生的情感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所以……你就用一場空難……徹底消失?”秦臻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充滿了被背叛的痛楚。
蘇晚晴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沉默。她的目光落在秦臻沾著污漬、略顯狼狽的外套上。
秦臻順著她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忽然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脆弱和執(zhí)拗:“我衣服臟了?!彼穆曇粲行┩回?,“……能不能留下來……洗個澡?”
蘇晚晴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這個轉(zhuǎn)折。她看著秦臻通紅的、帶著近乎乞求的眼睛,那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她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道:“你沒有事情了嗎?秦總?”
這句“秦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和提醒。
秦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掏出手機,甚至顧不上擦掉臉上的淚痕。她直接撥通了助理艾米麗的電話,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艾米麗,取消我接下來一周所有的行程。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F(xiàn)在,立刻?!睕]有解釋,沒有余地。
電話那頭的艾米麗顯然驚住了,但職業(yè)素養(yǎng)讓她迅速應(yīng)下:“……是,秦總。明白?!?/p>
秦臻掛斷電話,看向蘇晚晴,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現(xiàn)在沒有了?!?/p>
蘇晚晴看著眼前這個完全失控、放下所有盔甲和掌控的秦臻,看著她為了留下而瞬間清空一周行程的瘋狂舉動,看著她眼底那毫不掩飾的、灼熱的渴望和脆弱。她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帶著點認命般的無奈。
“我去給你拿睡衣?!彼酒鹕?,走向臥室。
當蘇晚晴拿著一套干凈的棉質(zhì)家居服走出來時,秦臻已經(jīng)脫掉了沾滿污漬的昂貴外套,只穿著里面的絲質(zhì)襯衫,站在客廳中央。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眼睛紅腫,脆弱得不堪一擊。
蘇晚晴把睡衣遞給她。就在交接的瞬間,秦臻沒有接衣服,而是猛地伸出手臂,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蘇晚晴!
她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帶著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懼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她把臉深深埋進蘇晚晴的頸窩,貪婪地呼吸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氣息,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蘇晚晴的衣領(lǐng)。
“晚晴……”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帶著卑微到塵埃里的祈求,“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
蘇晚晴的身體在秦臻抱住她的瞬間僵住了。那熟悉的氣息和滾燙的淚水讓她渾身僵硬,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她沒有立刻推開,也沒有回抱,只是靜靜地站著,任由秦臻抱著她哭泣。
過了許久,久到秦臻的顫抖漸漸平息,只剩下壓抑的抽泣時,蘇晚晴才輕輕地、卻異常清晰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
“秦臻,”她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秦臻淚痕斑駁的臉上,然后,她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枚嶄新的鉆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遲了?!?/p>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卻精準地刺穿了秦臻剛剛?cè)计鸬乃邢M?/p>
秦臻的身體猛地一僵,抱著蘇晚晴的手臂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緩緩地、絕望地滑落下來。她看著那枚戒指,看著蘇晚晴平靜無波的眼神,巨大的痛苦和冰冷的絕望再次將她吞噬。她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臉色慘白如紙,仿佛所有的生機都被抽走了。
蘇晚晴看著她瞬間灰敗下去的眼神,心中某處狠狠一痛,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平靜。她把睡衣塞進秦臻懷里,聲音聽不出情緒:“浴室在那邊,左邊柜子里有新毛巾?!?/p>
秦臻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抱著睡衣,失魂落魄地走進了浴室。
溫?zé)岬乃鳑_刷著身體,卻無法溫暖那顆冰冷的心。秦臻看著鏡子里那個狼狽、脆弱、雙眼紅腫的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厭惡。蘇晚晴那句“遲了”和那枚刺眼的戒指,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里盤旋。不甘心!她絕不甘心就這樣放手!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心底滋生。她擦干身體,沒有立刻穿上那套寬松的家居服,而是只用浴巾裹住了身體。鏡子里的女人,雖然憔悴,但身材依舊玲瓏有致,濕漉漉的發(fā)絲貼在頸邊,鎖骨處的海藍寶石戒指隨著呼吸起伏,帶著一種脆弱又致命的誘惑力。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浴室的門。
客廳里,蘇晚晴正背對著她,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夜景,手里端著一杯水。聽到開門聲,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
看到秦臻只裹著浴巾、頭發(fā)濕漉漉、鎖骨處那抹藍色若隱若現(xiàn)的樣子時,蘇晚晴明顯愣住了,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燈光下,秦臻的皮膚因為熱水而泛著淡淡的粉色,眼神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和一種近乎絕望的魅惑。她一步一步,朝著蘇晚晴走過來。
蘇晚晴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走近。眼神復(fù)雜難辨,有震驚,有審視,還有一絲秦臻讀不懂的暗流。
秦臻走到蘇晚晴面前,停下。兩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遙。她能聞到蘇晚晴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她抬起手,帶著細微的顫抖,撫上蘇晚晴的臉頰。指尖冰涼。
蘇晚晴沒有躲閃,只是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秦臻踮起腳尖,帶著一種獻祭般的虔誠和孤勇,吻上了蘇晚晴的唇。起初只是試探的、冰涼的觸碰。見蘇晚晴沒有推開,她的吻變得大膽而熱烈起來,帶著七年壓抑的渴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舌尖笨拙卻執(zhí)著地探入,索取著那份久違的溫暖和氣息。她的手滑下,緊緊摟住蘇晚晴的腰,身體緊緊貼了上去。
蘇晚晴的身體僵硬了片刻。她能感受到秦臻的顫抖、她的絕望、她不顧一切的渴望。最終,她閉上了眼睛,抬起手臂,輕輕地、卻堅定地回抱住了秦臻。她開始回應(yīng)這個吻,動作由最初的被動,漸漸變得主動而深入。她的手在秦臻光滑的脊背上摩挲,帶著一種壓抑了太久的思念和同樣洶涌的復(fù)雜情緒。唇舌的交纏變得激烈而滾燙,空氣里彌漫著情欲和悲傷交織的氣息。
就在兩人吻得難解難分,呼吸都變得急促紊亂時,蘇晚晴微微喘息著,稍稍拉開了毫厘距離。她的額頭抵著秦臻的額頭,鼻尖相觸,眼神迷蒙地看著秦臻近在咫尺的、同樣迷亂的臉。她的聲音帶著情動后的沙啞,問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你自己七年來……沒有試過別的人嗎?”
秦臻的喘息猛地一窒。她看著蘇晚晴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探究,有痛楚,還有一絲她不敢深究的期待。這個問題像一根刺,扎進了她最不愿面對的角落。
“沒有?!鼻卣榈穆曇羯硢《鴪远?,沒有絲毫猶豫。她看著蘇晚晴,眼神灼熱,“你呢?”她問出了那個讓她恐懼的問題,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蘇晚晴左手那枚戒指。
蘇晚晴的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么。
但秦臻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她不想聽!無論是“有”還是“沒有”,此刻都只會將她徹底摧毀!她猛地再次吻住蘇晚晴,用盡全身力氣,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占有欲,堵住了蘇晚晴所有可能出口的話語。這個吻比剛才更加狂野,更加深入,帶著一種想要將對方徹底吞噬、融為一體的瘋狂。
蘇晚晴被她吻得幾乎窒息,所有的思緒都被這狂潮般的情欲淹沒。她不再去想那些問題,不再去想那枚戒指,只是憑著本能,更加熱烈地回應(yīng)著。兩人糾纏著,從客廳中央吻到了沙發(fā)邊,又踉蹌著吻到了臥室門口。
衣物在混亂的親吻和撫摸中一件件剝落。當兩人終于倒在臥室那張寬大的床上時,秦臻的手急切地探向蘇晚晴的左手,摸索著那枚刺眼的戒指。她抬起頭,眼神迷亂而執(zhí)拗地看著身下的蘇晚晴,喘息著命令道:“晚晴……把它摘下來!”
蘇晚晴的目光在情欲的氤氳中與秦臻對視。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神復(fù)雜,有掙扎,有釋然,最終化為一絲極淡的、帶著點無奈的縱容笑意。她沒有絲毫猶豫,抬手,干脆利落地將那枚嶄新的鉆石戒指從無名指上褪了下來,然后隨手一拋!
“?!钡囊宦曒p響,戒指滾落在地板上某個角落,消失在黑暗中。
這個動作像一道赦免令,瞬間點燃了秦臻所有的熱情和渴望。她再無顧忌,俯身深深地吻住蘇晚晴,將所有的思念、痛苦、絕望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都傾注在這個吻和隨之而來的、激烈到近乎瘋狂的親密之中。
久違的親密如同天雷勾動地火。
七年的分離、誤解、痛苦和深埋心底的愛意,在這一刻化作最原始的碰撞與交融。從臥室的大床,到客廳的沙發(fā),再到水汽氤氳的浴室,她們不知疲倦地索求著彼此,用身體最直接的語言訴說著無法言說的千言萬語。汗水、喘息、壓抑已久的呻吟和失控的嗚咽交織在一起,像一首激烈而悲傷的交響曲,在寂靜的公寓里回蕩,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當秦臻再次睜開眼時,窗外的陽光已經(jīng)透過薄紗窗簾,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渾身酸軟,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遍,但一種久違的、深入骨髓的饜足感充斥著她。她微微側(cè)頭。
蘇晚晴就睡在她身邊。深棕色的長發(fā)散落在枕畔,睡顏沉靜,呼吸均勻。晨光勾勒著她柔和的臉部線條,褪去了清醒時的疏離感,顯得格外溫軟。秦臻的目光貪婪地描摹著她的輪廓,仿佛要將這一刻刻進靈魂深處。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蘇晚晴隨意搭在薄被外的左手上。無名指上,空空如也。那枚被她親手摘下的戒指,不知滾落在房間的哪個角落。
秦臻的心,在晨光里,被一種巨大的、失而復(fù)得的暖意和無法言喻的酸楚同時填滿。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極輕地觸碰了一下蘇晚晴空蕩蕩的無名指指根。那里,光滑一片,沒有任何長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跡。
一個念頭,帶著遲來的了悟和一絲細微的疼痛,悄然浮上心頭:那枚嶄新的鉆石戒指,或許從未真正屬于過任何人。
淚水模糊了視線,窗外的滬城扭曲成一片迷離的光斑。蘇晚晴試圖用指尖抹去淚水,卻越抹越多。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臺上自己的手機上。屏幕因為之前的震動亮了一下,顯示有一條新信息,來自母親李淑芬。
這個時間點母親發(fā)信息?蘇晚晴心頭閃過一絲疑惑,下意識地劃開屏幕。
信息不長,字里行間卻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如釋重負的喜悅:
“晴晴,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爸這次復(fù)查結(jié)果特別好!專家說恢復(fù)得比預(yù)期還好,那個進口藥效果真神了!多虧了人家‘秦氏醫(yī)療慈善專項基金’這幾年一直幫我們墊著大頭,不然光靠咱家,哪用得起這么好的藥?。∧愕軇傄瞾黼娫?,說他申請的那個‘啟明未來學(xué)者’獎學(xué)金批下來了!學(xué)費生活費都不用愁了!還說是什么大企業(yè)資助的,名字他沒記清……哎,你說這世上還是好人多?。∧阍谕饷婧煤玫?,別太累,家里一切都好,別惦記!—— 媽媽”
“秦氏醫(yī)療慈善專項基金”……
“啟明未來學(xué)者”獎學(xué)金……
“大企業(yè)資助”……
這幾個詞像冰錐,瞬間刺穿了蘇晚晴混亂的思緒!她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秦氏!
啟明!
母親樸實無華的文字,此刻卻像最鋒利的解碼器,瞬間破譯了蘇家這七年來“安穩(wěn)”背后的密碼!父親昂貴的進口藥,弟弟名校無憂的學(xué)業(yè)……原來并非僅僅是命運的眷顧或他們咬牙硬撐的結(jié)果!是秦家!是那個曾用十億支票和精準的家庭信息威脅過她的秦家,在背后悄無聲息地鋪設(shè)了這一切!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她!她想起父親病情穩(wěn)定后,母親曾提過“遇到了好心的慈善項目”;想起弟弟晚舟提起獎學(xué)金時,曾說“好像是個很大的基金會,名字挺大氣的”……她當時只當是運氣,從未深想!更從未將這與那個曾讓她恐懼到逃離的龐然大物聯(lián)系起來!
為什么?!
那個在談判桌上冷酷逼退對手的秦正勛?
那個曾派陳伯年用家人威脅她的秦家?
在她“死后”,在她蘇晚晴徹底消失后,為什么要做這些?!是補償?是良心不安?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掌控?
無數(shù)個念頭在腦中瘋狂沖撞,帶來更深的混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憤怒?荒謬?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這無聲守護所觸動的震顫?她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母親那行“世上還是好人多”,只覺得諷刺得讓她心口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