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翻墻出了校門,外高離職高雖然有點遠,但好在公交能夠直達。
今天周一,吃飯的時間并不寬裕。但愿下公交后一路快跑。
暮色漸沉,校門外的長街上浮動著校服潮。
丁竹漪也穿著校服,站在人堆里,遠遠望去,并不特別,然而但愿還是一眼就捕捉到了她。
待兩人在面館坐定,丁竹漪歪頭打量他,“你怎么今天看起來有點蔫?”
但愿愕然,當下應該是他今天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了,見到丁竹漪,他所有的精神勁兒都調(diào)動了起來。
“昨晚沒睡好?!钡傅兀瑢⑿睦锏挠魫炓痪鋷н^。
“你怎么年紀輕輕就失眠???”
見女孩面露關(guān)切,但愿忽覺承受不起,連忙解釋搪塞,“沒有沒有,就昨天,宿舍外面有點吵,所以沒睡好?!?/p>
雜醬面端上來了,但愿挑了一筷子送進嘴里。
丁竹漪笑著問,“跟你們食堂里的比起來怎么樣?”
但愿一邊咀嚼一邊點頭,“這個好吃多了?!?/p>
這個評價嚴重偏頗,中午吃那碗面時他靈魂都不在竅里,現(xiàn)在更加記不起來是什么滋味。
“你來了真好,這樣我即使不跟著她們吃食堂也不會落單了。”丁竹漪一臉滿足的樣子。
“你很怕落單?”但愿問。
“是的,很怕。”丁竹漪說。
沉默半晌,女孩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感嘆道:“我覺得外高就像一片原始叢林,充滿了殘酷的角逐和較量,我不是什么猛獸,一個資質(zhì)平凡的食草動物落了單,會很沒有安全感的?!?/p>
聽到這,但愿的思緒也飄了起來。
他曾經(jīng)也是一只猛獸,在原始叢林里所向披靡。
然而現(xiàn)在,他不過是一個被淘汰掉的出局者,連角逐和較量的資格都沒有。
但愿一碗面扒完時,丁竹漪碗里還剩著大半。
就在他想著怎么找點別的話題時,丁竹漪開口了,帶著一點欲言又止的猶豫。
“但愿,其實今天把你叫過來,是想跟你說件事?!?/p>
“嗯,說吧?!?/p>
但愿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她想說什么。
丁竹漪用探尋的目光盯著但愿,“你有沒有看出來,我爸……對你媽有意思?”
“我媽跟我說過,她和你爸是高中同學,他倆那時候應該算是早戀吧,后來你爸高考失利,被你奶奶送去了韓國讀書,再后來,他們倆都各自組成家庭,生兒育女,雖然沒有走到一起,但我知道,當初的那份情誼依然存在……”
但愿說了這么多,卻回避了問題。
丁竹漪看著但愿,眼神極為通透,“瞧你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看來你媽已經(jīng)跟你說了?!?/p>
但愿躲開女孩的目光,點點頭。
他也想做出驚訝無辜的樣子,但是在丁竹漪面前,他裝不出來。
丁竹漪放下筷子,微微前傾身子,“但愿,你可以幫幫忙嗎?”
但愿抬眸,對上她乞求的目光,遲緩地張口,“幫什么忙???”
“幫忙勸勸你媽,不要答應我爸?!迸⒌囊浑p剪水雙瞳里已經(jīng)漾起淚意。
但愿感覺自己喉嚨像是被鎖住了一般,發(fā)不出聲音。
“我爸做了對不起家人的事情,我媽是一時沖動才跟他離的婚,她會原諒我爸的,但是需要時間,如果你媽答應了我爸,我的家就永遠散了?!?/p>
一滴淚珠從女孩眼眶里滾落。
但愿給她遞去紙巾,她接過紙巾,卻只是捏在手里。
“我爸在韓國還有一堆爛賬,和我媽的財產(chǎn)分割也未完成,根本沒辦法和你媽名正言順。而且,他和以前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他這次回來不是衣錦還鄉(xiāng),而是從零開始,你媽要是和我爸搭伙過日子,會吃苦的?!?/p>
丁洄旭做了對不起家人的事?
但愿好想問一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但他知道,如果真的問出口,無異于往丁竹漪傷口上撒鹽。
他只好將所有涌上喉的好奇心都強行咽下,朝女孩點了點下巴。
“謝謝你,但愿?!倍≈皲舸浇茄鸶屑さ奈⑿?。
金色的夕陽映照在玻璃窗上,一道余暉輕擦過她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
好美。
可是這樣的美卻令但愿不忍直視。
丁竹漪吃完碗里的面時,但愿又搶先一步買了單。
女孩顧不上阻止,趕緊擦干眼淚,對著反光的金屬板照了照,確定不會被人看出來后,才起身從面館離開。
離晚自習開始只剩十分鐘了,她匆匆和但愿道了聲別。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但愿才邁動步伐,晃晃悠悠朝公交站走去。
他的心里堵塞著一團難以名狀的悲哀。
兩天前,他還因能靠近她而暗自欣喜。
而現(xiàn)在,丁竹漪讓他明白,原來他的欣喜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他有多期待,她就有多抗拒。
……
蘇荻為自己做得決定,但愿哪里說得動?
他答應丁竹漪的請求時,點頭的動作完全是受一股天外神力的牽引。
兩周后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他跟著蘇荻搬進了丁洄旭的房子。
這套房子很寬敞,復式結(jié)構(gòu),四室兩廳,由于是頂層,還帶了一個屋頂花園。
不過室內(nèi)的裝潢和家具看起來都很樸素平常。
他想起初一時,丁竹漪給他看過一張她在韓國時的照片。
她抱著一只貓坐在草坪上,背后有一個好漂亮的獨棟建筑,像美劇里的莊園背景。
丁竹漪說,那棟房子就是她家的別墅。
這套房子所在的小區(qū)在這一帶算是上檔次的,但是對比照片上的那棟別墅,可就相形見絀了。
丁洄旭熱情地給他們母子倆搬著箱子,樓上樓下一趟趟地來回跑。
但愿瞧著他,總覺得這個中年男人身上,透著一股虎落平陽的失意感。
等到所有箱子都搬進了屋,但愿依舊沒見到丁竹漪的身影。
蘇荻小聲問丁洄旭,“竹漪在家嗎?”
丁洄旭這才想起來似的,“在家,嘿,這丫頭……”
很明顯,他因女兒沒有出門迎接而面露不滿,于是拔腿朝樓梯走去。
但愿連忙擺手制止,“丁叔,別,她這會一定在看書,還是別打擾她。”
“不差這點時間?!倍′衲_步?jīng)]停。
過了一會兒,但愿聽見門軸的吱呀聲響,一陣腳步聲漸近,丁竹漪跟著丁洄旭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她笑著和蘇荻母子打了聲招呼。
但愿看得出來,她笑得很勉強。
玄關(guān)地毯上只放了一雙女士拖鞋,蘇荻穿了上去。
但愿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丁洄旭抱起蘇荻的箱子,側(cè)頭對女兒囑咐,“竹漪,你給但愿拿下拖鞋。”
說罷,便引著蘇荻去臥室了。
丁竹漪望著兩個大人的身影,怔了兩秒,回過頭來,彎腰拉開鞋柜,從里面拿出一雙灰色的毛絨拖鞋。
但愿換鞋時,掃了一眼鞋柜。
鞋柜一共四層,上面三層都擠擠挨挨放滿了鞋,最下面一層空蕩蕩的。
丁竹漪說:“以后這個鞋柜歸我倆共用,我用上面三層,你用底下一層?!?/p>
但愿撓撓后脖頸,“不用,我鞋不多,而且都放在宿舍,平時也是住校,用不著這個鞋柜的。”
“隨便你。上樓吧,我?guī)闳ヅP室?!?/p>
蘇荻沒在身邊,丁竹漪連笑都懶得裝了。
她的態(tài)度很冷,整個人像是冰做的,透著絲絲寒氣。
但愿跟在她身后,刻意地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
也許,跟她隔得遠一點,她臉上才不會露出明顯的排斥。
忽而又覺得,這種想法其實挺矯情的。
他已經(jīng)強行闖入了她的世界。
丁竹漪推開一間房門,對但愿說:“這是你的臥室。”
但愿掃視了一圈這間臥室,比他之前住的敞亮許多,家具都是新的,看起來很溫馨。
想來丁洄旭對母親一定是很上心的,否則不會對自己也這么用心。
但是,一個人能給予的愛畢竟是有限的,他對自己和母親的好多一分,勢必對丁竹漪就會減一分。
丁竹漪走到衣柜前,打開其中兩扇門,里面已經(jīng)塞滿了好幾個收納箱。
“我東西多,自己的房間放不下,所以這些收納箱只好占用你的衣柜,如果你介意的話,就跟我爸說吧,讓他去想解決方案。”
“不不不,當然不介意?!钡高B忙搖頭。
可笑,他有什么資格去介意?
“那你先收拾房間吧,我要回屋寫作業(yè)了?!?/p>
丁竹漪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但愿望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心里難受至極。
他知道她剛才所做的都是丁洄旭給她布置的任務,她極不情愿卻又不得不做。
現(xiàn)在,任務完成,她可以歇一歇了。
女孩走到房間前,推門而入,但愿突然幾步上去,“竹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