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撞班主任的后果,除了罰站和認錯以外,還要當(dāng)一周的值日。
這是即將輪值的同學(xué)們最喜聞樂見的事情。值日生最主要的任務(wù)就是擦黑板,而沒有人喜歡被粉筆灰包圍。
上午的放學(xué)鈴打響,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
丁竹漪沒有著急收拾東西,而是慢吞吞地走上講臺擦黑板。拿板刷的時候,她的目光迎面撞見楊沐,楊沐卻下意識地將目光錯開。
待丁竹漪擦完黑板,教室里只剩下但愿一人。
“你跟楊沐吵架了?”但愿問她。
“為什么這么問?”
“你之前不是每天和她一起去食堂嗎?但是剛剛,我看見她和桑紐約一起先走了,都沒等你?!?/p>
丁竹漪唇角微微勾笑,“你一個男的,竟然把女生之間的關(guān)系風(fēng)向觀察得這么仔細?!?/p>
但愿臉頰有些泛紅,要不是因為楊沐是班上跟她走得最近的人,他壓根都不知道班上還有這號人,更別說去觀察了。
可這緣由他說不出口,只好尷尬地撓著后脖頸。
女孩拍拍手上的粉筆灰,眼眸一亮,“你想不想去吃學(xué)校外面的那家雜醬面啊?”
但愿合上課本,“好??!”
和她在一起,無論吃什么,舌尖和心尖品嘗到的都是甜蜜的荷爾蒙味道。
坐在面館里,但愿又想起上次和她來這里,她惆悵地說,合群好難。
而現(xiàn)在,丁竹漪挑起一夾面條,笑著說,“沒朋友就沒朋友吧,至少可以自己喜歡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和楊沐究竟怎么了?”但愿問。
“其實也沒怎么,就是她從我這里把原本決定借給我的跆拳道服要了回去,然后轉(zhuǎn)手借給了桑紐約。雖然當(dāng)時很生氣,有種被背叛的感覺,但是現(xiàn)在想想,她又不是我的朋友,何來背叛一說?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夠優(yōu)秀吧!”
“她會后悔的,等你變得足夠優(yōu)秀的時候?!钡傅难凵窈V定而深沉。
丁竹漪卻絲毫感受不到他話里的重量,因為她從不曾想過逆襲這種神話會出現(xiàn)在自己普通而真實的生活里。
少女左手托腮,喃喃道,“那是個漫長的過程,但眼下最棘手的是,下個月體育課就要教跆拳道了,哪去弄一套道服?哎,真不想花錢買?!?/p>
“我有。”但愿說。
“噢?”
“我以前練過一段時間的跆拳道,晚上回去我找找?!?/p>
丁竹漪還沒來得及高興,又生出一層顧慮,“你把道服借給我了,那你呢?”
“不穿道服會怎樣,體育老師有明確說嗎?”但愿問。
女孩搖搖頭,“這倒沒有,但是,大家都穿得整齊劃一,就你一個人與眾不同,這種感覺不太好嘛!”
但愿淡淡一笑,“我無所謂?!?/p>
的確無所謂,借讀生,本就和大家不一樣。
雜醬面吃到一半,丁竹漪才反應(yīng)過來,店員給她弄錯了,她點的是素面,而面前的卻是一碗牛肉面。
她默默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碗里的牛肉塊夾到但愿碗里。
但愿覺得奇怪,“你怎么不吃?”
“嚼不動?!?/p>
“啊?”但愿臉上的疑惑更深,這牛肉不老啊,他敢肯定,自己外婆嚼這個都沒問題。
丁竹漪指了指自己的顳下頜關(guān)節(jié),“我這里有問題,稍微硬一點的食物,嚼起來嘴巴里面就會咔擦響,如果硬著頭皮嚼,可能嘴巴就張不開了?!?/p>
見但愿一臉的不可思議,女孩又補充道:“這叫顳下頜關(guān)節(jié)紊亂癥,你第一次聽說吧?我初次發(fā)現(xiàn)這個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得了什么怪病呢!”
但愿恍然,喔,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吃飯總是吃得很慢。
原來垃圾桶里那些雞肉塊并不是她故意扔掉的,而是因為她根本就嚼不動。
像是堵在心中很久的一個結(jié)忽然間自行消解,呼吸變得暢通無阻。但愿看著碗里的雜醬面,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翹。
額頭卻猝不及防地挨了一筷子。
但愿一個激靈抬起頭,丁竹漪一臉氣嘟嘟的不可思議:“喂,我說我顳下頜有問題,你笑什么?”
但愿摸著額頭,感覺黑線如雨下,“啊,沒,沒笑啊……”
……
周一早自習(xí),語文老師隨機抽點了幾個學(xué)生起來背課文,有一半的人站起來后就只能當(dāng)啞巴樁子。
語文老師怒了,勒令他們今晚放學(xué)前必須去語文課代表那里把課文背了,否則將被移交給夫子屈嚴肅處理。
這其中就有但愿。
而語文課代表是桑紐約。
下午課間時分,有幾個男生來找桑紐約背課文,他們嬉皮笑臉的,故意背錯引得桑紐約頻頻蹙眉瞪眼。
桑紐約生起氣來的樣子的確挺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先把她惹哭,然后再去哄。
丁竹漪余光瞥見桑紐約不停地卷起書去打那些男生,男生們挨了打卻笑得更加歡暢。
是呢,像桑紐約這種冰美人,平時總是一副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樣子,加上費城總在她身邊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他們這些小蝦米連搭訕的機會都沒有,這會兒在她面前背課文,哪里舍得一口氣背完,巴不得能多被美女虐一會兒。
也有正正經(jīng)經(jīng)來背課文的,但那正經(jīng)中卻又透出一絲卑微。
那么,待會兒但愿來找桑紐約背課文會是什么樣子呢?
想到這,丁竹漪不禁感覺煩悶得慌。
她轉(zhuǎn)頭望了一眼但愿,角落里的少年正埋著頭寫寫畫畫,她的視線只能捕捉到一個毛絨絨的黑球。
真想拿個錘子往那個黑球上敲一下。
叫你不好好背課文!
當(dāng)然,那錘子最好是個充氣錘,這樣的話下手可以重一點。
但愿像是感應(yīng)到她在看他一般,突然抬起頭,撞上她的目光。
兩人隔著半個教室的距離對望了兩秒,但愿唇角上提,正要對她微笑,女孩卻甩了他一個大白眼,然后馬尾一甩,轉(zhuǎn)過頭去。
但愿瞬間懵圈,未完成的微笑掛在嘴邊搖搖欲墜。
自己做錯什么了?
……
晚自習(xí)課前十分鐘時,但愿過來找桑紐約了。
丁竹漪下意識地把頭埋低低,努力屏蔽自己的耳朵,把精力集中在數(shù)學(xué)習(xí)題上,也顧不得這樣會加劇近視。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如此見不得但愿去主動接近桑紐約。
桑紐約這樣的女生和費城那樣的男生屬同種類型,因為太過優(yōu)秀,所以即便是張撲克臉,也很容易被異性喜歡上。
可是,她問自己,就算但愿被桑紐約吸引,又關(guān)自己什么事兒?
自己又不喜歡他。
是這樣的嗎?
自己真的對但愿一點想法都沒有?
嗯,是的,一點想法也無,反復(fù)確認后,她無比篤定。
因為,當(dāng)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混血男孩的面孔時,她的心還是會泛起難受。
“第一節(jié)晚自習(xí)下課后再來,我現(xiàn)在不想聽人背課文?!鄙<~約正做著習(xí)題,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將頭抬起,只是對但愿豎起食指。
頗有種上級對下級發(fā)出指示的高冷范兒。
“我不是來背課文的,我是來交費的?!钡刚f。
語文老師想把全班同學(xué)的作文結(jié)集印成冊,需要每位同學(xué)分攤一些費用,收費的任務(wù)自然落在了語文課代表頭上。
桑紐約不得不抬起頭應(yīng)對,她也想快點把錢收齊了交差。
但愿掏出二十塊遞給她。
女生皺皺眉,“微信轉(zhuǎn)吧,我不想收紙幣?!?/p>
“行?!钡该鍪謾C。
桑紐約點開自己的名片二維碼,表情倨傲,“你掃我吧,但是把錢轉(zhuǎn)給我后,記得一定要把好友刪掉,我不喜歡通訊錄里太多人。”
丁竹漪再也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在習(xí)題上了,她仍然埋著頭,耳朵里卻像是有一只小烏龜,悄悄地朝但愿探出腦袋。
“其實根本不用加好友啊,你直接點開收款碼就可以了?!钡附ㄗh道,語氣極為自然。
丁竹漪視線微微偏斜,見桑紐約很不友好地白了但愿一眼,卻還是按照但愿的提議點開付款碼。
但愿面色絲毫未變,掃碼付了錢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丁竹漪莫名地感覺有些開心。
桑紐約對所有來交錢的男生都是這個套路,唯獨但愿說不用加好友。
第二天語文早自習(xí),夫子屈走到講臺上抽出一張名單,“這些人先去我辦公室里站著,譚強、張子璐、車霖、但愿……”
幾個被點到名的人都垂頭起身,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教室。
但愿舉起手,“課文我已經(jīng)背了,我只是沒有去課代表那里背,可以不用罰站嗎?”
夫子屈冷著臉道,“行,那你到講臺上來現(xiàn)在當(dāng)場背,但要是有一字錯漏,還是得去辦公室罰站!”
全班嘩然。
但愿一點都不怯場,從容地走上講臺站定,一開口,四下里瞬間鴉雀無聲。
他的音色本就不錯,此時用丹田發(fā)聲,磁性的嗓音附著了一層厚重的質(zhì)感。
字正腔圓卻不顯刻板,語調(diào)節(jié)奏以及句子之間的停頓和連接都把控得異常自然。
他不像是在背課文,而是在演繹文章里的對話情節(jié),一篇艱深晦澀的文言文經(jīng)過他一背誦,瞬間變得擲地有聲且瑯瑯上口。
丁竹漪悄悄劃開手機,摁下錄音鍵。
夫子屈也被他的聲音吸引,直到但愿背完,他才反應(yīng)過來,竟然忘了對照檢查這小子有沒有背錯的地方。
但愿走下講臺時,教室里一片唏噓聲。
那唏噓聲,直到晚上放學(xué),都還回蕩在丁竹漪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