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針一樣扎進鼻子時，我正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
肚子里七個月大的寶寶踢了我一下。那力道很輕，像片羽毛掃過心尖，可我知道，
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感受他的存在。護士拿著同意書跑進來，聲音發(fā)顫：“蘇小姐，
家屬簽字了嗎？羊水已經(jīng)破了，必須馬上剖！”我扯著氧氣管抬頭，
看見手術(shù)室門口站著我結(jié)婚三年的丈夫，顧言琛。他穿著高定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連領(lǐng)帶的角度都精準(zhǔn)得像用尺子量過。只是那雙總是沒什么溫度的眼睛，此刻比手術(shù)燈還冷，
冷得我打了個寒顫?！氨４筮€是保??？”護士又問了一遍，聲音帶著哭腔，
她大概沒見過這么狠心的家屬。顧言琛沒看我，視線越過我的臉，落在走廊盡頭。
那里站著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正捂著嘴“虛弱”地靠在墻上——林薇薇，
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今天剛從國外回來。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
給她周身鍍了層虛假的光暈，像極了當(dāng)年我在大學(xué)畫展上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純潔又無辜。
“保小。”他的聲音沒一點起伏，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她命硬，死不了?！蔽倚α?，
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肚子突然一陣劇痛，血順著手術(shù)臺的縫隙往下淌，染紅了我的視線。
原來這就是我愛了十年的男人，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我用整個青春去焐熱的人。
十七歲那年，他在籃球場崴了腳，我背著他走了三公里回宿舍，他趴在我背上，
溫?zé)岬暮粑鼮⒃陬i窩，說“晚晚你真好，以后我娶你”；二十歲那年，他創(chuàng)業(yè)失敗，
躲在出租屋里三天不吃不喝，是我跪在父母面前，把他們準(zhǔn)備給我買房的首付錢偷出來給他，
他抱著我說“晚晚，等公司上市，我給你買城堡”；結(jié)婚那天，他穿著定制西裝，
牽起我的手，在神父面前說“我愿意”，眼里的溫柔讓我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可現(xiàn)在，在我和我們的孩子之間，他選了那個連面都沒露的“小”?！邦櫻澡。?/p>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他的褲腳，指尖因為用力泛白，
指甲幾乎嵌進他昂貴的西褲面料里，“這是你的孩子啊……他昨天還在踢我，你摸摸，
他在動……”我掀開病號服，露出隆起的肚子，那里正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掙扎，“你聽聽，
他在叫爸爸啊……”他一腳踹開我的手，皮鞋底碾過我的手背，骨頭摩擦的聲音“咯吱”響，
疼得我渾身發(fā)抖?！拔业暮⒆樱俊彼湫?，彎腰捏住我的下巴，指甲掐進肉里，
血腥味混著消毒水味涌進鼻腔，“蘇晚，你也配？當(dāng)年你爬上我床的時候，
怎么沒想過自己配不配？要不是你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你以為顧家少奶奶的位置輪得到你？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血腥味從喉嚨里涌上來。當(dāng)年？當(dāng)年是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抱著我說“晚晚，救救我，薇薇不要我了”，是我把他帶回家，給他煮醒酒湯，給他擦臉，
可他抱著我喊的卻是“薇薇”。后來他出車禍，雨夜的十字路口，失控的卡車向他沖來，
是我撲過去把他推開，自己被撞斷了腿，躺在醫(yī)院三個月。醫(yī)生說他失血過多需要親屬捐血，
我拿著化驗單求醫(yī)生“抽我的，我是O型血，多少都行”，
護士說我的血色素已經(jīng)低到危險值，我還是咬著牙說“抽吧，他不能死”。醒來后，
我聽見他和林薇薇打電話：“她就是個送上門的，玩玩而已，等你回來，我就跟她離婚。
”原來我拼死救下的人，從來沒把我當(dāng)過回事。肚子里的寶寶又踢了一下，這次很輕，
像在跟我告別。我突然不想爭了，也不想解釋了。護士推著我進了手術(shù)室，
麻醉針打進去的時候，我看見顧言琛轉(zhuǎn)身走向林薇薇，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腰，
那溫柔的樣子，是我嫁給他三年都沒見過的。他甚至沒再回頭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手術(shù)器械。林薇薇回頭，朝我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像淬了毒的針，扎進我心里最軟的地方。“手術(shù)中”的燈亮起來，我閉上眼睛，
眼淚順著眼角滑進頭發(fā)里。寶寶，對不起，媽媽沒能保護好你。如果有來生，
別再投到我肚子里了，找個好爸爸，好媽媽，平安長大。他們會給你買你喜歡的玩具，
會帶你去公園放風(fēng)箏，會在你生病的時候整夜抱著你，不像媽媽，
連讓你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再次醒來是三天后，病房里空蕩蕩的，
只有床頭柜上放著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和一個保溫桶。我伸手去拿協(xié)議書，
卻發(fā)現(xiàn)右手被紗布包著，動一下就鉆心地疼——哦，想起來了，顧言琛踹開我的時候，
我的手撞在墻角，尺骨骨折。保溫桶里是小米粥，溫的，上面浮著一層油花，
大概是哪個好心的護士送來的，畢竟顧言琛是不會管我的死活的。
協(xié)議書上“顧言琛”三個字簽得龍飛鳳舞，旁邊還附了一張支票，五百萬。
下面寫著一行小字：拿著錢滾，別再出現(xiàn)在我和薇薇面前。我數(shù)了數(shù)那串零，五百萬，
夠買一套不錯的房子，夠我活下半輩子了。他是覺得我這三年的婚姻，
加上一個沒出世的孩子，值五百萬嗎？當(dāng)年我把父母給我準(zhǔn)備的嫁妝錢，八十萬，
全部給他創(chuàng)業(yè)，他說“晚晚，等公司上市，我給你買城堡”，現(xiàn)在他用五百萬就想打發(fā)我，
真廉價。我想起我們剛結(jié)婚時，他沒錢給我買戒指，用易拉罐拉環(huán)套在我手上，說“晚晚，
這是獨一無二的戒指，以后我給你換真的”，現(xiàn)在真的戒指戴在林薇薇手上，
而我連那個拉環(huán)都找不到了?！疤K小姐，你醒了？”護士端著藥走進來，
看見我手里的協(xié)議書，嘆了口氣，“顧先生……他昨天就走了，說林小姐身體不舒服，
要陪她去國外療養(yǎng)。保溫桶是保潔阿姨看你可憐，從家里給你帶的。
”我把協(xié)議書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墻上砸。杯子碎了，
水混著玻璃渣濺得到處都是，像極了我此刻的心。“他就沒問過我一句？
沒問過孩子……”我的聲音哽住，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的孩子呢？他長什么樣，
有沒有像我……”護士的眼圈紅了，別過頭不敢看我：“孩子……沒保住。七個月，
是個男孩，生下來的時候還有氣，哭了兩聲，像小貓一樣……顧先生說……說不要，
讓我們處理掉……”“處理掉”三個字像刀一樣扎進我心臟，攪得血肉模糊。
我猛地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針尖劃破皮膚，血珠滲出來，我卻感覺不到疼。光著腳沖下床，
病房門被我撞開，走廊里空蕩蕩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像個瘋子一樣跑，跑到護士站抓住一個護士的胳膊，指甲掐進她的肉里：“把孩子還給我！
那是我的孩子！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護士嚇得臉色發(fā)白，尖叫著讓保安。
保安很快趕來，兩個高大的男人把我按在地上，我的額頭撞在瓷磚上，血順著臉頰往下流，
模糊了視線。我看見顧言琛的助理站在不遠(yuǎn)處，手里拿著手機，冷漠地看著我，
像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他甚至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大概是要發(fā)給顧言琛邀功吧。
助理叫陳默，跟了顧言琛五年，當(dāng)年我還給他介紹過女朋友，
現(xiàn)在他卻像看一條狗一樣看著我?！疤K小姐，顧總說如果你鬧，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助理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皮鞋尖差點踢到我的臉，“簽了離婚協(xié)議，拿錢走人，
對你我都好。你要是識相，還能留條活路?！蔽冶槐０餐匣夭》?，他們給我打了鎮(zhèn)定劑。
昏睡前，我聽見助理打電話：“顧總，蘇小姐這邊搞定了，她簽了……嗯，孩子處理干凈了，
您放心陪林小姐吧。對了，精神病院那邊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明天就把她送過去?！痹俅涡褋?，
我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墻上貼著粉色的墻紙，上面畫著卡通小熊，
桌上放著幾個掉毛的毛絨玩具，空氣里有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怪味。門被推開，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進來，手里拿著病歷夾，笑得假惺惺：“蘇晚，我是你的主治醫(yī)生，
張醫(yī)生。從今天起，你要好好配合治療，不然……”他拍了拍手里的電擊器，
“這個可不長眼?！薄斑@里是哪里？”我嗓子干得冒煙，說話都費勁，嘴唇干裂得像要出血。
“仁愛精神病院?！睆堘t(y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你丈夫說你情緒不穩(wěn)定，
有嚴(yán)重的妄想癥，總幻想自己有個孩子，還說要殺了他和林小姐。你說，
你是不是該好好治治？”丈夫？我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左手無名指，戒指早就被顧言琛扯掉了，
那天他扯掉戒指的時候，還罵我“戴著真惡心”。也是，離婚協(xié)議都簽了，
我現(xiàn)在連恨他的資格都沒有了。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像一場漫長的噩夢。
每天早上六點被護士叫醒，吃那些五顏六色的藥片，吃完就頭暈眼花，站都站不穩(wěn)。
下午做“治療”——其實就是電擊，他們把我綁在椅子上，電極片貼在太陽穴，
電流穿過大腦的時候，我感覺整個頭都要炸開，眼前一片白光，
耳邊是滋滋的電流聲和護士冷漠的計數(shù)聲。第一次電擊的時候，我疼得渾身抽搐，
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眼淚鼻涕一起流，像個傻子。最可怕的是林薇薇的探視。她每周都來，
穿著漂亮的裙子，化著精致的妝，像參觀動物園一樣看著我?！疤K晚，你看，
這是言琛給我買的新包，限量款呢?！彼沃掷锏膼垴R仕，“他說要帶我去巴黎看秀，
你說哪個顏色的禮服好看？”她還會故意把顧言琛的照片放在我面前，照片上兩人笑得甜蜜，
背景是馬爾代夫的海灘，那是我和顧言琛結(jié)婚一周年的地方，他說“晚晚，
以后每年我們都來”，結(jié)果第二年他就帶著林薇薇來了。有一次，林薇薇帶來一個相框，
里面是那個被“處理掉”的孩子的照片。照片上的嬰兒閉著眼睛，小小的手攥著拳頭，
像個小天使?！澳憧?，他長得多像言琛啊，可惜了，沒福氣來到這個世界。
”她用指甲劃過照片上嬰兒的臉，“不過也好，省得礙眼?！蔽蚁癔偭艘粯訐溥^去搶照片，
被護士按住，又一次被電擊。電流穿過身體的時候，我看見林薇薇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說：“蘇晚，這就是搶我東西的下場?！蔽议_始裝瘋賣傻，護士喂藥我就吃，
讓我笑我就笑，讓我學(xué)狗叫我就學(xué)。她們漸漸放松了警惕，晚上不再鎖我的門，
大概覺得我已經(jīng)被折磨得沒了反抗能力。我偷偷藏起削蘋果的刀片，
那是一個好心的護工看我可憐，給我削蘋果時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趁人不注意撿起來，
藏在枕頭套里。每天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我就用刀片在手腕上劃一個小口子，
看著血流出來，染紅白色的病號服，疼讓我保持清醒——蘇晚，你不能死，你要活著出去，
你要讓顧言琛和林薇薇血債血償。你要讓他們知道，你失去的，他們加倍還回來。三個月后，
我終于找到機會。那天晚上刮臺風(fēng)，窗外電閃雷鳴，醫(yī)院的電路壞了，走廊里一片漆黑，
應(yīng)急燈閃著微弱的紅光，像鬼火。我用藏起來的刀片撬開窗戶，
鐵欄桿早就被我用磨尖的牙刷柄磨得差不多了，費了很大力氣才弄開。順著排水管爬下去，
雨水打在臉上，冷得我直發(fā)抖，樓下的積水漫過腳踝，冰涼刺骨，但我不敢停，一直跑，
跑到天亮才敢停下來，躲在一個橋洞下面。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穿著病號服，
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乞丐。路過的人都繞著我走，有人往我面前扔了一塊錢，
硬幣滾到我腳邊，閃著寒光。我撿起那塊錢，去便利店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紙巾，
擦掉臉上的泥污。鏡子里的女人面色蠟黃，眼窩深陷，嘴角還有一道疤痕，
是那天撞在瓷磚上留下的。我對著鏡子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知道顧言琛每周三會來市中心那家“時光”咖啡館喝一杯手沖咖啡，
這是他十年不變的習(xí)慣，從大學(xué)時就沒變過。那時候他沒錢，我攢了一個月的生活費，
陪他喝了一杯三十塊的手沖，他說“晚晚，等我有錢了，天天請你喝”?，F(xiàn)在他有錢了，
卻請別的女人喝了。果然，周三下午三點，顧言琛來了。他還是老樣子，穿著灰色的羊絨衫，
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塊我送他的百達(dá)翡麗——那是我用自己攢了三年的獎學(xué)金買的，
五千塊，是我當(dāng)時能拿出的所有錢，他當(dāng)時笑著說“還是晚晚對我最好”。現(xiàn)在，
他戴著這塊表，陪著別的女人。林薇薇挽著他的胳膊，穿著一條米白色的連衣裙，
嬌滴滴地靠在他身上：“言琛，你看那個女人，穿得好臟啊，頭發(fā)像雞窩，會不會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