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消毒水味,是安杰墜入黑暗后最先記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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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在病床上,雙眼被厚厚的紗布蒙著,世界只剩下無盡的黑。耳邊是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還有護(hù)士們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像踩在棉花上,虛浮得讓人發(fā)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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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我的眼睛……”他想喊,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只能發(fā)出嘶啞的氣音。指尖胡亂摸索著,碰到的只有冰涼的床單,和纏在眼上的、滲著血跡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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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黃昏里的畫面碎片般涌來:倉庫里昏暗的光,珍爾額頭的血,玻璃碎片劃過眼前時的寒光,還有她最后那句模糊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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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爾!”安杰猛地坐起身,卻因為看不見而失去平衡,重重摔回床上。劇痛從眼窩傳來,帶著尖銳的燒灼感,他卻像感覺不到似的,瘋狂地扯著臉上的紗布,“珍爾在哪?讓我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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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士沖進(jìn)來按住他,聲音里帶著慌亂:“安杰先生,您冷靜點!醫(yī)生說您的眼睛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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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見她!”安杰嘶吼著,像受傷的野獸,“她怎么樣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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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他不敢說。那個倉庫,那些碎片,她倒在地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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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瑪·珍爾小姐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币粋€冷靜的聲音響起,是主治醫(yī)生,“她的頭部受到撞擊,顱內(nèi)出血,目前……還在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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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安杰愣住了,隨即爆發(fā)出更劇烈的掙扎,“我要去看她!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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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瘋了一樣揮舞著手臂,打翻了床邊的托盤,體溫計、藥瓶摔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護(hù)士們費了好大勁才按住他,醫(yī)生無奈地給他注射了鎮(zhèn)靜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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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物起效時,安杰的意識漸漸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盛夏的圖書館,珍爾笑著遞給他冰鎮(zhèn)可樂,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上,像撒了把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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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杰,你的模型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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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杰,我們贏了去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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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聲音越來越遠(yuǎn),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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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時,病房里空無一人。安杰摸索著坐起來,指尖觸到床頭柜上的東西——是他參賽時用的U盤,還有珍爾幫他整理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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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和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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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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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非要贏,如果不是他和林坤硬碰硬,如果他乖乖按照要求平倉……珍爾就不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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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起U盤,狠狠砸在墻上。塑料外殼裂開,碎片彈到地上。接著是筆記,他一頁頁撕下來,揉成紙團(tuán),胡亂扔著。那些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傲的公式、模型,此刻都變成了嘲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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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語,聲音里充滿了自嘲,“什么金融奇才,連自己愛的人都保護(h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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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索著下床,撞到了椅子,踉蹌著走到窗邊。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外面是白天,陽光一定很亮,就像珍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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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光亮,再也與他無關(gu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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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珍爾的診斷結(jié)果出來了——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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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醫(yī)生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三個字時,安杰沒有哭,也沒有鬧。他只是靜靜地坐在床上,背挺得筆直,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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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他拒絕說話,拒絕見任何人。顧老來看他,他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福利院的院長打來電話,他任由手機(jī)響到自動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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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關(guān)在黑暗里,像一只受傷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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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護(hù)士進(jìn)來換紗布,不小心提到了比賽結(jié)果——林坤因綁架罪被逮捕,比賽成績作廢,組委會原本想把冠軍頒給安杰,但他一直沒有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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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安杰突然笑了,笑聲嘶啞而悲涼,“我拿什么贏?用她的命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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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士被他嚇住了,匆匆換完紗布就退了出去。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靜,只剩下安杰壓抑的、像困獸般的嗚咽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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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