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暑假我們不信邪，非要去禁山找大蟒蛇。
＞鐵頭掰斷“禁止入內(nèi)”的木牌：“都是大人嚇唬小孩的！
”＞進(jìn)山后瘸腿爺爺?shù)墓返鸹匕霔l血淋淋的羊腿，上面粘著銅錢大的蛇鱗。
＞當(dāng)同伴接連失蹤，守山的老爹突然出現(xiàn)：“二十年前開發(fā)商活剖了蛇王。
”＞他舉起獵槍瞄準(zhǔn)黑暗：“但活下來的…不止我一個(gè)。”＞巨蟒纏住鐵頭時(shí)，
老爹的槍口突然轉(zhuǎn)向了我。＞“當(dāng)年你爺爺用蛇膽換的錢，給你爹娶了媳婦?！保尽艾F(xiàn)在，
該血債血償了?！?--那年暑假，熱得能把人曬成鍋巴。
蟬在村口的老槐樹上叫得撕心裂肺，空氣黏糊糊的，裹著塵土和干草的氣味，吸一口，
肺管子都發(fā)燙。我、鐵頭、二嘎還有小芹，四個(gè)半大孩子，像四條被扔在滾燙石板上的魚，
蔫頭耷腦地窩在村東頭碾盤巨大的陰影里，百無聊賴地?cái)?shù)著地上爬過的螞蟻?！皼]勁透了！
”鐵頭猛地坐起身，粗壯的小腿把碾盤下的浮土蹬起一小片煙塵。
他抹了一把曬得黝黑發(fā)亮的腦門上的汗珠，眼里閃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光，“敢不敢？
就今兒個(gè)！去后山坳子！”后山坳子。這三個(gè)字像三塊冰，猛地砸進(jìn)我燥熱的胸腔里，
激得我一個(gè)哆嗦。一股涼氣順著脊椎骨倏地爬上來。那是村里的禁地，
老人們嘴里代代相傳的“蛇窩子”?！澳惘偫茶F頭！”小芹的聲音尖得變了調(diào)，
小臉?biāo)查g煞白，像剛刷了石灰的墻，“那地方…那地方有大蟒蛇！吃人的！
老瘸爺那條腿怎么沒的？不就是年輕時(shí)候不信邪，非往里闖！”她說著，
下意識(shí)地抱緊了膝蓋，瘦小的身體往陰影更深處縮了縮。二嘎也慫了，咽了口唾沫，
喉結(jié)上下滾動(dòng)：“鐵頭哥，算了吧…我…我爹說，那山邪性，進(jìn)去的人，
就沒幾個(gè)能全須全尾出來的…”“呸！”鐵頭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濃痰，
粗魯?shù)卮驍嗔硕碌那优?。他黝黑的臉上滿是不屑，濃眉擰成疙瘩，“大蟒蛇？
都是老輩子編出來嚇唬咱們這些穿開襠褲的屁話！他們越這么說，越證明里面藏著好東西！
野果子？兔子？還是…老輩子人藏起來的寶貝疙瘩？”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噴濺，
“你們瞅瞅這破村子，窮得叮當(dāng)響！膽子比針鼻兒還小，活該一輩子啃土坷垃！
”他猛地站起來，個(gè)頭在碾盤陰影的邊沿顯得格外高大，
帶著一種蠻橫的鼓動(dòng)性：“誰他媽是孬種，現(xiàn)在就滾回家鉆娘們兒褲襠去！是帶把兒的，
跟我走！”那眼神掃過我們，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人坐立不安。我的心在胸腔里擂鼓，
一半是少年人被激起的血性，另一半是深不見底的恐懼。關(guān)于后山坳子的傳說，太具體，
太鮮活了。我爹，村里唯一的守山人，他那張沉默寡言、溝壑縱橫的臉，每次提到那個(gè)地方，
眼神都像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冰霜。他總說，那地方，“不干凈”。就在我猶豫的當(dāng)口，
我爹那熟悉的身影，扛著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從村口那條被曬得發(fā)白的土路上晃了過來。
他穿著洗得發(fā)灰的舊褂子，褲腿高高挽起，露出結(jié)實(shí)的、布滿荊棘劃痕的小腿。
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卻帶著一種長年與山林打交道的人特有的沉穩(wěn)。他停在不遠(yuǎn)處，
目光沉沉地掃過我們幾個(gè)，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兩把鉤子，直直地探進(jìn)我心里。
他沒說話，只是把肩上的柴刀卸下來，隨手在碾盤粗糙的石沿上，“噌…噌…”地磨了幾下。
刀刃摩擦石頭的銳響，在死寂的午后格外刺耳，一下下刮著人的耳膜，也刮著我緊繃的神經(jīng)。
那聲音像是一種無言的警告，冰冷而沉重。我下意識(shí)地縮了縮脖子?！芭聜€(gè)鳥！
”鐵頭顯然也看到了我爹，但他那股子蠻橫勁兒被徹底激了起來，梗著脖子，聲音拔得更高，
像是故意喊給我爹聽的，“你爹就會(huì)嚇唬人！走！”他大手一揮，像趕鴨子似的，
不容置疑地轉(zhuǎn)身，邁開大步就朝著村后通往山坳的小路走去。二嘎看看鐵頭，又看看我，
再看看我爹那毫無表情的臉，一咬牙，低著頭跟了上去。小芹急得快哭了，看看我，
又看看越走越遠(yuǎn)的鐵頭，最終，那點(diǎn)被孤立的恐懼壓倒了對蛇的害怕，她跺跺腳，
也小跑著追了上去。碾盤巨大的陰影下，只剩下我和我爹。他還在磨刀，
那“噌…噌…”的聲音單調(diào)地重復(fù)著，在熱浪里固執(zhí)地回響。汗水順著我的鬢角流下來，
癢癢的，像有小蟲在爬。我爹始終沒看我，也沒說話。那磨刀聲，像一把鈍鋸子，
慢慢地鋸斷了我最后一絲猶豫。我猛地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都?jí)合氯ィ?/p>
低著頭，不敢看我爹的眼睛，像只受驚的兔子，飛快地朝著鐵頭他們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條進(jìn)山的小路，起初還算好走，只是被茂盛的茅草和灌木擠得越來越窄。鐵頭沖在最前面，
手里不知從哪里撿了根粗壯的枯枝，當(dāng)成開山棍，蠻橫地劈打著擋路的枝條，
嘴里罵罵咧咧：“狗屁大蟒！連根蛇毛都沒見著！看見沒，都是唬人的！”他越說越得意，
似乎要用聲音驅(qū)散這山林里越來越濃的寂靜。
陽光被頭頂層層疊疊、密不透風(fēng)的樹冠篩得支離破碎，吝嗇地灑下一些黯淡的光斑，
落在鋪滿厚厚腐葉的地面上。空氣變得又濕又悶，
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帶著腐朽甜腥的泥土和腐爛植物的氣味，
還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難以形容的腥臊味，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鼻孔。四周靜得可怕，
連蟬鳴都消失了，只有我們幾個(gè)粗重的喘息、腳下踩碎枯枝敗葉的“咔嚓”聲，
以及偶爾驚起的飛鳥撲棱翅膀的響動(dòng)，反而襯得這林子更加死寂幽深。越往里走，
那股無形的壓力越重。高大的樹木枝椏扭曲，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鬼爪。藤蔓纏繞，
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垂掛下來的巨蛇。小芹緊緊抓著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jìn)我肉里，
聲音帶著哭腔：“柱子哥…我…我怕…我們回去吧…”“回個(gè)屁！”鐵頭頭也不回，
語氣暴躁，“都走到這兒了！前面就是坳子口！馬上就到了！”他指著前方不遠(yuǎn)處，
那里橫著一道歪歪扭扭、用幾根粗木樁和帶刺的藤條捆扎成的簡陋柵欄。柵欄上，
一塊早已被風(fēng)雨侵蝕得字跡模糊、布滿霉斑的舊木牌斜斜地掛著，
上面依稀還能辨認(rèn)出幾個(gè)褪色的紅字：“禁入！危！??！”那塊木牌，
像一只從歲月深處伸出來的、腐朽的手，無聲地警告著每一個(gè)靠近的生靈。它散發(fā)出的寒意，
比這林中的陰冷更甚。鐵頭走到柵欄前，對著那塊木牌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搖搖欲墜的障礙物，嘴角咧開一個(gè)殘忍又興奮的弧度?！暗K事！
”他罵了一句，把開山棍往旁邊一扔，伸出那雙骨節(jié)粗大、沾滿泥污的手，
猛地抓住那根看起來最粗、也最腐朽的主木樁，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黝黑的臉上青筋暴起。
“鐵頭！別！”我失聲喊道，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木樁，那牌子，
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物理上的阻礙，更像是某種禁忌的封印，
一種與這片神秘山林的脆弱約定。鐵頭的行為，帶著一種褻瀆的蠻橫?！斑青?！嘎嘣——！
”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斷裂聲猛地響起，像是骨頭被硬生生拗?jǐn)?。那根腐朽的木樁?/p>
在鐵頭蠻牛般的力道下，應(yīng)聲而斷！緊接著，捆扎的藤條也紛紛崩開。那塊寫著“禁入！危！
！！”的木牌，像一個(gè)被砍掉頭顱的軀體，無力地晃蕩了幾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慢動(dòng)作，
“啪嗒”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厚厚的腐葉上，濺起一小片潮濕的塵土。斷裂的茬口，
白生生的，像骨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肮?！搞定！
”鐵頭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和綠苔，得意地一腳踢開擋路的斷木樁，第一個(gè)從缺口處鉆了過去，
踏入了那片被柵欄圈起來的、更幽深更黑暗的領(lǐng)域。二嘎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小芹死死抓著我的胳膊，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眼神里充滿了哀求。我看著她慘白的小臉，
又看看那斷裂的柵欄和躺在地上的木牌，一股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我的心臟。但鐵頭已經(jīng)進(jìn)去了，二嘎也進(jìn)去了，
一種少年人可悲的“義氣”和不愿被孤立的恐懼，最終還是壓倒了理智。我咬咬牙，
幾乎是半拖半抱著瑟瑟發(fā)抖的小芹，也跨過了那道被強(qiáng)行撕開的界限。一步踏入，
空氣仿佛驟然凝固。光線瞬間被剝奪了大半，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先前那股若有若無的腥臊味，驟然變得濃烈刺鼻，像鐵銹混著腐爛的魚內(nèi)臟，直沖腦門，
熏得人一陣陣發(fā)暈。腳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積了多少年的腐殖層，踩上去軟綿綿、滑膩膩的，
發(fā)出令人不適的“噗嘰”聲。巨大的、形態(tài)怪異的蕨類植物和布滿青苔的嶙峋怪石隨處可見，
寂靜被無限放大，只有我們自己粗重、緊張的喘息聲在耳邊無限放大，擂鼓般敲打著耳膜。
“媽呀…這…這什么味兒啊…”二嘎捂著鼻子，聲音悶悶的，帶著明顯的恐慌。
鐵頭也皺緊了眉頭，但他嘴硬：“怕什么！說不定是死兔子爛山里了！找找看！
”他試圖用行動(dòng)驅(qū)散恐懼，揮舞著重新?lián)炱鸬哪竟鳎瑩荛_前方半人高的蕨叢，
小心翼翼地往前探。沒走多遠(yuǎn)，也就幾十步的樣子，
鐵頭的木棍撥開一片特別茂密、葉子邊緣帶著鋒利鋸齒的蕨叢。他整個(gè)人突然僵住了，
像一尊被瞬間凍住的泥塑。高舉的木棍停在半空，一動(dòng)不動(dòng)。他寬厚的背影，
此刻繃得緊緊的，微微顫抖?！罢Αα髓F頭哥？”二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一股極其濃烈、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內(nèi)臟破裂后特有的惡臭，
如同實(shí)質(zhì)般猛地?fù)涿娑鴣?，比剛才的腥臊味?qiáng)烈十倍！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差點(diǎn)當(dāng)場吐出來。小芹更是直接干嘔了一聲，把頭死死埋在我胳膊后面，不敢再看。
鐵頭像是被釘在原地，足足過了好幾秒，他才極其緩慢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側(cè)過身，讓開了視線。
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是一種死人般的灰白，嘴唇哆嗦著，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我們順著他讓開的角度望過去——蕨叢后面，一片被壓倒的植被中央，
赫然躺著一灘……東西。那是一頭成年野山羊，或者說，是它支離破碎的殘骸。
它的身體像是被某種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從中間硬生生撕裂開來，內(nèi)臟被扯得稀爛，
花花綠綠地潑灑在深綠色的蕨葉和黑色的腐土上，濃稠的暗紅色血液浸透了周圍一大片土地，
散發(fā)著濃重的腥氣。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山羊的頭顱，被甩在幾米外一塊布滿苔蘚的巖石下，
兩只原本溫順的眼睛瞪得滾圓，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痛苦，空洞地望著我們進(jìn)來的方向。
“嘔——”二嘎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酸腐的氣味混入血腥中，更添惡心。
小芹的哭聲再也壓抑不住，
蚊蠅的、崩潰的嗚咽：“走…柱子哥…走啊…求你了…”鐵頭死死盯著那灘血肉模糊的殘骸，
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恐懼和一種被冒犯的暴怒在他眼中瘋狂交織。他猛地抬起腳，
狠狠踹在旁邊一棵碗口粗的樹干上，震得樹葉簌簌落下：“操！裝神弄鬼！
有種給老子滾出來！”他的吼聲在死寂的林子里空洞地回蕩，非但沒有壯膽，
反而更添了幾分絕望的瘋狂。就在這時(shí)，一陣急促的、由遠(yuǎn)及近的狗吠聲，
穿透了林間的死寂，猛地撞進(jìn)我們的耳朵！“汪汪汪！嗷嗚——！”是狗叫！而且，
是村里老瘸爺那條大黃狗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異常凄厲、恐懼，帶著一種瀕死的掙扎感。
我們幾個(gè)像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幾乎是同時(sh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前方密林的陰影里，一道熟悉的黃影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正是老瘸爺那條忠心耿耿的大黃！它平時(shí)威風(fēng)凜凜，此刻卻狼狽到了極點(diǎn)，
渾身沾滿了泥漿、草屑和……刺目的暗紅血跡！它的一條前腿以一種極其怪異的角度扭曲著，
顯然已經(jīng)斷了，跑起來一瘸一拐，動(dòng)作僵硬而痛苦。最讓我們魂飛魄散的是，大黃的嘴里，
死死叼著一樣?xùn)|西！那是一條血淋淋的羊腿！山羊的后腿！筋肉撕裂，斷口處參差不齊，
像是被硬生生扯斷的！新鮮的血液還在不斷從斷口處滴落，
在腐葉上砸開一朵朵小小的、粘稠的暗花。而就在那血肉模糊的斷口邊緣，粘著幾片東西。
幾片鱗片。深褐色，邊緣泛著一種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幽綠光澤。每一片都有……銅錢大??！
邊緣帶著細(xì)微的鋸齒，在從樹冠縫隙漏下的、微弱得可憐的光線下，
反射出濕漉漉、滑膩膩的寒光。那鱗片緊緊嵌在血肉里，帶著一種古老而殘忍的意味。
銅錢大的蛇鱗！傳說……是真的！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我的頭頂，
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小芹發(fā)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抽氣，眼睛一翻，身體軟軟地就要往地上倒。
我手忙腳亂地扶住她，自己也是兩腿發(fā)軟，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鐵頭臉上的暴怒和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恐懼。
他死死盯著大黃嘴里那條粘著巨大蛇鱗的斷腿，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大黃沖到離我們還有七八步遠(yuǎn)的地方，
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猛地栽倒在地。它嗚咽著，
那雙平時(shí)溫順的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痛苦，
死死盯著我們身后那片更深、更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密林深處。
它掙扎著想把嘴里的羊腿放下，但那條斷腿卻像粘在了它嘴上一樣，只是無力地晃動(dòng)著。
“跑…跑啊！”二嘎終于從極度的恐懼中找回了一絲聲音，帶著哭腔，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
轉(zhuǎn)身就想往來路沖。“別動(dòng)！”我爹的聲音！低沉、嘶啞，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深沉的疲憊，如同悶雷般突然在我們身后炸響！
我們猛地回頭！只見我爹不知何時(shí)，
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我們身后不到十步遠(yuǎn)的地方！他依舊是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褂子，
但此刻，他的背上，赫然背著一桿烏沉沉的老式雙管獵槍！
槍管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溝壑縱橫的皮膚像一張揉皺又?jǐn)傞_的舊牛皮紙，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得像鷹隼，
又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死死地釘在我們身上，尤其是……釘在鐵頭身上！那眼神里，
沒有憤怒，沒有責(zé)備，只有一種沉重的、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的悲涼和……某種冰冷的決斷。
“爹！”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笆濉倍乱蚕袷强吹搅司刃牵?/p>
帶著哭腔。我爹根本沒看我們，他的目光越過我們，
死死地鎖在那片吞噬了山羊殘骸的幽暗密林，
仿佛在凝視著某個(gè)我們看不見的、極其可怕的存在。他反手，動(dòng)作沉穩(wěn)得可怕，
從肩上卸下了那桿沉重的獵槍，粗糙的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扳機(jī)護(hù)圈，發(fā)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
槍口，緩緩抬起，指向我們身后的黑暗。那黑洞洞的槍口，像一只擇人而噬的眼睛。
“二十年前，”我爹開口了，聲音沙啞干澀，像是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縣里來了幾個(gè)穿皮鞋、夾皮包的‘大人物’?！彼D了頓，每一個(gè)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沉重的血腥味，“他們看中了后山的木頭，要砍，要發(fā)財(cái)。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前方的黑暗，仿佛在看著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在眼前重演。
“山里的老輩人，還有……守山的，都跪下來求他們，說這是蛇王老爺?shù)牡亟纾瑒?dòng)不得。
動(dòng)了，要遭報(bào)應(yīng)?！薄皥?bào)應(yīng)？”鐵頭不知哪里來的勇氣，
也許是極致的恐懼催生了愚蠢的反彈，他聲音尖利地打斷，“狗屁報(bào)應(yīng)！真有蛇王，
讓它出來??！”他色厲內(nèi)荏地?fù)]舞著拳頭，眼睛卻驚恐地四處亂瞟。我爹猛地側(cè)過頭，
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盯住了鐵頭。那眼神冰冷刺骨，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
瞬間讓鐵頭囂張的氣焰凍結(jié)在臉上，剩下的話也卡在了喉嚨里。“他們不信。
”我爹的聲音更冷了，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領(lǐng)頭那個(gè)姓錢的胖子，仗著手里有家伙，
”他指了指自己背上的獵槍，“帶著人，硬闖了進(jìn)來。他們?nèi)硕啵袠?，還有炸藥。
”“他們找到了蛇王盤踞的洞府……就在這坳子最深處，
一棵十個(gè)人都抱不過來的老榕樹下面?！蔽业穆曇糸_始出現(xiàn)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握著槍管的手背青筋暴起，“那蛇……盤在那里，像一座小山。頭上……有冠，像雞冠子，
血紅血紅的。眼睛……是金色的，看人一眼，能把人魂都吸走?！彼枋龅漠嬅?，
帶著一種原始而恐怖的沖擊力，讓我們幾個(gè)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那條巨蟒就在眼前。
“姓錢的胖子，膽子是真大，也真貪?！蔽业淖旖浅冻鲆粋€(gè)比哭還難看的弧度，滿是嘲諷，
“他說，這蛇王成精了，渾身上下都是寶！尤其是那顆膽，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仙藥！
能賣……天價(jià)！”“然后呢？”二嘎的聲音抖得幾乎聽不清?！叭缓螅?/p>
”我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了二十年的悲憤和痛苦，“他們開了槍！
十幾桿獵槍對著蛇王打！子彈打在它身上，火星子直冒！根本打不穿那鱗甲！
姓錢的胖子就瘋了！他讓人用炸藥！把洞口炸塌了一半！那蛇王被震傷了，
動(dòng)作慢了下來……”我爹的呼吸變得粗重，仿佛那段血腥的回憶正扼著他的喉嚨。
“他們……他們用撓鉤，用鐵鏈……十幾個(gè)人撲上去，像一群鬣狗！
硬生生把那蛇王按在了地上！姓錢的胖子……他……”我爹的聲音哽住了，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的臉，
……活生生地……剖開了蛇王的肚子……把那顆拳頭大、還冒著熱氣的蛇膽……硬掏了出來！
”活剖取膽！想象那血腥殘忍的畫面，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差點(diǎn)吐出來。
小芹更是直接癱軟在我懷里，幾乎暈厥。二嘎面無人色，牙齒咯咯作響。連鐵頭，
也徹底啞了火，臉上血色盡失?！澳巧咄酢R死前那一聲嘶叫……”我爹閉上眼睛，
仿佛那凄厲絕望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蕩，
都在抖……樹葉像下雨一樣往下掉……所有活物都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dòng)……”他猛地睜開眼，
眼中布滿了血絲，像燃燒著地獄的火焰，“它流出來的血……是黑的！像墨汁一樣！
淌了一地！”“后來呢？”我顫聲問，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昂髞?？
”我爹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冷笑，像夜梟的啼哭，“報(bào)應(yīng)！來得比你想得快！蛇王一死，
整個(gè)后山就瘋了！當(dāng)天晚上……姓錢的胖子和他那幾個(gè)最得力的狗腿子，
睡在工棚里……第二天早上……全沒了！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地上……只留下幾大灘黑乎乎、黏糊糊的東西……還有……粘在木板上的……銅錢大的蛇鱗！
”“嘶……”二嘎倒抽一口涼氣，身體抖得像篩糠。
“再后來……進(jìn)山砍樹的人……一個(gè)接一個(gè)地出事。有的被毒蛇咬死，
有的莫名其妙摔下懸崖，有的……就像那頭山羊一樣……被撕碎了?！蔽业穆曇舻统料氯?，
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恐懼，“沒人再敢進(jìn)山了。那伐木場也廢了。
村里……也死了好幾個(gè)人，
都是當(dāng)年……幫著指路、或者……分吃過蛇肉的……”他最后幾個(gè)字，聲音輕得像耳語，
卻像重錘砸在我們心上。分吃過蛇肉？村里人？一股寒意從我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那您呢？”鐵頭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最后一絲掙扎，“您…您怎么活下來的？
您不也是守山的嗎？”我爹的目光，緩緩地、極其沉重地轉(zhuǎn)向鐵頭。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
有痛苦，有愧疚，有憐憫，還有一種……鐵頭無法理解的、更深的寒意?！拔遥?/p>
”我爹的嘴角扯動(dòng)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活下來，是因?yàn)槲业?/p>
也就是你柱子他爺爺……”他的目光，極其緩慢地、帶著千鈞重壓，移到了我的臉上！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刺得我渾身冰涼！“他…他當(dāng)時(shí)做了什么？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飄，仿佛不是自己的。我爹的嘴唇翕動(dòng)著，正要開口——“嗷嗚——！
！”一聲凄厲到極點(diǎn)的狗吠，帶著瀕死的絕望，猛地從我們側(cè)面?zhèn)鱽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