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
一個極其沙啞、仿佛兩塊生銹鐵片摩擦的聲音，突兀地在混亂的場中響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勢，只有一股無形的、冰冷死寂的域場驟然降臨！如同無形的泥沼，瞬間覆蓋了那魔修所化的黑煙周圍數(shù)丈空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了。
那縷急速逃遁的黑煙，猛地一滯，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速度驟降，顯露出一個籠罩在寬大黑袍下的身影。他周身翻滾的濃烈魔氣，在這股死寂的域場中，竟然也變得遲滯、晦暗起來。
“誰？！”黑袍魔修驚怒交加，聲音嘶啞難聽，猛地轉(zhuǎn)頭，猩紅的雙眼掃視全場，試圖找出那個壞他好事的家伙。
所有人的目光，也下意識地循著那聲音的來源和域場波動的中心望去。
只見拍賣場一個最不起眼的陰暗角落，一個身影緩緩站了起來。那人身材佝僂，披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灰色舊袍子，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斗笠，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手里拄著一根歪歪扭扭、像是隨手從河邊撿來的枯木拐杖。
剛才那一聲“定”和這詭異的域場，就是出自他？
他看起來太普通了，普通得像路邊一塊石頭，丟進人堆里眨眼就找不到。身上沒有半點強大的靈力波動，只有一股行將就木、混吃等死的沉沉暮氣。
“老東西！找死！”黑袍魔修感受到那域場對他魔功的強力壓制，又驚又怒。眼看逃生通道近在咫尺卻被阻，他兇性大發(fā)，也顧不上隱藏實力，周身魔氣轟然爆發(fā)，形成一只猙獰的黑色巨爪，帶著刺耳的鬼嘯，狠狠抓向角落里的灰袍老者！元嬰后期的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讓靠近那片區(qū)域的一些低階修士直接癱軟在地。
那毀天滅地般的魔爪，眼看就要將灰袍老者連同那片角落撕成碎片！
灰袍老者依舊低著頭，仿佛沒看見那致命的攻擊。他只是慢吞吞地，抬起了握著枯木拐杖的那只手，動作遲緩得像個真正的耄耋老人。
然后，他用那根歪歪扭扭、毫不起眼的枯木拐杖，對著那呼嘯而來的巨大魔爪，輕輕地，敲了一下。
“啵。”
一聲輕響。
像是戳破了一個肥皂泡。
那威勢駭人、魔氣滔天的巨大魔爪，在距離老者枯槁的手還有三尺遠的地方，毫無征兆地，碎了。
無聲無息，寸寸湮滅。連一絲多余的能量漣漪都沒蕩起，就那么憑空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黑袍魔修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猩紅的瞳孔里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全力一擊，就這么被一根破木頭拐杖……敲沒了？
“滾?！?灰袍老者再次開口，依舊是那沙啞生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耐煩和嫌棄，像是在驅(qū)趕一只煩人的蒼蠅。
隨著這個“滾”字，那籠罩著魔修的死寂域場驟然收縮、擠壓！
“呃?。 焙谂勰薨l(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不受控制地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飛！不是飛向穹頂?shù)耐ǖ?，而是像一顆炮彈般，轟然砸穿了拍賣場厚重的墻壁，留下一個人形大洞，遠遠地飛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整個拍賣場，落針可聞。
死寂。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張著嘴，瞪著眼，看著那個緩緩收起枯木拐杖、重新佝僂著坐回角落陰影里的灰袍老者。那破舊的斗笠下，仿佛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拍賣行的供奉們面面相覷，額頭全是冷汗。他們剛才連那魔修的衣角都沒摸到，這老頭……只用了一根拐杖，一個字？
天字一號包廂里，林清羽死死盯著那個角落，臉色變幻不定，眼神深處是深深的忌憚。這老頭……什么時候進來的？什么來路？
天字三號包廂，我握著扇子的手微微發(fā)抖，后背全是冷汗。
寒江釣叟！
這老家伙怎么也來了？！還他媽在這種時候出手？！
他那一手“寂滅域”和那根“枯榮杖”，簡直是把“我是高人”四個字刻在了腦門上！這跟我“水鏡先生”低調(diào)發(fā)財?shù)挠媱澩耆车蓝Y??！
拍賣師連滾爬爬地跑過去，撿起地上完好無損的玉盒，抖得篩糠一樣，話都說不利索：“多…多謝前輩出手！?！Ｗ毼?！敢…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我聚寶坊定當(dāng)厚報！”
角落里的灰袍老者一動不動，斗笠壓得更低了，仿佛已經(jīng)睡著。那股令人心悸的暮氣沉沉地彌漫開，隔絕了所有的窺探和搭訕。
拍賣師碰了一鼻子灰，尷尬又敬畏，不敢再問。他定了定神，趕緊回到臺上，聲音還帶著顫：“諸…諸位！方才…方才多虧那位前輩！寶物無恙！拍賣繼續(xù)！天字三號貴賓出價一百五十萬！還有沒有更高的？一百五十萬一次！”
眾人的注意力被強行拉回拍賣。但氣氛已經(jīng)完全變了。角落里坐著一個深不可測、脾氣古怪的老怪物，誰還敢放肆？連天字一號包廂都沉默了。
林清羽沒有再出價。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目光在我（水鏡先生）的包廂和寒江釣叟的角落來回掃視，似乎在權(quán)衡著什么。
“一百五十萬兩次！”
“一百五十萬三次！”
“成交！恭喜天字三號貴賓，水鏡先生！拍得千年九轉(zhuǎn)還魂草！”
拍賣槌落下。
我心里一塊大石落地，又懸起一塊更大的。成了！但麻煩也惹大了。寒江釣叟這一出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這邊。林清羽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交割很快完成。我忍著割肉般的痛，將水鏡先生幾乎所有的流動靈石和幾件壓箱底的法寶抵押出去，才湊夠一百五十萬。捧著那溫潤的玉盒，感受著里面磅礴的生機，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剛走出包廂門，準(zhǔn)備趕緊溜之大吉。
“水鏡先生，請留步。”
林清羽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腳步一頓，心里暗罵。該來的還是來了。轉(zhuǎn)過身，臉上已經(jīng)掛上了水鏡先生招牌式的溫和笑容，搖著扇子：“哦？原來是林賢侄。不知有何見教？”
林清羽站在幾步開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銳利地在我臉上掃過，又瞥了一眼我手中的玉盒，淡淡道：“先生好手段。只是，這九轉(zhuǎn)還魂草，對我宗的確至關(guān)重要。不知先生可否割愛？丹鼎宗愿以高出拍賣價兩成的靈石回購，并附贈三瓶本宗秘制的‘玉髓丹’作為謝禮?！?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或者，先生若有所需丹藥，只要我宗力所能及，亦可作為交換條件?！?/p>
條件開得相當(dāng)優(yōu)厚。高出兩成，就是一百八十萬上品靈石，加上三瓶有價無市的玉髓丹（元嬰期提升修為的極品丹藥），或者一個頂級丹道宗門的煉丹承諾。
若真是普通散修，很難不動心。
但我不是。這草關(guān)乎我本體突破化神。
我露出為難的神色，嘆了口氣：“林賢侄，非是老夫不肯成人之美。實不相瞞，老夫一位至交好友，早年道基受損，性命垂危，急需此草為主藥煉制救命靈丹。此物，關(guān)乎摯友性命，恕老夫……實在無法相讓。” 理由編得合情合理，水鏡先生人設(shè)里就有“重情義”這一條。
林清羽眼神微微一沉。他盯著我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我話里的真假。那股屬于丹鼎宗天之驕子的傲氣和被拂了面子的不悅，幾乎要溢出來。
“是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沒什么溫度的笑意，“既如此，那便罷了。只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寒意，“先生這位好友，想必身份非同一般？竟能讓先生如此傾盡家財？一百五十萬上品靈石，散修聯(lián)盟的客卿長老，俸祿雖豐，怕也需積攢百年吧？”
試探！赤裸裸的試探！他在懷疑水鏡先生的身份和動機！
我心頭一緊，面上笑容不變，扇子搖得依舊從容：“呵呵，讓賢侄見笑了。老夫蹉跎半生，倒是有些……祖上傳下的微末積蓄。為了摯友，傾家蕩產(chǎn)，也是值得?！?把鍋甩給“祖上”，合情合理。
林清羽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么，只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冷意，絲毫未減。“既如此，晚輩告辭。預(yù)祝先生好友早日康復(fù)?！?他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挺直，帶著一股壓抑的冷硬。
看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才長長吁出一口氣。后背的衣衫已經(jīng)濕透。和這種心思縝密、背景深厚的家伙打交道，太費神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須立刻走！
我快步離開聚寶坊，七拐八繞，確認甩掉了所有可能的眼線后，一頭扎進一條陰暗的小巷。迅速找到一個死角，手指掐訣，一道水波般的漣漪閃過，身上的水藍色法袍和溫潤儒雅的面容如同水紋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粗布短打，一張扔人堆里找不出來的普通中年漢子臉，修為也壓制到了筑基初期。這是“跑腿王老六”，專門用來干些見不得光或者跑路的活計。
剛換好裝，準(zhǔn)備融入人流溜走。巷口光線一暗。
兩個穿著丹鼎宗外門弟子服飾、神色倨傲的青年堵在了那里。他們腰間掛著的令牌顯示是執(zhí)法堂的人。
“喂！那個誰！站??！”其中一個方臉弟子頤指氣使地喝道，眼神掃過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穿水藍色袍子、搖扇子的修士跑過去？或者一個灰袍戴斗笠的老頭？”
我心里咯噔一下。媽的，動作真快！林清羽果然派人盯著坊市出口了！
“??？官…官爺？”我立刻縮起脖子，臉上堆起討好的、帶著幾分惶恐的諂笑，聲音也刻意放粗放低，活脫脫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底層散修，“小…小的沒看見啊。小的剛給人送完貨，抄個近道回家……您說的藍袍子老爺和灰袍老神仙，那都是大人物，小的哪敢多看啊……”
我一邊說，一邊微微躬身，不動聲色地往巷子深處挪了挪，手悄悄縮進袖子里，扣住了一張“煙遁符”。硬闖肯定不行，只能跑。
“少廢話！”另一個三角眼的弟子不耐煩地打斷我，上下打量，“看你這樣子就不像好人！跟我們回執(zhí)法堂走一趟！查清楚了再說！”
說著，兩人就氣勢洶洶地逼了過來，伸手要抓我胳膊。
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將扣在手里的煙遁符往地上一拍！
“噗——！”
一大股濃烈刺鼻、混雜著硫磺和劣質(zhì)迷幻草氣味的灰白色濃煙瞬間爆開，充斥了整個狹窄的巷子！
“咳咳咳！操！什么鬼東西！”
“攔住他！別讓他跑了！”
兩個弟子被嗆得眼淚鼻涕橫流，視線完全被遮蔽，胡亂揮舞著手臂叫罵。
趁著這混亂，我像條泥鰍一樣，貼著墻根，運轉(zhuǎn)起最基礎(chǔ)的“神行術(shù)”，朝著巷子另一頭玩命狂奔！煙遁符持續(xù)時間很短，必須爭分奪秒！
剛沖出巷口，混入外面熙攘的人流。還沒來得及慶幸，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猛地從側(cè)后方鎖定了我！
不是剛才那兩個草包外門弟子！是更厲害的家伙！氣息陰冷，帶著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