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雜著泥土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觀星鎮(zhèn)的上空。陳晚蜷縮在派出所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耳中那撕裂靈魂的恐怖嗡鳴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反復穿刺著她的神經(jīng)。每一次嗡鳴的尖峰,都伴隨著一股冰冷徹骨的窺探感和惡意,仿佛有無形的眼睛正貼著她的皮膚,貪婪地汲取著她的恐懼和痛苦。周明遠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得僵在原地,手中那張寫著妹妹筆跡的《觀星簿》殘頁無聲滑落。他看著地上痛苦翻滾、發(fā)出不似人聲嗚咽的陳晚,看著她脖子上斷裂的紅繩和滾落一旁、微微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半塊玉牌,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驚駭、自責和茫然無措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陳晚!”他終于反應過來,低吼一聲,蹲下身試圖扶住她顫抖的肩膀,“你怎么了?!”
“嗡……嗡……呃啊——!”陳晚根本無法回答,她的意識被那非人的噪音風暴徹底撕碎,只剩下本能的痛苦掙扎。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服,與冰涼的雨水混在一起。
混亂中,周明遠的目光猛地掃過地上那半塊玉牌。玉牌!剛才他一觸碰它,手表就恢復正常;而它一脫離陳晚的身體,她就立刻變成這樣!這玉牌……是某種保護?還是某種……開關(guān)?!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黑暗。周明遠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伸手抓起地上那半塊冰冷的玉牌,毫不猶豫地、用力地塞進了陳晚緊攥著拳頭的手心里!
就在玉牌接觸到陳晚皮膚的剎那——
嗡?。?!
那席卷一切的恐怖噪音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猛地扼住咽喉,瞬間戛然而止!
如同退潮的海水,那冰冷刺骨的窺探感和惡意也潮水般退去。陳晚急促的喘息和痙攣驟然停止,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只剩下劇烈的、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呼吸,胸口劇烈起伏,如同離水的魚。汗水浸濕的頭發(fā)黏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空洞失焦,仿佛剛從最深的地獄邊緣被拽回。
派出所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超乎常理的一幕驚呆了,目光在痛苦平息卻虛脫昏迷的陳晚和臉色鐵青、攥著玉牌指節(jié)發(fā)白的周明遠之間來回逡巡。周明遠緩緩站起身,看著自己左手腕上那塊再次開始正常、穩(wěn)定地順時針走動的機械手表,又低頭看著掌心那半塊看似普通、此刻卻重逾千斤的溫潤玉牌,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冰冷的決心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這玉牌是關(guān)鍵。星軌井是核心。蘇懷瑾是謎團。而妹妹周小棠……二十年前就出現(xiàn)在星軌井邊的照片里!時間……這該死的時間,在觀星鎮(zhèn)徹底亂了套!他不能再被動等待線索,他必須主動出擊!
深夜的觀星臺,被濃得化不開的雨幕和黑暗徹底吞噬。風聲嗚咽著穿過石臺的縫隙,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低泣。兩道身影,打著手電,如同闖入遠古禁地的探險者,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泥濘的石階小路上,朝著觀星臺后方那片被荊棘和荒草覆蓋的區(qū)域艱難前進。正是周明遠和陳晚。
陳晚裹著周明遠強行給她披上的厚外套,身體依舊虛弱,腳步有些虛浮,但眼神卻異常執(zhí)拗。她一只手緊緊攥著胸前那半塊失而復得的玉牌(周明遠用一根結(jié)實的皮繩幫她重新系好),另一只手死死抓著手電筒,光束在密集的雨絲和猙獰的樹影間劇烈搖晃。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額發(fā)不斷流下,她卻感覺不到冷,只有一種被無形之物追趕的緊迫感。
“你確定要跟來?”周明遠的聲音穿透風雨,低沉而嚴肅,他走在前面,強光手電劈開黑暗,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蘇瞎子的話……”
“他的話如果是真的,那井里鎖著的東西,也跟我媽有關(guān)!”陳晚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顫抖,雨水流進她的眼睛,她卻倔強地不肯眨眼,“老張頭提到水晶井邊!林老師查到的東西也指向那里!還有那張照片……周小棠……我不能再等了!蘇瞎子越是警告,那口井就越有問題!”
周明遠沉默了片刻,沒有反駁。他理解陳晚的執(zhí)念,那和他尋找妹妹真相的執(zhí)念如出一轍。他加快了腳步。穿過一片幾乎與人等高的、濕漉漉的荒草,一座被歲月和藤蔓侵蝕得幾乎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石砌井臺,終于在慘白的手電光柱下露出了輪廓。
星軌井!
它比想象中要小,直徑不過一米多,井口被幾根銹跡斑斑、粗如兒臂的鐵鏈縱橫交錯地封鎖著,鏈環(huán)上掛滿了斑駁的銅綠。井壁并非光滑,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深深刻入石質(zhì)的奇異符號——扭曲的線條,交錯的圓點,如同某種失落的星圖,又像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咒文。雨水順著這些古老的刻痕流淌,在電筒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澤。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泥土腥氣、腐爛植物和某種更深邃、更冰冷的氣息,從井口彌漫出來。
“鎖著罪惡……”陳晚低聲念著蘇瞎子翻譯的那句話,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井沿石刻。那低沉如風箱般的星軌嗡鳴,在她靠近井口的瞬間,再次在她耳中變得清晰起來,不再是之前的尖銳警告,而是變成了一種沉重、緩慢、如同巨大心臟搏動般的……咚……咚……咚……
這聲音……
陳晚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她猛地后退一步,手電光劇烈地晃動起來,幾乎脫手!
“怎么了?”周明遠立刻警覺地扶住她,手電光掃向她驚恐的臉。
“心跳……”陳晚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手指死死按住自己的耳朵,仿佛想將那聲音從腦中挖出去,“我聽見……心跳聲!從井底傳來的……咚……咚……咚……和……和我媽……我媽去世前……我隔著門縫聽到的心跳監(jiān)護儀的聲音……頻率……一模一樣!”
周明遠倒吸一口涼氣!井底的心跳聲?和陳晚母親死亡前的心跳頻率一致?!這怎么可能?!他立刻將手電光柱死死投向被鐵鏈封鎖的漆黑井口,側(cè)耳傾聽。除了風雨聲,什么也聽不到。但那無形的、沉重的搏動感,卻仿佛透過冰冷的井壁石料,隱隱傳遞出來,讓他胸口莫名地感到一陣壓抑。
“你確定?”他的聲音干澀。
“我確定!”陳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就是那個聲音!那個頻率!它在下面!那個害死我媽的東西……就在這口井下面!”
巨大的悲憤和一種被命運嘲弄的無力感瞬間淹沒了她。十年的謎團,母親的死亡,奶奶的隱瞞,蘇瞎子的警告……所有線索都指向這口被鐵鏈鎖死的枯井!而井底傳來的,竟然是母親生命最后時刻的心跳回響!這太殘酷!太荒謬!
“打開它!”陳晚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瘋狂火焰,她撲向井口銹蝕的鐵鏈,雙手抓住冰冷的鏈條用力拉扯!“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在里面!打開它??!”
“陳晚!你冷靜點!”周明遠低喝一聲,急忙上前抓住她的胳膊。鐵鏈紋絲不動,沉重得超乎想象,陳晚的徒勞掙扎只換來手掌被粗糙銹蝕劃破的血痕。
就在兩人在冰冷的雨夜中僵持、糾纏于井口鐵鏈之際——
篤…篤…篤…
一個緩慢、沉穩(wěn)、帶著奇異韻律的竹杖點地聲,穿透了密集的雨簾和嗚咽的風聲,清晰地從不遠處的荒草叢中傳來。
兩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動作瞬間僵住,猛地循聲望去!
慘白的手電光柱劃破黑暗,照亮了雨幕深處。
蘇懷瑾拄著他那根磨得油亮的竹杖,靜靜地站在荒草叢的邊緣。雨水順著他藏青色的舊褂子流淌,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滴落。他緊閉著雙眼,深陷的眼窩如同兩口枯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的疲憊和……洞悉一切的悲涼。
他就那樣“看”著井口糾纏的兩人,聲音低沉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穿透風雨,清晰地砸在陳晚和周明遠的心上:
“你們……終究還是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