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熹,遠山如黛。
灰白色的霧氣尚未完全散盡,慵懶地纏繞在鐵線崖那陡峭嶙峋的巖壁上。千丈絕壁,如同大地被巨斧粗暴劈開的一道猙獰傷疤,沉默地矗立在云霧山脈邊緣,隔絕了塵世的喧囂,也隔絕了凡俗的煙火氣。
崖壁上,一道渺小的身影正緊貼著冰冷的巖石,如同壁虎般緩慢而謹慎地向上攀爬。
那是葉子寒。
他今年不過十七,身形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韌勁。一身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布短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單薄卻精干的輪廓。腳下的草鞋早已磨得起了毛邊,沾滿了濕漉漉的泥濘與青苔,每一次踩踏在濕滑的巖縫或者凸起的石棱上,都顯得異常穩(wěn)固。他背上那個比他肩膀還要寬大些的舊竹藥簍,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響,里面已經(jīng)鋪了一層半干半濕的泥土,小心翼翼地盛著幾株剛采下不久的“三葉青”——這是他今日清晨唯一的收獲。
葉子寒微微喘息著,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很快被山崖間彌漫的濕冷霧氣凝成冰涼的水滴,順著鬢角滑落。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銳利如鷹隼,一寸寸掃過前方那片覆蓋著薄薄青苔和蕨類植物的陡峭巖壁。
忽然,他的視線定格在左上方一道狹窄的石縫深處。
那石縫被幾片肥厚的蕨葉半遮半掩,若不細看,極易忽略。就在那幽暗的縫隙底部,幾片鋸齒狀邊緣、呈現(xiàn)出奇異深紫色澤的葉子,正頑強地探出頭來,葉片上還凝結(jié)著幾顆飽滿欲滴的晨露。
“紫背藤!”葉子寒心中低呼一聲,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驚喜光芒。
這紫背藤可是好東西!雖然遠遠比不上那些傳說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仙家靈藥,但在云霧山外圍這片被無數(shù)采藥人反復(fù)搜刮過的地方,已屬難得。拿到山下集市的“百草堂”,運氣好時能換到十幾枚沉甸甸的銅板,足夠妹妹小丫抓上一副治風(fēng)寒的湯藥,還能余下幾個銅子,給家里那口破鐵鍋買點粗鹽。
希望的火苗在胸腔里點燃,驅(qū)散了攀爬帶來的疲憊和山崖的寒意。葉子寒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讓他精神為之一振。他調(diào)整了一下背簍的系帶,將腰間那把被磨得锃亮、木柄油潤的小藥鋤穩(wěn)穩(wěn)握在手中。
他的動作變得極其輕柔緩慢,仿佛怕驚擾了石縫中沉睡的精靈。他先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覆蓋在石縫口的蕨葉撥開,露出后面更清晰的景象。然后,他屏住呼吸,手腕穩(wěn)定得沒有一絲顫抖,藥鋤鋒利的尖端以一種極其精準的角度探入石縫深處,輕輕貼住紫背藤那深紫色的、帶著絨毛的根部。
“嚓…”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崖壁間的風(fēng)聲掩蓋的輕響。
藥鋤的薄刃如同切入一塊凝固的油脂,幾乎沒遇到什么阻力,便將紫背藤的主根齊整地切斷。葉子寒手腕靈巧地一翻一挑,那株根系還帶著新鮮濕潤泥土的紫背藤,便被他穩(wěn)穩(wěn)地托在了掌心。
他仔細端詳著這來之不易的收獲:深紫色的葉片脈絡(luò)清晰,邊緣的鋸齒透著一種野性的生命力,斷口處滲出一點點乳白色的汁液,散發(fā)出一種混合著泥土腥氣和淡淡草木清香的獨特氣息。葉子寒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將這株紫背藤放入背簍內(nèi)那層濕土中,特意將它的葉片舒展開,避免擠壓。
做完這一切,他并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再次探頭,借著微弱的天光仔細看了看那石縫深處。確認里面還殘留著幾株明顯幼小稚嫩的紫背藤苗后,他才滿意地點點頭,用指尖輕輕撥了些碎石和濕土,將那小小的幼苗根部淺淺蓋住。
“給后來人留點念想?!彼吐曌哉Z了一句,聲音很快被山風(fēng)吹散。
這是采藥人祖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也是他父親葉子峰還在世時,一遍遍耳提面命的道理:“藥草是山神的饋贈,取七留三,不絕其根,方是長久之道?!?/p>
想起父親那被山洪卷走前還緊握著藥鋤的粗糙大手,葉子寒心頭掠過一陣鈍痛,但很快又被更沉重的現(xiàn)實壓了下去。他甩甩頭,將那些酸澀的回憶暫時拋開,目光再次投向更高更險的崖壁。
紫背藤帶來的短暫欣喜很快被接下來的艱難沖淡。越往上,崖壁越發(fā)陡峭濕滑,巖縫間的風(fēng)也變得凜冽刺骨。可供攀援的凸起和落腳點越來越少,葉子寒不得不將整個身體都緊貼在冰冷的巖壁上,手腳并用,尋找著每一絲微小的借力之處。手指被粗糙的巖石磨得生疼,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草鞋底也傳來陣陣濕滑的觸感,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壁虎,在沉默而巨大的山巖間倔強地向上挪移。汗水混合著冰冷的霧水,不斷從額頭滾落,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他也只能用力眨眨眼,用袖子胡亂抹一下,視線片刻不敢離開眼前的巖石。
時間在無聲的攀爬中悄然流逝。背簍里的藥草又多了幾株:一叢葉子背面泛著銀光的“石耳”,幾根韌性極強、帶著特殊腥氣的“巖須”,還有幾朵顏色黯淡、毫不起眼的“石斛花”。這些草藥的名字和模樣早已深深刻在葉子寒的骨子里。它們的價值,也清晰地換算成了家中米缸里能添多少糙米,妹妹小丫的咳嗽能不能及時止住,或者給臥病在床的母親換幾帖溫和些的補藥。
每一次將新采的藥草放入背簍,葉子寒都會下意識地掂量一下背后的重量,心中默默計算著今日可能的收獲。這些枯燥的數(shù)字,是他撐過每一次力竭和危險的唯一動力。山崖靜默,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和藥簍偶爾的吱呀聲,在空曠的絕壁上顯得格外清晰。
當背簍的重量終于讓他感到一絲吃力,抬頭望去,離崖頂那片相對平坦、生長著更多草木的區(qū)域還有相當一段距離時,葉子寒果斷地停下了攀爬的腳步。他找到一處向內(nèi)凹陷、勉強能容身的淺淺巖窩,將身體緊緊蜷縮進去,后背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巖石,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呼…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火辣辣的灼痛感。
他解下腰間那個用厚實老竹筒制成的水壺,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冰涼的山泉水滑過干得冒煙的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令人戰(zhàn)栗的舒暢。他不敢多喝,只潤了潤嗓子,便立刻將水壺塞緊,重新掛回腰間。這是他今天的水,必須撐到下山。
葉子寒抬起頭,目光望向崖頂?shù)姆较?,眼神里沒有不甘,只有一片沉靜如水的了然。那片區(qū)域草藥更多,但也意味著更激烈的競爭。他清楚地記得,昨天傍晚下山時,遠遠看到“黑熊”張莽帶著他那幾個膀大腰圓的跟班,正背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得意洋洋地從那個方向下來。張莽是鎮(zhèn)上“仁和藥鋪”大掌柜張扒皮的親侄子,仗著這層關(guān)系和一身蠻力,幾乎霸占了云霧山外圍幾處最肥的采藥點,像一頭真正的黑熊,兇蠻地驅(qū)趕著其他膽敢靠近的采藥人。
葉子寒知道自己的斤兩。他只有一個人,一雙手,一把小藥鋤。跟張莽那伙人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他父親葉子峰當年就是性子太直,不肯向張扒皮低頭,才被處處刁難,最后為了采一株珍貴的“云霧芝”冒險深入險地,遭遇了那場可怕的山洪……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比這山崖的冷風(fēng)更刺骨。葉子寒猛地打了個寒顫,用力甩了甩頭,仿佛要將那些陰冷的記憶和恐懼一同甩掉。他低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把油潤光滑的藥鋤木柄——這是父親唯一留下的遺物。
“活著回去?!彼麑ψ约赫f,聲音低啞卻堅定,“小丫和娘,還在家等著?!?/p>
他不再仰望那誘人卻危險的崖頂,而是將目光投向下方,在那些更陡峭、更隱蔽、更不引人注目的巖縫和背陰處仔細搜尋起來。那是屬于他葉子寒的戰(zhàn)場。
日頭在不知不覺中越爬越高,驅(qū)散了崖壁間最后一絲殘留的薄霧,將巖石曬得微微發(fā)燙。背簍里的重量也在緩慢而持續(xù)地增加著。雖然再沒有紫背藤那樣的驚喜,但幾株年份尚淺但品相不錯的“鐵線蕨”、一小把散發(fā)著淡淡清香的“巖薄荷”,還有幾塊沾著新鮮泥土的“黃精根”,都讓葉子寒的心頭踏實了不少。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緊貼在皮膚上,又被山風(fēng)吹得冰涼。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緊繃和用力,傳來一陣陣酸脹的抗議。
他再次停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巖壁上蹭到的泥灰,抬頭望了望天色。太陽已經(jīng)快升到頭頂正中了,熾烈的光線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將千丈絕壁映照得一片白晃晃的刺眼。
“該下去了?!比~子寒喃喃自語。午后的山崖,陽光炙烤下,巖石表面溫度會急劇升高,濕滑的青苔更容易脫落,危險系數(shù)大增。而且,下山的路同樣漫長而耗費體力。
他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一下背簍的位置,讓重心更穩(wěn),然后開始沿著來時隱約記下的路線,手腳并用地向下攀爬。比起向上,下山對技巧和膽量的要求更高,每一步都需要更加謹慎地試探落腳點的穩(wěn)固程度,手臂也要時刻承擔著身體的重量,防止因重心不穩(wěn)而滑墜。
就在他下到離崖底那片相對平緩的雜樹林還有大約三分之一高度時,一陣異樣的風(fēng)毫無征兆地刮了起來。
這風(fēng)起得極其突兀,帶著一股濃重的水腥氣和泥土的沉悶氣息。它不再是之前崖壁間那種清冷的穿堂風(fēng),而是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頭發(fā)慌的壓迫感,猛烈地拍打在崖壁上,發(fā)出嗚嗚的怪響,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葉,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葉子寒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猛地抬頭望向天空。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碧藍如洗。此刻,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大墨筆,飽蘸了濃黑的墨汁,在蒼穹之上肆意潑灑!大團大團厚重得化不開的鉛灰色烏云,正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從西邊天際洶涌翻滾而來,層層疊疊,迅速吞噬著殘余的藍天。天色在幾個呼吸間就變得如同黃昏般晦暗陰沉。
“糟了!”葉子寒臉色瞬間煞白。
這絕非尋常的午后陣雨!這是云霧山脈深處醞釀的、帶著山洪氣息的暴雨!一旦被這雨困在這光禿禿的崖壁上,濕滑的巖石,狂暴的山風(fēng),再加上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山洪或落石……他幾乎不敢想象那后果。
幾乎是出于本能,葉子寒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死死鎖定了下方不遠處、靠近崖底那片雜樹林邊緣的一個模糊輪廓——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山神廟!那殘破的屋頂在昏暗的天色下若隱若現(xiàn),此刻卻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欲望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疲憊和謹慎。葉子寒再也顧不上節(jié)省體力,也顧不得尋找最穩(wěn)妥的落腳點。他手腳并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下移動。尖銳的巖石邊緣刮破了手掌和膝蓋的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他也渾然不覺。背上的藥簍劇烈地顛簸著,里面的藥草互相擠壓碰撞,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但他根本無暇顧及這些辛苦采來的藥材是否會受損。
他心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沖進那座破廟!
“轟??!”
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如同天神憤怒揮下的巨鞭,撕裂了濃墨般的烏云。緊隨其后的,是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山崖都劈碎的炸雷!巨大的聲浪在狹窄的崖壁間瘋狂回蕩、碰撞,震得葉子寒耳膜嗡嗡作響,心臟都仿佛要跳出胸腔。
幾乎在雷聲炸響的同時,冰冷的、豆大的雨點,如同密集的冰雹般,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砸落下來!第一滴雨水砸在葉子寒仰起的臉上,力道大得讓他感覺像是被小石子擊中,生疼!緊接著,無數(shù)雨點匯成狂暴的雨線,織成一張冰冷刺骨、密不透風(fēng)的水網(wǎng),瞬間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視線瞬間被密集的雨簾模糊,眼前一片水霧茫茫。冰冷的雨水瘋狂地灌進他的脖頸、衣領(lǐng),順著皮膚往下淌,帶走身體里僅存的熱量,讓他忍不住牙齒打顫。腳下的巖石更是變得如同涂了油一般滑膩,每一次落腳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可能失足。
“快!再快點!”葉子寒在心里嘶吼著,牙關(guān)緊咬,牙齦甚至滲出了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fā)、眉毛不斷流下,模糊了視線,他只能憑著記憶和感覺,朝著下方那座破廟的輪廓拼命挪動。每一次滑落,每一次險之又險地抓住凸起的巖石穩(wěn)住身形,都讓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崖底那片雜樹林越來越近,破廟那殘破的輪廓在滂沱大雨中也漸漸清晰起來。那是一座極其破敗的小廟,黃土夯成的墻壁布滿了雨水沖刷出的溝壑,大片大片的墻皮早已剝落,露出里面混雜著草梗的土坯。屋頂?shù)耐咂菤埲辈蝗?,如同一個癩痢頭,只有靠近山墻的一角還勉強覆蓋著些許朽爛的茅草,聊勝于無地遮擋著風(fēng)雨。廟門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黑洞洞的、不斷有風(fēng)雨灌入的豁口。
當葉子寒渾身濕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手腳并用地從那豁口狼狽不堪地滾進廟內(nèi)時,一道更加粗壯、更加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廟外的黑暗,瞬間照亮了廟內(nèi)的一切!
“轟咔——?。?!”
震耳欲聾的雷聲緊貼著破廟的屋頂炸開,整個殘破的廟宇仿佛都在瑟瑟發(fā)抖,簌簌地落下無數(shù)灰塵和細小的碎瓦礫。
借著這剎那間的慘白電光,葉子寒驚魂未定地抬頭,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廟內(nèi)。
正對廟門的殘破神臺上,泥塑的山神像早已坍塌了大半,只剩下半截殘軀和一只斷裂的手臂,歪斜地倒在布滿鳥糞和厚厚灰塵的供臺上,空洞的眼窩漠然地注視著闖入者。地面上積著一層厚厚的、混雜著枯枝敗葉和鳥獸糞便的污濁塵土,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霉爛和腐朽氣味。
然而,就在這破敗景象的深處,在神臺右側(cè)最陰暗的角落里,電光一閃而逝的瞬間,葉子寒的目光卻被牢牢地釘住了!
那里,倚著冰冷潮濕、布滿霉斑的墻壁,赫然坐著一具人形的枯骨!
骨架保持著一種倚墻而坐的姿勢,頭顱微微低垂,仿佛在沉思,又像是力竭而亡。身上的衣物早已在漫長時光中朽爛殆盡,化作了地上塵土的一部分,只余下幾縷深色的、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布片痕跡。森白的骨骼裸露在空氣中,大部分都被厚厚的灰塵所覆蓋,顯得灰撲撲的。
但讓葉子寒瞳孔驟然收縮的,是那枯骨垂落在身側(cè)、搭在腿骨上的右手!
在那慘白的指骨間,赫然夾著一枚約莫兩寸長的物件!
那東西色澤溫潤,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仿佛沉淀了歲月的青白色,即使在厚厚的灰塵覆蓋下,也隱隱透著一絲微弱而內(nèi)斂的光澤。它的形狀并不規(guī)整,邊緣有著明顯的斷裂痕跡,像是什么東西碎裂后殘留的半片。
是玉!半枚殘破的玉簡!
葉子寒的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聲音大得在寂靜的破廟里幾乎能聽見。外面暴雨如注,雷聲轟鳴,廟內(nèi)卻仿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擂鼓般的心跳。
玉簡!
這兩個字如同帶著某種魔力,瞬間擊中了葉子寒。他只是一個最底層的采藥少年,生活在云霧山腳的小鎮(zhèn)邊緣,每日與泥土、草藥和銅板打交道。但關(guān)于“玉簡”的傳說,卻像山間的風(fēng)一樣,偶爾也會吹進他貧瘠的耳朵里。
那是仙家之物!是那些高高在上、能飛天遁地的修士老爺們用來記錄無上功法、玄奧丹方或者珍貴地圖的寶貝!傳說中,一塊記載著普通修煉法門的玉簡,在黑市上都能賣出令人咋舌的天價,足以讓一個采藥人幾輩子衣食無憂!
巨大的誘惑如同熾熱的巖漿,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什么枯骨,什么陰森,什么恐懼,在這一刻都被那半枚玉簡可能代表的潑天財富和改變命運的機會徹底壓倒了!小丫蒼白的臉龐,母親壓抑的咳嗽聲,張莽囂張的嘴臉,藥鋪掌柜冷漠的眼神……所有的不甘和渴望,都化作了此刻胸膛里熊熊燃燒的火焰!
葉子寒猛地從冰冷潮濕的地上爬了起來,背簍都忘了卸下。他一步一步,帶著一種近乎夢游般的恍惚和無法抑制的渴望,朝著墻角那具枯骨走去。腳下的塵土被踩得簌簌作響,在死寂的廟宇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停在枯骨面前,距離那夾著玉簡的指骨只有一步之遙。濃烈的腐朽氣息混雜著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他強忍著不適,目光死死鎖定了那半枚玉簡。
近了看,那玉質(zhì)果然溫潤非凡,青白之中仿佛蘊藏著流動的光澤,即使蒙著厚厚的塵灰,也難掩其本質(zhì)的不凡。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透著一股古老和滄桑的氣息。
葉子寒的手,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劇烈地顫抖著。他伸出沾滿泥污、還在滴著雨水的手,指尖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虔誠和貪婪,緩慢而堅定地伸向那半枚玉簡,目標正是它光滑的、未被指骨完全覆蓋的表面。
就在他沾著雨水和泥污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的玉質(zhì)表面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枚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殘破玉簡,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刺目欲盲的青色光華!那光芒強烈得如同實質(zhì),瞬間驅(qū)散了角落里所有的陰暗,將整個破廟映照得一片慘青!光芒之中,隱約可見無數(shù)細小如蝌蚪、閃爍著金光的玄奧符文在瘋狂流轉(zhuǎn)、跳躍!
“嗡——”
一聲低沉卻蘊含著無盡威壓的奇異嗡鳴,直接在葉子寒的腦海中炸響!震得他頭暈?zāi)垦?,魂飛魄散!
葉子寒只覺得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大吸力,猛地從玉簡上傳來!他伸出的手指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那半枚爆發(fā)出恐怖青光的玉簡,竟然如同融化了一般,化作一道凝練無比的青色流光,快如閃電,順著他的指尖,瞬間沒入了他的掌心!
“啊——!”一股無法形容的、仿佛要將靈魂都撕裂開來的劇痛,沿著手臂的經(jīng)脈,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向他的頭顱!葉子寒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叫,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廟中央冰冷的泥地上!背簍被撞得滾到一旁,里面的草藥散落一地。
劇痛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zhuǎn)、模糊、變暗……在徹底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墻角那具倚坐的枯骨,在青光爆發(fā)的瞬間,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漫天飛灰,徹底消散在空氣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緊接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撕裂靈魂的劇痛,徹底吞噬了他。
……
冰冷、僵硬、沉重……
這是葉子寒意識回歸時最強烈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冰冷的河底被打撈上來,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又冷又硬,仿佛不是自己的。腦袋里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燒紅的烙鐵,又像是被無數(shù)根針不停地穿刺著,傳來一陣陣尖銳而持續(xù)的抽痛,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破廟那布滿蛛網(wǎng)和裂痕的腐朽房梁。幾縷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線,從屋頂巨大的破洞和沒有門板的豁口處投射進來,勉強照亮了廟內(nèi)飛揚的灰塵。
雨停了。
外面一片寂靜,只有屋檐殘留的雨水滴落在泥地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滴答…滴答…”聲。
葉子寒掙扎著想坐起來,卻感覺身體像散了架一樣,酸軟無力,腦袋更是疼得讓他眼前發(fā)黑。他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卻也讓他昏沉的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
昨夜…那可怕的雷暴…破廟…枯骨…玉簡…青光…劇痛……
破碎而驚悚的記憶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讓葉子寒瞬間打了個寒顫,心臟再次狂跳起來!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那只觸碰了玉簡的手!
手掌沾滿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跡(大概是摔倒時蹭破的),除此之外,似乎……并無異樣?沒有傷口,沒有灼痕,那半枚玉簡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噩夢。
可墻角……葉子寒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神臺右側(cè)那個最陰暗的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
原本倚墻而坐的枯骨,連同它周圍的厚厚灰塵,都消失得一干二凈!地面上只留下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印記,邊緣異常清晰,與周圍布滿灰塵的地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瞬間抹去,只留下一個詭異的空白!
那不是夢!
一股寒氣從葉子寒的尾椎骨直沖上天靈蓋,頭皮陣陣發(fā)麻!他下意識地抬手,用力揉著依舊抽痛的太陽穴。就在他手指觸碰到額頭的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猛地攫住了他!
那感覺并非來自皮肉的痛楚,而是源自頭顱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冰冷而沉重,又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溫潤感,深深地“嵌”在了他的腦海深處!像一塊頑固的異物,卻又隱隱與他產(chǎn)生著某種無法斬斷的聯(lián)系。
更讓他驚駭?shù)氖?,隨著他意念無意間的流轉(zhuǎn),一段龐大、晦澀、古老到無法想象的信息洪流,毫無征兆地從那“異物”中轟然傾瀉而出!瞬間充斥了他的整個意識!
那信息太過浩瀚,如同星海倒灌!無數(shù)奇異的、閃爍著微光的文字和符號在意識中瘋狂旋轉(zhuǎn)、組合、破碎!其中,有五個古拙蒼勁、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的大字,如同五顆燃燒的星辰,在混亂的信息洪流中驟然亮起,散發(fā)出不可逼視的光芒,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草木通玄經(jīng)》!
緊接著,是無數(shù)關(guān)于草木的片段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擊著他的認知:根須如何汲取地脈靈氣,葉片如何捕捉日精月華,花果如何蘊藏天地精華……各種奇形怪狀、聞所未聞的草木影像在腦海中飛速閃過,每一種都帶著獨特的靈性光輝!
“呃?。 边@突如其來的信息轟炸遠超葉子寒貧瘠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他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昏厥過去。他連忙死死咬住舌尖,劇烈的疼痛刺激下,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明。他不敢再有任何探究的念頭,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強行掐斷了那試圖涌入的信息流,如同關(guān)閉了一道洶涌的閘門。
腦海深處那沉重異物帶來的撕裂感終于緩緩平息,只剩下余痛在隱隱作祟。
葉子寒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本就濕冷的衣衫。他看著自己空空如也、沾滿泥污的雙手,又看了看墻角那空無一物的地面印記,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茫然、后怕,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那五個大字所代表意義的懵懂悸動。
《草木通玄經(jīng)》?那是什么?仙人的東西?為什么會鉆進我的腦子里?我會不會……死掉?或者變成怪物?
無數(shù)混亂而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翻騰。他猛地甩甩頭,試圖將這些驚悚的想法驅(qū)散。目光掃過散落在地上的背簍和那些沾滿泥污的藥草,現(xiàn)實的冰冷瞬間澆滅了心頭那點不切實際的悸動。
活著!活著回去!
這個念頭如同磐石般壓倒了所有的混亂和恐懼。他掙扎著爬起身,顧不上渾身的酸痛和依舊隱隱作痛的腦袋,手腳麻利地將散落一地的藥草重新?lián)炱穑鷣y地塞回背簍里。這些被雨水浸泡又被泥土弄臟的草藥,品相肯定大打折扣,能換到的銅板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想到藥鋪掌柜那挑剔刻薄的嘴臉,葉子寒的心又沉了幾分。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空無一物的墻角印記,仿佛要將昨夜那驚魂一幕徹底烙印在心底,然后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這座給他帶來巨大震撼和未知恐懼的破敗山神廟。
雨后初霽,山林間彌漫著濃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氣。下山的路比來時更加濕滑泥濘。葉子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精神有些恍惚,腦海中那五個古字《草木通玄經(jīng)》如同魔咒般揮之不去,與墻角枯骨化作飛灰的景象反復(fù)交織。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回到了云霧山外圍相對熟悉的區(qū)域。前方是一小片相對平緩的向陽山坡,靠近一條被雨水沖刷得更加渾濁的小溪。溪邊濕潤的草地上,生長著大片大片常見的“止血草”(學(xué)名小薊),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尖刺,開著不起眼的紫色小花。這種草藥生命力頑強,遍地都是,是采藥人最不屑一顧的雜草,通常只會在實在沒有收獲時,才會順手薅幾把,曬干了賣給藥材鋪當最低等的填充料,一斤也換不到兩個銅板。
葉子寒背著沉重的藥簍,心事重重地沿著小溪邊緣行走,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那片茂盛的止血草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些“雜草”上,滿腦子都是昨夜那詭異的玉簡和腦海中沉重異物的隱痛。
就在他下意識地抬腳,準備跨過一叢格外茂盛的止血草時,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草叢邊緣靠近溪水的一塊濕潤的泥地。
那里,孤零零地生長著一株枯黃色的“雜草”。
這草樣子十分古怪,或者說,十分不起眼,以至于很容易被誤認為是枯萎的止血草殘株。它只有半尺來高,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機的枯黃色,葉片細長干癟,微微卷曲著,表面覆蓋著一層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絨毛。它混雜在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意之中,顯得格外頹敗和突兀,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它徹底吹散。
葉子寒的腳步頓住了。
倒不是他認出了這是什么,純粹是這株草枯槁得過于“純粹”,與周圍雨后生機勃發(fā)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吸引了他作為采藥人的那點本能的好奇心。
“嘖,都枯成這樣了,居然還沒爛掉?”他嘀咕了一句,純粹是出于一種職業(yè)性的觀察習(xí)慣。也許是昨夜那詭異經(jīng)歷帶來的潛意識影響,也許是那五個大字《草木通玄經(jīng)》在腦海里留下的某種難以言喻的“印記”在隱隱作祟,他鬼使神差地彎下腰,伸出手,用指甲掐住那株枯草靠近根部的位置,稍稍用力,想把它連根拔起來看看究竟。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枯草根部的瞬間——
異變再生!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青光爆發(fā),也沒有任何信息洪流涌入。
葉子寒只覺得自己的“視線”,或者說,是某種超越了視覺的奇異“感知”,猛地“聚焦”在了那株被他捏住的枯草之上!
眼前的一切仿佛瞬間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那株枯草在視野中被無限放大、凸顯!它那枯黃色的、干癟的葉片,它那毫不起眼的灰白絨毛,它那深埋在濕泥里的、同樣枯黃纖細的根須……所有細節(jié)都纖毫畢現(xiàn)!
而就在這株枯草的形象被“定格”的剎那,一行清晰無比、仿佛直接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的淡金色小字,毫無阻礙地、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在他的“視野”正下方,如同水到渠成般顯現(xiàn):
【千年龍涎草(偽枯態(tài))。筑基圣藥。秉地脈龍氣殘余而生,千年一枯榮,枯時形如朽草,榮時化龍吐涎。此株已歷一千二百載枯榮,生機深藏,藥性至純。根須三寸七分處有舊傷蟲噬,損一成精華。】
葉子寒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天雷劈中,瞬間僵立在原地,保持著彎腰捏草的姿勢,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眼睛瞪得滾圓,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縮成了針尖大??!嘴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冰冷地倒流回腳底,讓他一陣陣發(fā)冷又一陣陣發(fā)熱。
千年…龍涎草…筑基…圣藥……
這些字眼,每一個都如同萬鈞重錘,狠狠砸在他貧瘠的認知之上!
筑基!那是傳說中真正的仙道門檻!是無數(shù)煉氣修士耗盡一生心血也未必能窺探的境界!一顆最普通的下品“筑基丹”,在黑市上都能賣出足以讓一個小家族傾家蕩產(chǎn)的天價!而這株草…這株被他當成路邊枯草的玩意兒…竟然是筑基圣藥?還是千年份的?!
那行淡金色的小字依舊清晰地懸浮在他的“視野”中,每一個字都散發(fā)著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諭般的氣息。尤其是最后那句關(guān)于根須舊傷的描述,精準得令人頭皮發(fā)麻!
葉子寒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膛,每一次跳動都帶來一陣窒息般的悸動。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發(fā)出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轟鳴。捏著那株枯草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背簍里那些辛苦采來的紫背藤、鐵線蕨、黃精根……此刻在他眼中,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
他猛地直起身,如同做賊一般,驚恐而慌亂地掃視著四周。雨后寂靜的山林,只有溪水潺潺和鳥雀偶爾的鳴叫??諢o一人。
確認安全后,葉子寒猛地低下頭,再次死死地盯住手中那株毫不起眼的枯草。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看雜草的隨意,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混合著狂喜、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極致復(fù)雜情緒。
他小心翼翼地用沾滿泥污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開枯草根部覆蓋的濕泥。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初生的嬰兒。
果然!
在那枯黃纖細的根須上,距離根部大約三寸七分的位置,赫然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褐色斑點!斑點周圍的根須組織,比別處略顯萎縮和扭曲!
分毫不差!
“嘶……”葉子寒倒抽一口冷氣,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都豎了起來!
不是幻覺!不是做夢!腦海里的東西…是真的!那《草木通玄經(jīng)》……竟能窺破草木天機?!
巨大的、打敗性的狂喜如同火山噴發(fā)般在他胸腔里炸開!但緊隨其后的,是更加洶涌、幾乎將他淹沒的、冰冷刺骨的恐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株“枯草”的價值,足以讓整個云霧山脈,不,足以讓方圓萬里內(nèi)所有的修士為之瘋狂!一旦消息泄露,別說是他葉子寒,就是他那個破敗的小家,甚至整個小鎮(zhèn),都可能在一夜之間被碾為齏粉!
葉子寒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他飛快地再次掃視四周,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警惕。確認無人后,他不再有絲毫猶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將這株看似枯槁的“龍涎草”連帶著它根部的一小團濕泥,一同挖了出來!
他飛快地扯下自己內(nèi)里那件相對干凈些的、已經(jīng)半干的舊汗衫下擺,將這株價值連城的“枯草”連同泥土一起,里三層外三層地嚴嚴實實包裹起來,塞進了背簍的最底層!然后又迅速將那些被雨水泡得有些蔫的普通藥草胡亂地覆蓋在上面,堆得嚴嚴實實,不留一絲破綻。
做完這一切,葉子寒背起藥簍,頭也不回地朝著下山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起來。他跑得跌跌撞撞,草鞋踩在泥濘的山路上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響,背上的藥簍隨著奔跑劇烈地晃動。但他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有擇人而噬的洪荒猛獸在追趕。
腦海中,《草木通玄經(jīng)》五個大字沉甸甸地懸浮著,散發(fā)著古老而神秘的氣息。背簍最底層,那包裹著“枯草”的布包,隔著藥草和竹篾,傳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奇異溫熱感。
仙緣?
他不敢想。
劫數(shù)?
他更不敢想。
他只知道,從觸碰那半枚玉簡開始,從昨夜?jié)L進那座破廟開始,他葉子寒這條掙扎在塵埃里的命,似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徹底地,拋入了一條完全未知、深不見底的湍急河流之中。前方是滔天巨浪,還是……一線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