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掛斷,也沒有接聽。任由那鈴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固執(zhí)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像一曲提前奏響的、為某些人送葬的哀樂。直到它耗盡最后一絲電量,屏幕徹底暗了下去。
世界終于安靜了。
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淬了冰的寒芒。拿出自己的主力手機,開機。
網(wǎng)絡(luò)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星輝藝術(shù)中心火災(zāi)#
#人為縱火#
#柳如煙 縱火嫌疑人#
#顧懷 見義勇為?#
一連串觸目驚心的熱搜詞條,如同滴血的利刃,牢牢釘在榜單最頂端,后面跟著深紅色的“爆”字。
點開最上面一個由本地權(quán)威媒體發(fā)布的【突發(fā):星輝藝術(shù)中心火災(zāi)系人為縱火!嫌疑人柳某已被警方控制!】新聞稿。
內(nèi)容簡潔扼要,卻字字千鈞:
>今日上午8時許,本市星輝舞蹈藝術(shù)中心發(fā)生火災(zāi)。消防部門迅速到場處置,成功撲滅大火?;馂?zāi)造成兩名人員(顧某、柳某)重傷送醫(yī),暫無生命危險。經(jīng)消防和公安部門聯(lián)合初步勘查,認定火災(zāi)系人為縱火引發(fā)。嫌疑人柳某(女,18歲,某高中學(xué)生)已被警方當(dāng)場控制。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據(jù)悉,現(xiàn)場有重要視頻證據(jù)鎖定嫌疑人作案過程。
新聞稿下方,附著一張警方押解嫌疑人上警車的現(xiàn)場照片。盡管嫌疑人頭上蒙著外套,但那身洗得發(fā)白的淺藍色練功服,那熟悉的單薄身形,不是柳如煙是誰?
評論區(qū),徹底炸了鍋。
【臥槽?!真是人為縱火?!太可怕了!多大的仇??!】
【柳某?是不是那個經(jīng)常第一個去練舞的貧困生柳如煙?看著挺努力一姑娘?。≈酥娌恢?!】
【視頻證據(jù)實錘?坐等后續(xù)!這種人就該牢底坐穿!】
【等等!顧某?顧懷?那個沖進去救人的?新聞里說他也是重傷?天??!】
【顧懷是為了救誰沖進去的?之前不是有傳言說是為了救他青梅竹馬的舞伴林晚嗎?】
【樓上消息滯后了!最新爆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指路@星輝知情人的最新微博!有現(xiàn)場錄音!錘死!】
我指尖微動,點開了那個被瘋狂@的賬號【星輝知情人】。這是一個剛注冊不久的小號,但第一條置頂微博的轉(zhuǎn)發(fā)評論點贊量已經(jīng)突破了六位數(shù)!
微博內(nèi)容只有短短一句話:
【現(xiàn)場錄音。聽聽我們的‘英雄’沖進去時喊的是誰的名字。清者自清?!亢竺娓街粋€音頻鏈接。
心臟在胸腔里猛地一跳。我點開鏈接。
短暫的電流雜音后,一個男人撕心裂肺、充滿極度恐慌的呼喊聲,沖破手機揚聲器,狠狠撞入耳膜:
“如煙——!??!如煙你在哪?!別怕!我來了——!??!”
是顧懷的聲音!那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濃煙而嘶啞變形,但那兩個名字,清晰得如同炸雷!
“如煙”!
不是“林晚”!
音頻只有短短幾秒,戛然而止。但足夠了。足夠了!
評論區(qū)徹底瘋了!
【我艸?。?!如煙?!他喊的是柳如煙?!】
【所以顧懷根本不是為了救林晚沖進去的!他是為了救柳如煙!那個縱火犯?!】
【驚天大反轉(zhuǎn)!??!之前那些說顧懷是為救林晚才燒傷的謠言哪來的?細思極恐!】
【@顧懷媽媽 出來走兩步?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救林晚嗎?逼著人家負責(zé)?臉疼嗎?】
【所以林晚才是差點被燒死的那個?更衣室濕布堵門自救的也是她吧?她做錯了什么要被這樣污蔑?!】
【細思極恐+1!顧懷沖進去救縱火犯柳如煙,結(jié)果自己被燒成重傷?這什么魔幻情節(jié)?!】
【只有我好奇為什么顧懷對柳如煙這么‘情深義重’嗎?他倆啥關(guān)系?】
【@柳如煙 賤人!自己放火還害人!去死吧!】
輿論的風(fēng)向,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扭轉(zhuǎn),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顧懷和柳如煙,以及顧母此前煽動的謊言,猛烈地反噬回去!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再次瘋狂震動起來。這一次,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是——【顧阿姨】。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這一次,我劃開了接聽鍵。
電話剛一接通,顧母那標志性的、帶著哭腔卻尖利刻薄的嗓音就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比前世更加歇斯底里:
“林晚!林晚你個死丫頭!你死哪去了?!為什么不接電話?!你知不知道小懷他……他……”她似乎被巨大的悲痛噎住,喘了幾口粗氣,隨即更加瘋狂地咆哮,“都是因為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為了救你,小懷怎么會變成這樣!他現(xiàn)在躺在ICU里生不如死?。∷耐取耐瓤赡鼙2蛔×?!他這輩子都跳不了舞了!你毀了他!你這個掃把星!你必須負責(zé)!你必須……”
“顧阿姨。”我平靜地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瞬間割裂了她瘋狂的哭嚎。
電話那頭猛地一窒。
“負責(zé)?”我輕輕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疑惑,“負什么責(zé)?顧懷沖進火場,是為了救柳如煙,不是救我。這一點,現(xiàn)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了?!?/p>
“你……你胡說什么!”顧母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慌亂,“小懷他明明就是為了救你!是他親口……”
“親口?”我冷笑一聲,聲音清晰地透過話筒傳遞過去,“顧阿姨,您聽聽這個。”
我點開手機里保存的那段顧懷呼喊“如煙”的音頻,將手機湊近話筒。
“如煙——?。?!如煙你在哪?!別怕!我來了——?。?!”
顧懷那充滿恐懼和急切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通過電波,傳到了顧母的耳中。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后,一聲仿佛被扼住喉嚨的、短促的抽氣聲傳來。隨即,是顧母徹底崩潰、語無倫次的尖叫:
“假的!這是假的!是你合成的!是你在害我兒子!林晚!你不得好死!你……”
“是不是假的,警察和技術(shù)部門自有公斷?!蔽依淅涞亟財嗨?,“還有,顧阿姨,您之前在網(wǎng)上散布謠言,說我害了您兒子,引導(dǎo)網(wǎng)暴攻擊我和我的家人,對我父母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相關(guān)截圖、錄屏和律師函,稍后您會收到。”
“至于顧懷,”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他沖進去救的是縱火犯柳如煙,這是事實。他為了柳如煙把自己弄成重傷,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干?與林家何干?”
“您與其在這里對我咆哮,不如好好想想,您兒子和那個縱火犯柳如煙之間,到底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值得他連命都不要了去救?”
說完,我不再給她任何咆哮咒罵的機會,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順手將這個號碼拖入黑名單。
世界清靜了。
我靠在門板上,緩緩滑坐到地上,將臉埋在膝蓋里。肩膀無法控制地輕輕顫抖起來。不是恐懼,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巨大的、近乎虛脫的……釋然?
結(jié)束了。輿論的絞索,終于套回了它真正該套的人的脖子上。
接下來的幾天,風(fēng)暴愈演愈烈。
警方正式發(fā)布了案情通報,確認柳如煙因嫉妒同學(xué)林晚(我)的舞蹈天賦,蓄意縱火,涉嫌放火罪、故意殺人罪(未遂)。同時通報中提到,顧懷系為救助柳如煙而沖入火場,并非此前網(wǎng)絡(luò)謠傳的救助林晚。警方嚴厲譴責(zé)了此前利用網(wǎng)絡(luò)散布不實信息、煽動網(wǎng)絡(luò)暴力的行為。
那份由我在更衣室錄下的、記錄下柳如煙縱火全過程和顧懷呼喊關(guān)鍵名字的完整視頻,雖未公開,但其關(guān)鍵片段(柳如煙點燃幕布、打火機掉落、顧懷呼喊“如煙”沖入)作為核心證據(jù),在警方通報后,被幾家權(quán)威媒體引用報道。鐵證如山,再無任何翻盤的可能。
顧母此前在網(wǎng)上發(fā)布的所有哭訴視頻、接受采訪時顛倒黑白的言論截圖,都被網(wǎng)友扒出來,做成了各種打臉合集,配上顧懷喊“如煙”的音頻和警方通報,瘋狂傳播。
【年度打臉現(xiàn)場!顧母的臉腫得像豬頭!】
【反轉(zhuǎn)!真正的農(nóng)夫與蛇!顧懷舍命救毒蛇柳如煙!】
【求錘得錘!顧母之前網(wǎng)暴林晚的嘴臉有多惡毒,現(xiàn)在就有多可笑!】
【支持林晚維權(quán)!起訴顧母誹謗!】
【顧懷和柳如煙鎖死吧!鑰匙我吞了!天生一對!】
顧母的社交賬號被憤怒的網(wǎng)友攻陷,評論區(qū)充斥著嘲諷、謾罵和“求真相”的質(zhì)問。她之前利用輿論有多瘋狂,如今被反噬得就有多慘烈。聽說她試圖去醫(yī)院鬧,但被醫(yī)院保安和聞訊趕來的記者堵得水泄不通,狼狽不堪,最終只能灰溜溜地躲了起來。
而那三個被我救下的女孩——李薇、陳璐、張小雨,她們在身體和心理狀況穩(wěn)定后,勇敢地接受了媒體采訪,講述了當(dāng)天被我的“緊急通知”攔下,以及后來目睹火災(zāi)、聽到顧懷呼喊“如煙”的全過程。她們的證詞,成了壓垮顧家謊言和洗白柳如煙(雖然已無可能)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們當(dāng)時都嚇傻了,是林晚在里面吼讓我們快出去報警……”
“顧懷沖進去的時候,喊的名字清清楚楚就是‘如煙’!我們?nèi)齻€都聽到了!”
“林晚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差點死在更衣室里!我們差點也……多虧了她!”
她們真摯的講述和劫后余生的淚水,引發(fā)了巨大的同情和對縱火犯更深的憤怒。我的名字,從“疑似害人精”徹底變成了“自救救人小英雄”。
家里的氛圍也徹底變了。爸媽從最初的震驚、后怕,到看到警方通報和輿論反轉(zhuǎn)后的如釋重負和心疼。他們沒有追問我為什么會提前放置手機錄像(我含糊地解釋為最近看了安全科普,加上那天莫名心慌),只是緊緊抱著我,一遍遍地說“沒事了,晚晚,都過去了”。
爸爸被醫(yī)院恢復(fù)了職位,之前因為“家屬涉嫌”而暫停的手術(shù)安排也重新啟動。媽媽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家里重新有了煙火氣。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光明走去。
除了醫(yī)院里的那兩個人。
半個月后,柳如煙的案子進入審查起訴階段。我作為關(guān)鍵受害人和證人,需要配合警方和檢方做一些筆錄。
在醫(yī)院特護病房外,隔著觀察窗,我看到了柳如煙。
她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頭發(fā)被剃掉了一部分,露出包裹著紗布的頭皮。臉上和手臂上也有燒傷的痕跡,但不算特別嚴重。主要是吸入性損傷和腳踝的骨折讓她看起來很虛弱。她靠坐在病床上,手腕上戴著明晃晃的金屬手銬,另一端銬在床欄上。兩名女警一左一右地守著她。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楚楚可憐,也沒有了擔(dān)架上那一刻的怨毒,只剩下一種死水般的灰敗和麻木。仿佛靈魂已經(jīng)被抽空了。
護士正在給她換藥,揭開腳踝的紗布,露出猙獰的傷口和固定支架。柳如煙像是感覺不到疼痛,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情緒很不穩(wěn)定,有自殘傾向,需要嚴密看護。”陪同的警官低聲對我說,“審訊時認罪態(tài)度尚可,但對縱火動機和細節(jié)避重就輕,反復(fù)強調(diào)是‘一時糊涂’、‘壓力太大’?!?/p>
我冷冷地看著里面那個如同人偶般的柳如煙。一時糊涂?壓力太大?那三個差點葬身火海的女孩,那個無辜慘死的張小雨(前世),顧懷那被毀掉的人生,還有我前世那絕望的縱身一躍……在她口中,就輕飄飄地歸結(jié)為這四個字?
護士換完藥離開。女警重新給她蓋好被子。
就在這時,柳如煙那空洞的目光,似乎無意識地掃過了觀察窗。她的視線,猝不及防地與我的撞在了一起!
那死水般的灰敗瞳孔,在看清窗外站著的我時,驟然收縮!像被強光刺痛的野獸!一股極其濃烈、極其復(fù)雜的情緒瞬間在她眼底炸開——驚愕、怨毒、恐懼、絕望……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種徹骨的、扭曲的恨意!
她猛地掙扎起來,手腕上的手銬與床欄撞擊,發(fā)出刺耳的嘩啦聲響!她死死地瞪著我,嘴巴無聲地開合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做著最惡毒的詛咒。雖然隔著厚厚的玻璃,聽不見聲音,但那口型,分明是:“林晚!你不得好死!”
旁邊的女警立刻按住她,厲聲呵斥著什么。
我平靜地回視著她眼中滔天的恨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抬起手,對著觀察窗的方向,輕輕揮了揮。
像一個告別的手勢。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那個在病床上瘋狂掙扎、被警察死死按住的、如同困獸般的縱火犯。
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看到了走廊盡頭,另一間ICU病房外,那個形容枯槁、仿佛一夜老了二十歲的女人——顧母。
她正扒著ICU探視窗的縫隙,癡癡地、絕望地看著里面。曾經(jīng)的精明算計和潑辣刻薄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被徹底擊垮的母親的無助和悲涼。
ICU里,顧懷全身纏滿紗布,插滿了管子,像一具沒有生氣的木乃伊。唯一露出的眼睛緊閉著。床邊的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而冰冷的滴答聲。他的右腿,從膝蓋以下,包裹在厚重的石膏和支架里,形狀怪異。醫(yī)生私下說過,那條腿保住的希望極其渺茫,即使勉強保住,功能也將永久喪失,更別說跳舞了。
顧母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猛地轉(zhuǎn)過頭。當(dāng)她看到我時,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如同厲鬼般的怨毒和刻骨仇恨!她像是要撲過來將我撕碎!
但她沒有動。只是死死地、用那種淬毒的眼神盯著我,嘴唇無聲地蠕動著,詛咒著。
我看著她,目光平靜無波。然后,我抬起手,指了指她身后的ICU病房,又指了指柳如煙病房的方向,最后,對著她,緩緩地、清晰地豎起了兩根大拇指,指尖相對,輕輕碰了碰。
鎖死。
無聲的口型。
顧母看懂了我的動作和口型。她臉上的怨毒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驚恐和崩潰取代!她身體晃了晃,像被抽掉了脊椎骨,軟軟地癱倒在ICU冰冷的墻壁上,捂著臉,發(fā)出了壓抑的、如同野獸哀嚎般的嗚咽聲。
我沒有停留,在警官的陪同下,平靜地離開了這條彌漫著消毒水、絕望和仇恨氣息的醫(yī)院長廊。
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瞇起眼,抬手擋了一下。
秋天了。天空很高,很藍。風(fēng)帶著涼意,吹過臉頰。
身后那座白色的、如同巨大墳?zāi)拱愕尼t(yī)院大樓,連同里面那兩個被彼此拖入地獄深淵的靈魂,正在被陽光和喧囂的城市,一點點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