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畝半河灘地，“珍珠矮”的秧苗已經竄起一掌高，綠油油一片，長勢喜人。
陳鐵柱幾乎吃住都在田邊的小窩棚里，精心照料著，如同呵護自己的孩子。
看著這片生機盎然的綠色，我心里也充滿了希望。手里剩下的錢，一部分買了些小雞小鴨，
在屋后圈了塊地養(yǎng)著；另一部分，則按計劃開始了我的小本買賣。
我找到了那個手藝精湛卻生意冷清的老篾匠，以略高于他零賣、但遠低于市價的價格，
簽下了長期供應精巧竹編食盒的契約。又跟鎮(zhèn)上幾家口碑不錯的點心鋪子、熟食攤子談妥，
每日清晨低價批發(fā)一些新鮮出爐、便于攜帶的糕餅、鹵味。我把這些吃食，
用老篾匠的竹編食盒分裝好，蓋得嚴嚴實實，既保溫又干凈體面。然后挑著擔子，走街串巷，
專門去那些商鋪、貨棧聚集的地方叫賣。
目標很明確——賣給那些有點小錢、講究點體面、又沒時間自己做飯的掌柜、賬房、伙計們。
“干凈體面竹食盒，熱乎糕餅鹵味香！省時省力又方便咯！”我的吆喝聲清亮，
竹食盒精巧實用，里面的吃食也新鮮味美，價格雖然比攤子上零買略貴一點，
但勝在方便、體面、不臟手。很快，就在那些行商坐賈和店鋪伙計中打開了銷路。
每天不到晌午，一擔子食盒就能賣個精光。利潤不算暴利，但勝在細水長流，穩(wěn)定。
每天收攤回來，數著那幾十文、上百文的銅錢，聽著它們叮當作響落進錢匣子里的聲音，
心里的踏實感與日俱增。這不再是絕望中抓住的浮木，而是自己一點點壘起來的基石。這天，
我照例早早收了攤，挑著空擔子往家走。剛走到清水河邊那條相對僻靜的石板路上，遠遠地，
就看見前面河岸柳樹下，站著兩個人影，似乎在激烈地爭吵。走近了些，爭吵聲清晰起來。
“……趙文才！你什么意思？！當初你是怎么跟我爹娘保證的？！這才幾天？
你就嫌我花錢多了？”是王秀兒那又尖又利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憤怒。“我什么意思？
王秀兒！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趙文才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和鄙夷，
全無平日里的斯文，“帶你出來見見世面，你還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胭脂水粉要最好的！
衣裳料子要府城來的！還想去坐醉仙舫的花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嗎？！
你知道包一條小船聽個曲兒要多少錢嗎？把你賣了都值不了那個價！”“你……你混蛋！
”王秀兒氣得渾身發(fā)抖，揚手就要打過去。趙文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
王秀兒踉蹌著差點摔倒?！皾L開！別在這兒給我丟人現眼！”趙文才厭惡地甩開手，
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我警告你，王秀兒！再這么不知好歹，給我滾回李家村去！
我們趙家，不養(yǎng)你這種只會敗家的貨色！”說完，他看也不看跌坐在地、掩面哭泣的王秀兒，
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走得干脆利落，仿佛丟棄一件無用的垃圾。
王秀兒癱坐在冰涼的青石板上，精心梳好的發(fā)髻散亂下來，漂亮的桃紅裙子沾滿了塵土，
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哭得撕心裂肺，
哪里還有半分當初在河灘地上趾高氣揚、嫌我如泥的得意模樣？我挑著擔子，腳步未停，
平靜地從她身邊走過。目光在她狼狽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心中沒有半分同情，
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夜風帶著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燥熱。
我坐在自家簡陋卻干凈的小院里（租了村里一處閑置的舊屋，離河灘地不遠），
就著油燈微弱的光，仔細核對著今天的賬目。銅錢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院門被輕輕叩響?！罢l？”我警覺地放下賬本，起身問道?！扒嗌叫值?，是我，陳鐵柱。
”門外傳來熟悉憨厚的聲音。我松了口氣，上前打開門。陳鐵柱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外，
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手里還拎著兩條用草繩串著的、還在活蹦亂跳的大鯉魚?！拌F柱哥？
這么晚了，有事？”我有些詫異?！皼]啥事！”陳鐵柱咧嘴一笑，把魚塞到我手里，
“今天在河里摸的，新鮮著呢！給青山兄弟你送兩條嘗嘗鮮！
”“這怎么好意思……”我連忙推辭?！班耍「铱蜌馍?！”陳鐵柱擺擺手，
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青山兄弟，
你猜我今天在碼頭卸貨的時候，聽見啥了？”“哦？聽見啥了？”我把他讓進院子，關好門。
陳鐵柱搓著手，黝黑的臉上放光：“是關于那醉仙舫！那艘大花船！你猜怎么著？
聽幾個船工在那兒喝酒閑聊，說那花船……要賣！”“要賣？”我猛地一怔，
以為自己聽錯了。那艘雕梁畫棟、奢華無比、象征著府城頂級風月場的醉仙舫？要賣？
“千真萬確！”陳鐵柱用力點頭，“那幾個船工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好像是什么……府城那邊出了點事，船東急著用錢周轉，就想把這船脫手！
價錢……聽說壓得很低！比新造一艘便宜多了！”這個消息太過突然，也太過震撼！
像一塊巨石投入心湖，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醉仙舫……柳如煙……那艘象征著潑天富貴、頂級享受的花船……要賣？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在我腦海中升騰而起！
買下它！這個念頭一經出現，就再也無法遏制！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起來，
血液仿佛都在燃燒！買下醉仙舫意味著什么？那不僅僅是一艘船！那是清水鎮(zhèn)，
乃至附近幾個州縣都獨一無二的金字招牌！是滾滾而來的財源！
是徹底跳出李家村這個泥潭、踏入另一個階層的通天梯！
更是……對那些曾經將我踩在腳下的人，最響亮、最徹底的回擊！王秀兒那嫌惡的眼神，
趙文才的嘲諷，趙癩子的棍棒，里正虛偽的笑容……一張張面孔在我眼前飛速閃過！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巨大野心和復仇快感的沖動，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理智！“鐵柱哥！
”我猛地抓住陳鐵柱的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消息可靠嗎？
具體……具體找誰談？！”陳鐵柱被我突然爆發(fā)的急切嚇了一跳，隨即也興奮起來：“可靠！
那幾個船工是醉仙舫上做苦力的，消息應該不假！他們說……現在船上的事，
暫時是……是那個柳如煙柳姑娘在管！要談買賣，得找她！”柳如煙？！
那個清麗絕倫、眼神深處卻帶著一絲疲憊和疏離的花魁？竟然是她主事？巨大的意外之后，
是更加洶涌的決絕！找她！必須立刻找她談！“鐵柱哥！幫我看一下家！”我丟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