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破敗的土墻根下,還殘留著山賊頭子魂飛魄散的陰冷氣息。黑白無常對著那點飄散的黑煙捶胸頓足,謝必安更是扯著嗓子干嚎:“我的年終獎?。∪轀?!這鬼日子沒法過了!”
上官渡借著鄧飛鴻的身體,眉頭擰成了疙瘩。噬魂草,九幽魔土,又是這股陰邪味兒!線索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纏住了他。
“范八爺,謝七爺,”他沉聲開口,打斷了謝必安的哀嚎,“這袖箭的來路,還有那些魂魄異常的事……”
話沒說完,謝必安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雞,嚎叫聲戛然而止。他和范無咎同時挺直腰板,慘白的臉繃得緊緊的,眼神飄向鄧飛鴻身后,帶著一種下級見到頂頭上司的緊張。
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諝夥路鹉塘耍B嗚咽的夜風(fēng)都停了。
鄧飛鴻只覺得后頸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她僵硬地、一寸寸地轉(zhuǎn)過身。
月光下,一個身影不知何時站在了丈許開外。銀甲覆身,冷光凜冽,猩紅的披風(fēng)垂在腳邊,紋絲不動。那人身量極高,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劈,額間一道豎痕緊閉,卻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手里沒有兵刃,只是隨意地站著,就給人一種山岳傾軋般的窒息感。腳邊蹲著一只體型矯健、目光如電的細犬,正齜著森白的牙,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嚕聲。
二郎顯圣真君,楊戩!
“楊…楊大人!”范無咎和謝必安趕緊躬身行禮,聲音都打著飄。
楊戩的目光掃過地上山賊頭子的尸體,在鄧飛鴻(或者說她體內(nèi)的上官渡)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像實質(zhì)的冰錐,刺得鄧飛鴻身體里的上官渡魂體都微微一滯。
“此地何事?”楊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一切雜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回稟真君!”謝必安搶著回答,腰彎得更低了,“是…是地府勾魂公務(wù)!這陽壽已盡的賊子,不知被何人滅口,魂飛魄散了!卑職等正要追查……”
“魂飛魄散?”楊戩的視線落在那支被范無咎捏在手里的烏黑袖箭上,“又是此物?”他伸出手。
范無咎趕緊小跑上前,雙手將袖箭奉上。
楊戩兩根手指拈起袖箭,湊到鼻端,極輕微地嗅了一下。他眉心那道豎痕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手腕一翻,袖箭消失不見。
“此案,秩序局接手?!睏顟斓哪抗庵匦骆i定鄧飛鴻,那審視的意味幾乎要將她穿透,“鄧家三小姐?深夜荒郊,所為何來?”
鄧飛鴻只覺得喉嚨發(fā)緊,被那雙眼睛盯著,連呼吸都困難。她下意識地想后退,身體卻被上官渡強行穩(wěn)住。
“回真君,”上官渡控制著鄧飛鴻的聲帶,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卻依舊帶著少女嗓音的微顫,“民女…只是夜半驚醒,心中煩悶,出城散心,無意間…走到此處,便遇到了無常大人和…和這兇案。”她微微低頭,避開了楊戩那過于銳利的目光。
“散心?”楊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向前踏了一步。那無形的壓力陡然增大,細犬哮天喉嚨里的嗚嚕聲更響了,前爪微微刨地,作勢欲撲?!吧⑿纳⒌角拔淞置酥魃瞎俣傻脑嵘碇馗浇坑智『米采匣觑w魄散的兇案?”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幾乎要刺入鄧飛鴻的眼睛深處,“鄧小姐這運氣,倒是不錯?!?/p>
空氣仿佛凍結(jié)了。黑白無常大氣不敢出,頭埋得更低。鄧飛鴻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上官渡在她體內(nèi)也繃緊了意識,隨時準備應(yīng)對最壞的情況。
時間像是停滯了幾息。
楊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額間那道豎痕再次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極其隱晦的波動。他緩緩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壓力奇跡般地收斂了幾分。
“上官渡,”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冷硬,卻換了個對象,“死得蹊蹺。七竅流血,生機瞬間斷絕,非走火入魔之相。輪回斷絕,更是聞所未聞?!彼D了頓,像是在陳述一件公事,但那平淡的語氣下,鄧飛鴻和上官渡都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探究欲?就像冰山裂開一道微不足道的細縫,透出底下一點巖漿的顏色。
楊戩的目光掃過鄧飛鴻蒼白的小臉,最終定格在她微微顫抖的指尖上,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水深,勿涉?!?/p>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猩紅披風(fēng)劃過一個冷硬的弧度。
“此地后續(xù),你二人處理干凈?!泵顏G給黑白無常。
“是!是!卑職遵命!”謝必安和范無咎如蒙大赦,連聲應(yīng)諾。
楊戩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幾步便消失在黑暗里。哮天犬無聲地跟上,最后瞥向鄧飛鴻的那一眼,依舊帶著冰冷的審視。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徹底消失,鄧飛鴻才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她扶著冰冷的土墻,大口喘著氣,后背的衣衫已然濕透。
“他…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鄧飛鴻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脫。
“不知道?!鄙瞎俣傻穆曇裟?zé)o比,“但他的天眼……絕對察覺到了異常!那句‘水深勿涉’,是警告,但也像是……確認了什么?!彼肫饤顟焯岬阶约核罓顣r,那看似平靜語氣下的一絲異樣。這位以冷面鐵血著稱的真君,似乎對某些“八卦”并非全無興趣,只是被職責(zé)死死壓著。
“此地不宜久留!”上官渡果斷道,“走!”
鄧飛鴻不敢耽擱,強撐著發(fā)軟的腿,朝著遠離城隍廟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沒入黑暗。
黑白無??粗倥У姆较?,又看看地上山賊的尸體,同時垮下肩膀,長長嘆了口氣。
“老范,KPI……”
“別說了,干活吧……”
咸腥的海風(fēng)帶著黏膩的水汽撲面而來,吹散了連日來的陰霾和驚懼,卻吹不散鄧飛鴻眉宇間凝結(jié)的沉重。離開那座差點成為她埋骨之地的城隍廟已經(jīng)三天,她和上官渡一路向東,最終停在了這座名叫“望潮”的邊陲漁鎮(zhèn)。
鎮(zhèn)子不大,依著嶙峋的海崖而建?;覔鋼涞氖^房子擠在一起,屋頂壓著沉重的石塊防風(fēng)。碼頭上,幾艘破舊的漁船隨著灰綠色的海浪起伏,發(fā)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諝饫飶浡鴿庵氐聂~腥味、腐爛海藻味和曬魚干的咸腥。
“上官渡,”鄧飛鴻坐在海邊一塊被海浪沖刷得光滑的礁石上,望著遠處鉛灰色、無邊無際的海平面,聲音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楊戩說的‘水深’,還有無常說的‘源頭’……是不是都在這下面?”她指了指那片翻涌著未知的深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