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祠堂木門被一股巨力掀得向外折去,合頁處爆出刺眼的火星。銀灰色的霧潮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刺骨的寒意灌進來,那些半透明的人形在霧中舒展肢體,發(fā)脹的軍裝下露出森白的骨節(jié),手腕上的銅鈴撞在一起,發(fā)出破鑼般的“鏘鏘”聲。
我拽著陳硯的胳膊往后退,腳跟踢到供桌腿時才發(fā)現(xiàn),地面的黑紅色黏液不知何時已漫過腳踝。那些黏液像有生命一樣,正順著我們兩個的褲管往上爬,皮膚接觸到的地方傳來針扎似的癢意,低頭一看,竟有細密的血珠從毛孔里滲出來,與黏液融成一片暗紅。
“抓緊我!”陳硯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另一只手死死按著腰間的銅戒,戒面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戒面,心臟猛地一縮——裂痕交錯的紋路里,映出后山霧蟒的輪廓正在扭曲,而霧蟒頭頂?shù)撵F團中,隱約浮著個熟悉的圖案,四棱八角,正是牛皮日記封皮上那個發(fā)烏的徽章。
供桌下的旋渦突然發(fā)出沉悶的轟鳴,轉速比剛才快了數(shù)倍,銀灰色光點在里面被絞成細碎的光絲。我忽然想起那本日記,忙騰出一只手去夠桌角的牛皮本子,指尖剛觸到粗糙的封皮,就被燙得縮回手——封皮上的徽章竟在發(fā)燙,表面的污漬簌簌剝落,露出底下刻著的紋路,竟與陳硯銅戒的裂痕完全吻合。
“是這個!”我一把抓起日記舉到陳硯眼前,“徽章和你的戒指出自應該是同源的!”
陳硯的瞳孔縮了縮,眼底的銀灰色霧靄翻涌得更兇:“燒了它。”
我立刻摸出張符紙夾在指間,用體內的能量催動,幽藍火光“騰”地燃起。當符火湊近日記封皮時,徽章突然爆發(fā)出刺目的紅光,日記像被燙到的活物般劇烈抖動。幾乎同時,陳硯發(fā)出一聲痛哼,整個人蜷縮起來,按住銅戒的指縫間滲出鮮血,滴在地上的黏液里。
“血脈聯(lián)動……”我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特管局資料出現(xiàn)過的“血脈聯(lián)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慌忙撤去符火,“這徽章和你的血是連著的!”
陳硯喘著粗氣抬頭,半張臉已爬上銀灰色的紋路,“它是破契的關鍵……必須試。”他突然拽過我的手腕,將掌心按在日記徽章上,“用你的符火,借我的血引它——”
話音未落,漩渦里突然噴出一股黑紅色的水柱,濺在梁上的魂羽上。那些像苔蘚般蠕動的魂羽瞬間炸開,化作無數(shù)銀灰色的小飛蟲,密密麻麻地撲向我們。我下意識地將左手化為灰霧,把陳硯包圍起來,蟲群撞上灰霧,便在腐蝕之中,慢慢化為青煙,但更多的蟲群正從漩渦里涌出來。
“看水里!”陳硯突然低喝。
我低頭看向腳踝處的黏液,只見水面上漂浮著數(shù)十塊腐爛的軍牌,除了刻著“陳”字的,還有“李”“趙”“王”等姓氏,有些軍牌上還掛著銹蝕的狗牌,上面的編號清晰可見。這些軍牌隨著旋渦的引力旋轉,在水面組成一個殘缺的圓環(huán),缺口處正好對著祠堂大門的方向。
“駐軍里不止陳家士兵……”我后背發(fā)涼,“當年整個駐軍都被卷進來了。”
陳硯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掌心,他用指尖蘸著血,在掌心飛快地畫著那個徽章圖案。血色圖案剛畫完,就發(fā)出金紅色的光,與我指尖的符火產生共鳴。當兩種光芒纏在一起時,他猛地將掌心按向供桌下的漩渦——
“轟隆!”
像是有驚雷在祠堂里炸開,旋渦被這股力量硬生生壓成掌心大小,銀灰色光點在里面瘋狂撞擊,發(fā)出細碎的嗚咽。但陳硯的代價是慘重的,他半張臉徹底被銀灰色覆蓋,連嘴唇都泛起青灰,只有握著我的那只手還殘留著一絲溫度。
“快跑!”他拽著我往祠堂后門沖,路過《陳氏血脈譜》時,一陣妖風突然卷起那本厚重的譜牒,書頁在風中獵獵作響,最終被霧潮吞噬。我袖口不知何時粘了片殘頁,上面只剩陳硯名字的最后一個“硯”字,殘頁邊緣滲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竟像有生命般滾出一條蜿蜒的紅線,直指后門方向。
后門的木門早已腐朽,陳硯一腳踹開時,木屑混著銀灰色的霧氣撲面而來。外面的庭院里,霧潮已經漫過石階,那些穿軍裝的魂靈正踩著水洼往祠堂聚集,銅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網(wǎng)。
“往東邊走!”陳硯的聲音帶著喘息,他指的方向是后山,“血珠指的路……應該不會錯的?!?/p>
我們踩著齊踝的積水穿過庭院,那些魂靈似乎被陳硯掌心的徽章光芒震懾,始終與我們保持著半尺距離。直到翻過祠堂后墻,跌進后山的密林里,銅鈴聲才稍微減弱了些。
我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喘氣,樹皮潮濕冰冷,沾了滿背的露水。陳硯癱坐在地上,用匕首劃破掌心,將血抹在臉上的銀灰色紋路處,那些紋路竟像退潮般淡了些。
“暫時壓得住?!彼ь^看我,眼底的灰霧里閃過一絲疲憊,“你是什么情況?怎么能夠變化成灰霧,特管局又是什么東西?感覺你瞞了我很多東西?!?/p>
我剛想說話,手腕突然傳來一陣灼痛。抬手一看,只見被陳硯抓過的地方,浮現(xiàn)出一個淡紅色的印記,四棱八角,正是那個徽章的形狀。印記邊緣還在微微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要從皮膚里鉆出來。
陳硯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瞳孔驟然收縮:“這是……為什么你也會有這個徽章?”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尖撫過那個印記,“你知道點什么,對不對?”
風穿過樹林,帶來遠處祠堂方向的銅鈴聲,還有更遠處,霧蟒在山脊上游動的低沉嘶吼。我看著手腕上的紅色印記,又看了看陳硯掌心尚未熄滅的血色徽章,突然意識到——這場圍繞著陳氏血脈的劫難,或許從一開始,就把我也算進去了。
殘頁上的血珠還在往前滾動,在布滿落葉的地面上畫出斷續(xù)的紅線,像條引路的蛇,鉆進更深的霧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