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數(shù)一頓，接著說：
“有一年，他的母親身患重病?！?/p>
“身為知縣，他竟無力承擔(dān)醫(yī)藥費?！?/p>
“他厚著臉皮求藥，藥堂主人心生憐憫，資助了藥費。”
“然而，他的母親還是去世了，鄉(xiāng)紳又資助了喪葬費?！?/p>
“人人皆保持尊嚴，無人借此要挾，他事后依然清正廉潔?！?/p>
“直到那年，曾助他的鄉(xiāng)紳之子犯錯，向他下跪求助?！?/p>
“他最終，跌入凡塵。”
“后來如何？”徐妙云迫切地問。
陳數(shù)輕品一口茶，緩緩敘述：
“洪武三年，云和縣知縣陳章，因區(qū)區(qū)十兩銀子，被流放至三千里外，年末在漠北喪命?！?/p>
“此事沉重，徐家想必已明了我意?！?/p>
“您在怪罪陛下嗎？”她忍不住問。
陳數(shù)搖頭，微笑反問：
“為何這樣說？”
“陛下出身貧寒，黃河泛濫，天災(zāi)連連，前朝救災(zāi)銀兩被層層剝削，百姓一無所得。
陛下雙親因此餓死家中，故登基后，多行利民之事。
又因痛恨 ** ，官員俸祿多有削減?！?/p>
“從陛下角度看，痛恨 ** ，理所當然。
懲戒 ** ，道義上無可厚非。
但陛下之失，在于對人性要求過高，而人性難以承受此重?！?/p>
“世人多為普通人，非大善大惡，環(huán)境良好則勤勉守規(guī)，若以圣人標準要求，則易走向極端。
此乃現(xiàn)實，無關(guān)對錯。”
“我自認凡人，難以承受朱家的恩情?！?/p>
陳數(shù)的自嘲，帶著幾分刻薄。
徐妙云心情復(fù)雜，身為名將之后，父親徐達乃皇帝親信，徐家對皇帝滿懷敬意。
陳數(shù)雖未直接指責(zé)皇帝，但提及的皇帝不足之處，仍讓徐妙云心生不悅。
她忍不住為皇帝辯護：
“但陛下以身作則，生活樸素?！?/p>
話音未落，陳數(shù)反駁：
“其子年俸五萬石，是魏國公徐達的十倍。
所謂樸素，有此規(guī)定，實為諷刺。
父母擔(dān)心貧困，希望子女富足，此為人之常情，卻是陛下之大忌。
不擔(dān)心貧窮而擔(dān)心不均，身為君主，心態(tài)失衡。
此策足以引發(fā)不滿，他卻能想出，這是我對陛下評價復(fù)雜的原因?！?/p>
“你……”
徐妙云怒氣沖沖，偶像被議論，即便有理，心中也難以接受。
然而，話音未落，陳數(shù)已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哎喲……”
徐妙云捂著額頭，眼眶泛紅，似乎隨時都會落淚。
他下手真重！
“你還不服氣？這就是你和主子說話的態(tài)度？”
“妙云，莫非你忘卻了自己的立場？你父親欠我債務(wù)，現(xiàn)在你便是我的侍女?！?/p>
“況且，你父親本就不堪，竟還為老朱求情？”
“改朝換代之際，若被那權(quán)力之人知曉你父親的過往，便是三千兩銀子也贖不回他的性命，凌遲處死也不為過?！?/p>
“我父親沒做過那種事！”
每當陳數(shù)貶低她父親，徐妙云總想反駁，卻又膽怯。
隨即，陳數(shù)將寫好的指南塞給徐妙云。
“今日之談就此結(jié)束，你所謂的功名，于我如浮云。”
“把這份操作指南熟記于心，待青霉素成熟，我還要教你提煉之法?！?/p>
徐妙云雖氣，但仍接過手稿，走進屋內(nèi)，開始研讀陳數(shù)的資料。
原本心有不甘的徐妙云，在看到內(nèi)容后，瞬間驚駭。
“他真如父親所言，是個奇才！”
陳數(shù)講解青霉素的同時，為了徐妙云能更易理解，連帶著細胞、細菌的知識也傾囊相授。
可他未曾料到，這些知識對古人而言，簡直是認知的打敗。
若非青霉素的功效擺在眼前，徐妙云定會以為陳數(shù)在信口開河。
另一邊，朱標已返回武英殿。
皇帝與皇后靜靜地聆聽朱標的敘述。
皇帝的怒意愈濃。
“這小子竟敢將妙云視為奴仆？”
“好，好，好，竟敢妄議朕的官員！”
“朕今日定要剝了他的皮！”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朱標雖不贊同皇帝，卻也低頭不語。
唯有馬皇后，在皇帝盛怒之時，竟笑了出來：
“這孩子，他很懂你，重八。”
“妹子，你……”
朱元璋被氣得吹胡子瞪眼，馬皇后卻瞪了他一眼，道：
“皇上，此人不能殺！”
作為共同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夫妻，朱元璋極為尊重馬皇后的看法。
他問：“為何？”
“妾身認為，這孩子頗為懂得陛下心意。
在此皆是親人，陛下細想，他所言豈無道理？”
馬皇后的一番話，讓朱元璋神色變幻。
正因陳數(shù)言之有物，他才動怒。
身為大明開國君主，他豈會無容人之量？
然而，陳數(shù)的評價，字字戳心。
誰能平靜接受他人無情揭露內(nèi)心秘密，供人隨意審視？無論是朱元璋，還是其他歷代君主，皆無法幸免。
見皇帝情緒平復(fù)，馬皇后微微一笑，續(xù)道：
“臣妾認為留下他的重要原因，在于另一番言論?！?/p>
“何言？”
“這孩子聲稱，陛下為親王所制定的策略，乃絕佳之策。”
“陛下就不愿探究這話背后的深層含義嗎？”
“哼！”
朱元璋聞此怒不可遏，絕佳之策？僅憑此言，陳數(shù)便足以死百次。
天下乃朱家之基業(yè)，他自己受苦無妨，
為何不能給予子女更好的生活？
難道他一生勞苦，還要子女跟隨受苦？
但馬皇后的話，讓朱元璋不得不深思！
絕佳之策？
善待宗室，竟會引發(fā)不良后果？
正如皇后所言，他雖恨不得殺了那小子，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極是。
皇后提及此事后，他心中的殺意逐漸消散。
“他若無合理解釋，朕不僅要將他凌遲處死，還要誅滅其三族！”
隨后，朱元璋轉(zhuǎn)頭問門外：
“還未查清那人的底細？”
門外的檢校急忙奔入。
“啟稟陛下，我們已通過城門商引鎖定了他的來源，但要確認身份，恐怕還得幾日?！?/p>
“哼！”
“朕只是讓你們多查幾日，效率便如此低下？”
“真以為朕不敢治你們的罪？”
檢校嚇得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但皇帝并非真要懲罰，他心里明白檢校已竭盡全力。
大明建國不過數(shù)年，
其中兩年，朝廷全力應(yīng)對漠北戰(zhàn)事。
直至洪武三年，才真正著手整頓朝綱。
這使得朝廷在官員任免、民間戶籍管理等方面，仍有諸多漏洞待補。
檢校在京或許有些手段，但到地方，便力有未逮。
檢校，乃是朱元璋奪天下前的秘密情報機構(gòu)，匯聚各路浪子與游俠，曾為老朱立下無數(shù)戰(zhàn)功。
然其手段過于隱秘狠辣，一度被擱置。
盡管如此，檢校的活動從未真正停止，只是與巔峰時期相比，已大不如前。
“向徐達追債？”
“將妙云貶為奴仆！”
“此人身為商人，卻輕視功名！”
“更有洞察天下局勢之能！”
“這氣息，我好像在哪聞過！”
皇帝心中疑惑，隱約想起某人，但眼前的八歲孩童陳數(shù)卻與之無法對應(yīng)。
“繼續(xù)查！”
“務(wù)必查清他的身份，再探其目的！”
皇帝怒氣沖沖，見朱標在一旁偷笑，更是火上澆油：
“你帶回來的問題，自己解決！”
“是，父皇！”
朱標同樣好奇，陳數(shù)提到的那個策略究竟是何方神圣。
馬皇后則對另一件事滿心困惑：
“他和妙云到底在忙活什么？”
數(shù)日之后，陳府之中。
在徐妙云的注視下，陳數(shù)打開了裝有青霉素的容器。
望著水果上的霉菌，徐妙云心中一寒，不明陳數(shù)瓶中的干粉何以源于此。
“成了！”
“展青霉素含量不高！”
審視過青霉菌后，陳數(shù)稍顯安心。
提升青霉素產(chǎn)量，降低展青霉素含量，是制取青霉素的關(guān)鍵。
他吩咐徐妙云取來材料，開始分離展青霉素，再將青霉素溶于水進行提煉。
“木炭、菜籽油、堿水……”
徐妙云一邊協(xié)助陳數(shù)，一邊聽他講解提煉步驟。
當陳數(shù)展示提煉好的干粉時，徐妙云擦去額頭冷汗，露出燦爛笑容。
歷經(jīng)數(shù)日，他們終于制成了這個世界上的首份青霉素，傳說中的神藥。
“提純度百分之八十，勉強能用！”
“但需做皮試，以防過敏！”
“若用系統(tǒng)方法提純至百分之九十九，成本將大增！”
“此法暫不推廣也罷！”
陳數(shù)手握青霉素干粉，自言自語。
八成純度的青霉素，已能與前世早期的同類藥物相媲美。
盡管雜質(zhì)不少，存在過敏風(fēng)險，
但相較于其效用，那點風(fēng)險不值一提。
“主子，這就是青霉素？”
“沒錯，你去叫你父親來，我需要他試著把這些送到需要的地方試驗！”
“能否推銷出去，就看他的本事了，機會只有一次！”
“若不成，我便只能破產(chǎn)了！”
徐妙云不顧陳數(shù)的叮囑，心中默默記下青霉素的用法與禁忌。
不久，她帶著青霉素來到徐府。
“這就是能大大減少大明士兵傷亡的靈藥？”
“爹，這是陳數(shù)制的青霉素，他說父親可以在軍中推廣，找找買家！”
“利潤八二開！”
“此事不必急于一時，關(guān)鍵在于它是否真有傳說中的神奇效果？”
徐達擺手，阻止了徐妙云提及分成之事。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一個試驗對象?！?/p>
“父親打算找誰？”
徐妙云對徐達的推廣能力充滿信心，但藥效仍需實證。
“曹國公李文忠！”
說完，徐達便帶著徐妙云出門。
他們未曾察覺，一舉一動皆被密探報告給了皇帝。
“徐達父女離開宅邸后，直接去見了李文忠？”
“這徐達究竟有何意圖？”
皇帝聽后，眉頭緊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