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那嗆鼻的味道,還有嘴里那揮之不去的苦澀……溫念卿眼皮沉得像灌了鉛,
腦子里混沌一片,只剩下一個念頭在嗡嗡作響:完了,昨晚那個通宵的急診夜班,
該不會真把自己熬死在值班室里了吧?她費力地掀開眼皮。預想中慘白的天花板沒見著,
視線卻被一片煙青色的薄紗籠罩著,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鼻尖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冽的、帶著點草木灰燼氣息的熏香,混雜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兒。
雕花的木頭床架在朦朧的光線里顯露出深沉的輪廓,厚重繁復,古意盎然。溫念卿眨了眨眼,
有點懵?!皢琛媚?!姑娘您可算醒了!菩薩保佑!嚇死奴婢了呀!
” 一個帶著哭腔的尖細聲音炸響在耳邊。溫念卿被這聲音激得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她循聲轉動眼珠,視線往下移——床榻前的地上,烏壓壓跪了一地人。
清一色穿著淺青或水綠的窄袖襦裙,梳著雙丫髻,年紀都不大,此刻個個都低著頭,
肩膀一聳一聳的,壓抑的啜泣聲匯成一片低低的嗚咽背景音。腦袋里“嗡”的一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無數(shù)混亂的碎片畫面和文字描述瘋狂地涌進來,
擠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嬌》……裴玄……早死的白月光……溫念卿本卿……昨晚值班摸魚時看的那本狗血權謀小說!
她當時還拍著鍵盤吐槽那個跟她同名同姓的倒霉蛋,出場才三章,
就為了給書里的男主擋了一支冷箭,死得那叫一個凄美、草率、毫無技術含量,
純純就是個推動反派黑化的工具人!她甚至激情留言:“作者你出來!
這姑娘怕不是拿錯劇本了吧?工具人實慘!”結果呢?報應來得太快!工具人竟是我自己?!
溫念卿一個激靈,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腕,瘦伶伶的胳膊,再顫巍巍地伸手,
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還好,平的,沒有想象中插著箭桿的恐怖觸感。
她剛松了半口氣,那個哭得最兇的小丫鬟已經手腳并用地撲到了床邊,一把抓住她的手,
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姑娘!您可嚇死奴婢了!您要是再不醒過來,
裴大人他……他就要把太醫(yī)院那群老東西的腦袋全擰下來當球踢了呀!
” 小丫鬟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真切的恐懼。裴大人?裴玄!
溫念卿剛放下的那半口氣瞬間又堵在了嗓子眼兒,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書里那個心狠手辣、偏執(zhí)陰鷙、人送外號“活閻王”的最大反派!此刻,據(jù)說就站在門外,
臉色比鍋底還黑,已經站了一整夜?原主這“舍身救主”的情節(jié)是走了,
可救的壓根不是男主,而是這位活閻王本人!溫念卿腦子里飛快地過著原著情節(jié):三日后,
原主會去城外寒山寺進香,回程路上遇到刺客,然后,
就是那支該死的、改變所有人命運的箭!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管子生疼。
當務之急,是茍命!絕對、絕對不能再踏進寒山寺那個死亡陷阱半步!計劃通!
“水……” 她努力擠出一點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軟,帶著剛醒來的虛弱氣兒,
尾音拖得有點長,試圖營造點“我見猶憐”的氛圍。小丫鬟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爬起來,
沖到旁邊的小幾上端來一盞溫熱的茶水,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喂到她唇邊。
溫念卿小口啜飲著溫熱的茶水,腦子里高速運轉,
盤算著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地“病得”去不了寒山寺。茶水的溫度還沒完全熨帖下去,
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感驟然降臨。門口的簾子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了。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身量極高,穿著一身質料極好卻毫無紋飾的玄色長袍,
襯得他本就冷白的膚色愈發(fā)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寒意。眉眼深刻,鼻梁挺直,
薄唇緊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邁步的動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隨意,
但整個房間里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地上跪著的丫鬟們連啜泣聲都猛地掐斷了,
一個個恨不得把頭埋進地磚縫里,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枯葉?;铋愅醯臍鈭觯幻惶搨?。
溫念卿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像揣了只受驚的兔子。裴玄徑直走到床前,停住。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銳利得像手術臺上無影燈,
冰冷地、毫無感情地掃視著她的臉,似乎要穿透皮肉,看清骨頭縫里的每一絲想法。
溫念卿被他看得后背發(fā)涼,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強壓下心頭的慌亂,
努力在臉上堆起一個溫順又虛弱的笑容,聲音放得更軟更糯,
刻意拖長了調子:“大人……” 那聲音她自己聽著都覺得膩得慌,活像只求擼的貓。
裴玄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幾秒,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平緩,
聽不出半點波瀾:“溫姑娘舍身救我,裴某記下了?!庇浵铝??
溫念卿心里的小人兒已經在瘋狂翻白眼了:記什么記啊大哥!
分明是原主倒霉催的自己撞上去的!跟我有半毛錢關系?但她面上表情管理得滴水不漏,
因為“虛弱”而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大人……大人您平安無事就好……” 為了加強效果,
她還故意憋著氣,輕輕咳了兩聲,憋得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濕潤紅暈。
裴玄的目光似乎在她微紅的眼角停留了一瞬。下一秒,他毫無預兆地俯身靠近。
一股清冽的、混合著淡淡血腥氣和冷硬熏香的氣息驟然籠罩下來。
溫念卿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僵得像塊木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微涼的指腹,帶著薄繭,
極其突兀地、帶著點粗糙的力道,擦過她濕潤的眼角?!皠e裝了,
” 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淡淡的,卻像冰錐子一樣扎人,“丑。
”溫念卿:“……” 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出來。這反派他媽的怎么回事?!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纠餂]寫這一出!更離譜的還在后面。裴玄直起身,
仿佛剛才那個動作只是撣掉一?;覊m般隨意。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用一種通知天氣般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三日后寒山寺,我陪你去?!薄翱取瓤瓤?!
” 溫念卿這次是真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咳得驚天動地,眼淚真的飆了出來。原著里,
原主可是瞞著所有人偷偷摸摸去的!現(xiàn)在這活閻王主動提出全程陪同?這情節(jié)還怎么往下走?
她的情節(jié)殺避坑計劃瞬間宣告破產!“大、大人……” 她一邊咳,一邊努力擠出聲音,
試圖做最后的掙扎,“其實……我身子……咳咳……還沒好利索,
恐怕……恐怕經不起車馬勞頓……” 她努力把“不想去”三個字掰碎了揉進每一絲氣息里。
裴玄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她咳得通紅的臉,那眼神平靜無波,
卻讓溫念卿感覺脖子后面涼颼颼的。他薄唇輕啟,吐出幾個字,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涼?。骸皽毓媚锶魣?zhí)意不去……”他頓了頓,
似乎在欣賞溫念卿瞬間煞白的臉色,才慢悠悠地補上后半句,
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殘忍:“那我便拆了寒山寺,省得它礙你的眼。
”溫念卿的掙扎瞬間偃旗息鼓,所有借口堵在喉嚨口,化為一股憋屈的悶氣。秒慫!
她幾乎是立刻、馬上、不帶任何猶豫地改口,聲音因為急切而拔高了一點:“去!必須去!
承蒙大人……咳咳……厚愛,念卿感激不盡!” 心里的小人兒已經在破口大罵:狗反派!
算你狠!威脅誰呢這是!寒山寺招你惹你了?!---三天時間眨眼就過,
快得讓溫念卿心驚肉跳。出發(fā)那天,她把自己裹得像個剛出鍋的粽子,里三層外三層,
恨不得把棉被都披上。饒是如此,當她在馬車里坐定,
身邊緊挨著那座散發(fā)著源源不斷寒氣的“冰山本體”時,還是覺得骨頭縫里都在冒涼氣。
裴玄一上車就閉目養(yǎng)神,仿佛身邊坐著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個擺設。
車廂里安靜得只剩下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轆轆聲和她自己有點急促的心跳。
溫念卿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不得不承認,這活閻王安靜閉著眼的時候,殺傷力銳減,
那張臉簡直是造物主偏心的杰作。輪廓深邃,鼻梁高挺,尤其那兩排濃密的長睫毛,
安靜地覆在眼瞼下,像兩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她心里忍不住小小地“嘖”了一聲:可惜了,白瞎這么張好臉,內里卻是個瘋批。
她正胡思亂想著,馬車猛地一震!劇烈的顛簸毫無預兆地襲來!
溫念卿整個人被慣性狠狠甩向一邊,腦袋“咚”一聲撞在硬邦邦的車廂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與此同時,外面?zhèn)鱽矶檀俣鄥柕膽K叫、兵刃激烈撞擊的刺耳銳響,還有馬匹受驚的嘶鳴!
來了!寒山寺回程!刺客!溫念卿的心瞬間沉到了冰窟窿底,手腳一片冰涼。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原著里那支穿胸而過的箭矢畫面在腦中瘋狂閃回。
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思考,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她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
在車廂再次劇烈傾斜的瞬間,就勢朝著裴玄的方向撲了過去!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混亂又清晰的念頭:撲過去!無論如何要避開要害!換個姿勢擋!
胸口不行,肩膀?胳膊?只要不是心口,說不定還有救!她的動作帶著絕望的孤注一擲。
就在她身體離開座位,重心前傾的剎那——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裴玄,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黑眸里沒有半分剛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冷的、洞悉一切的銳光,
快得如同出鞘的寒刃!他甚至沒有看向撲過來的溫念卿,目光如電般穿透搖晃的車窗簾隙,
鎖定在某個方向。電光火石之間,
溫念卿只覺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的腰,
將她整個人狠狠地、不容分說地按進了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懷抱里!“別動!
” 一聲短促低喝在她頭頂炸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氣息卻微微急促。
那聲音鉆入耳膜的瞬間,溫念卿的大腦一片空白。緊接著——“嗤啦!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是堅韌的布料被尖銳物體強行穿透的聲音!
一支閃著幽冷寒光的鋒利箭鏃,裹挾著巨大的沖擊力,穿透了厚實的車廂壁板,
幾乎是擦著溫念卿飛揚起來的發(fā)絲,
狠狠地、精準無比地釘入了她身后那個緊緊護住她的身體!“呃!
”一聲壓抑的、沉悶到極致的痛哼,伴隨著溫念卿耳畔的震動,清晰地傳遞過來。
箍在她腰間的那條手臂猛地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勒斷她的肋骨,
隨即又驟然脫力般松弛了一下。溫念卿被死死地按在裴玄懷里,
臉頰緊貼著他冰冷的、帶著淡淡血腥氣的衣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
還有那一下劇烈到無法控制的震顫。一股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
迅速濡濕了她肩頭的衣料,黏膩而滾燙。她懵了。徹徹底底地懵了。
這情節(jié)……劇本不是這么寫的??!拿錯本子了吧?!擋箭的怎么變成裴玄了?!
她像個木偶一樣被固定在原地,巨大的沖擊讓她喪失了思考能力。
“溫念卿……” 頭頂上方傳來裴玄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咬的牙關里擠出來的,氣息灼熱地噴在她耳廓,
帶著一種瀕臨極限的虛弱,“你欠我……一條命……”話音未落,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徹底失去了力量。那顆一直強硬地支撐著的頭顱,帶著令人心悸的重量,
沉沉地、毫無預兆地垂落下來,重重地砸在了她的頸窩里。溫念卿渾身一僵,仿佛被凍住。
肩上溫熱的濡濕感還在擴大,頸窩里沉甸甸的觸感和那徹底沉寂下去的氣息,
像是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攫住了她。
“……”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刷屏:現(xiàn)在暈的該是我才對吧?!---裴府的氣氛,
在裴玄被一身是血地抬回來后,降到了冰點。溫念卿被迫開啟了“報恩”模式。原因無他,
裴玄傷得太重,箭頭幾乎擦著心脈而過,拔箭時兇險萬分,血濺了滿床。更要命的是,
這位爺脾氣上來,死活不讓太醫(yī)院那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老頭子近身,
只冷冰冰地丟下一句:“讓她來?!?手指頭直直指向了被推在風口浪尖的溫念卿。
偌大的臥房內,濃重的血腥味和藥味混雜在一起,沉悶得讓人透不過氣。雕花拔步床上,
裴玄趴在厚厚的錦被間,墨色的長發(fā)散亂地鋪在枕上,襯得他失血過多的臉更加慘白如紙。
裸露的后背上,靠近肩胛骨下方,一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周圍皮膚紅腫發(fā)燙。溫念卿坐在床邊的小杌子上,手里捏著蘸了烈酒的棉布,
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雖然是個現(xiàn)代醫(yī)生,見慣了各種傷口,
但眼前這傷口的慘烈程度和它所代表的意義,還是讓她心頭沉甸甸的,
手抖得像個篩糠的篩子?!皣K。” 一聲極輕的、帶著點氣音的不耐煩響了起來。
裴玄側著臉趴在枕頭上,那雙因失血和疼痛而顯得格外幽深的眸子半睜著,
正斜睨著她抖個不停的手。蒼白的薄唇扯出一個極其微弱的弧度,聲音低啞,
卻帶著點慣有的嘲諷調調:“溫姑娘這手抖的……是打算給我這傷口上,繡朵花兒?
”溫念卿被他這不合時宜的調侃噎得一滯,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狠狠瞪了他一眼,咬著后槽牙擠出兩個字:“閉嘴!
”仿佛賭氣一般,她不再看他的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個猙獰的傷口上。
消毒、清理翻卷的皮肉邊緣、小心地上藥……動作雖然依舊帶著點緊繃,
卻奇跡般地變得又快又穩(wěn)。屬于現(xiàn)代醫(yī)生的專業(yè)素養(yǎng)在生死壓力下被徹底激發(fā)出來。
她甚至能感覺到裴玄的目光一直黏在她手上,帶著審視和探究。
好不容易將最后一點藥粉均勻地撒在傷口上,再用干凈的細棉布仔細包扎好,
溫念卿剛想松口氣,手腕卻猛地一緊!一只冰冷得幾乎沒有溫度的手,
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節(jié)都泛了白。溫念卿嚇了一跳,抬眼看去。
裴玄依舊側著臉,臉色白得嚇人,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顯然是剛才的處理讓他疼得夠嗆。
但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鎖著她,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她釘穿。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
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非要得到答案的迫切:“為什么……救我?”溫念卿一愣。救他?
在寒山寺?她腦子里瞬間閃過自己當時撲過去的狼狽樣子——那分明是自救未遂,陰差陽錯!
這誤會可大了去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這實話能說嗎?
說了怕不是下一秒就被這活閻王擰斷脖子!她眼神飛快地閃爍了一下,
幾乎是本能地開始信口胡謅,語氣盡量放得平穩(wěn)自然,帶上點理所當然:“醫(yī)者仁心唄。
見死不救……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她甚至還努力扯了扯嘴角,
想擠出一個“醫(yī)德高尚”的笑容。“呵……” 裴玄突然笑了。很低很低的一聲笑,
像是從胸腔里悶悶地震蕩出來,卻因為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瞬間變成了痛苦的悶咳。
他咳得弓起了背,肩膀劇烈地顫抖,額角的冷汗匯成大顆的汗珠滾落,
連眼尾都逼出了一抹病態(tài)的嫣紅。溫念卿看得心驚肉跳,下意識想伸手去扶,
又被他緊緊攥著手腕動彈不得??人院貌蝗菀灼较⑾聛恚嵝謿?,抬起眼。
那雙因為劇烈咳嗽而蒙上一層生理性水光的眸子,此刻卻亮得驚人,
死死地、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牢牢鎖住溫念卿躲閃的眼睛。“溫念卿,
” 他聲音嘶啞,氣息不穩(wěn),卻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戳破她的謊言,“你撒謊。
”溫念卿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驟然失重。完了!他看出來了?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臨。裴玄盯著她瞬間煞白的臉,看了幾秒,
那雙銳利逼人的眸子深處,有什么東西似乎極其緩慢地、極其微弱地,融化了一絲。
他緩緩地、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緊攥著她手腕的手指,
也一點點地松開,無力地垂落在錦被上。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如同羽毛般飄落,
帶著一種溫念卿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的、近乎脆弱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釋然?
“但是……” 他的聲音低啞模糊,像是夢囈,卻清晰地鉆進了溫念卿的耳朵,
“……我很開心?!睖啬钋浣┰谠?,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他冰冷手指的觸感。
那句“我很開心”像一顆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她心湖,漾開一圈圈酸澀的漣漪。
她看著裴玄閉著眼、毫無防備地趴在枕上的側臉,慘白,脆弱,
眉宇間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陰郁痕跡。她忽然想起了原著里寥寥幾筆帶過的背景:裴玄。
生母早棄,養(yǎng)父只把他當作爭權奪利的工具,身邊環(huán)繞的,
無不是畏懼他權勢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原主那點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別有目的的“好”,
竟成了他短暫人生里唯一抓住的光??赡枪庀缌?,死在了寒山寺的冷箭下,于是,
這世上最后一個能拉住他的人也沒了,他徹底墜入深淵,成了人人懼怕的活閻王。
現(xiàn)在……這束光,這束他自己撞上來、用命換來的光,好像……換成她來當了?
這個認知沉甸甸地壓在溫念卿心頭,壓得她鼻子莫名發(fā)酸,心口堵得慌。
她默默地收拾好染血的布巾和藥瓶,動作放得極輕。日子在裴玄的養(yǎng)傷期里一天天滑過,
平靜得有些詭異,卻也意外地……平和。溫念卿發(fā)現(xiàn),這位名震京城的活閻王,
私底下似乎藏著點不為人知的、極其幼稚的“戀愛腦”。她給他熬藥,嫌藥太苦,
偷偷多加了一勺蜜進去,他喝完后,能抿著嘴角,眼神飄忽地“嗯”一聲,
然后一整天都莫名地透著一股……溫和?連書房外候著的暗衛(wèi)都覺得主子今天格外好說話。
她給他換藥,看他疼得額角青筋直跳還硬撐著一聲不吭,鬼使神差地,在包扎前,
對著那猙獰的傷口輕輕吹了吹氣。就那么一下,溫念卿發(fā)誓自己絕對眼花了,
她好像看到裴玄那蒼白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一下紅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猛地側過頭去,只留給她一個緊繃的后腦勺,卻再沒吭一聲疼。
最離譜的是有次她實在無聊,隨手撿了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子,坐在他床邊的繡墩上,
有一搭沒一搭地念給他聽解悶。念到書生和小姐月夜私奔那段,
裴玄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極其輕蔑的冷哼:“蠢?!睖啬钋淦财沧欤X得沒趣,
隨手就把書扔在了一邊的小幾上。結果第二天一早,她進來送藥時,
發(fā)現(xiàn)那本被她扔在角落的話本子,不知什么時候被某人“順”走了,
堂而皇之地壓在了他的枕頭底下,只露出一個書角。更讓她目瞪口呆的是,
當天晚上她路過裴玄臥房窗外,竟看到里面還亮著燈,透過窗紙,
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正歪在床頭,就著燭火,看得專注……都**更天了!溫念卿站在窗外,
又好氣又好笑,最后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起來。這瘋批反派,
內里怕不是個口是心非的純情小學雞?在這樣瑣碎又帶著點莫名暖意的日常里,
原著那沉重的情節(jié)線似乎被溫念卿刻意地、暫時地拋在了腦后。直到那天午后。
裴玄背上的傷已經結痂,行動無礙,又一頭扎進了他那間守衛(wèi)森嚴的書房處理公務。
溫念卿端著一碗剛燉好的雪梨羹,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想給他潤潤喉嚨。書房里空無一人,
只有堆積如山的卷宗和彌漫的墨香。她放下托盤,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
案頭一角,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函就那么隨意地攤開著,
上面幾個觸目驚心的朱砂紅字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了她的眼底——“……裴玄勾結北狄,
證據(jù)確鑿……三日后……誅殺……”溫念卿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巨響,
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手腳冰涼!她像被施了定身法,
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那封密信,一個字一個字地啃噬著上面的內容?;实垡獎邮至?!
罪名是通敵叛國!原著里,裴玄是在白月光死后,因悲痛和憤怒徹底黑化,
才在三日后血洗了皇城??涩F(xiàn)在,她沒死,情節(jié)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強行按了快進鍵,
死亡威脅提前降臨了!怎么辦?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跑到哪里去?
以裴玄睚眥必報的性子,就算她僥幸跑了,皇帝能放過她這個“裴玄的女人”?
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在這皇權至上的時代,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她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尖用力到發(fā)白,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抖得像是得了嚴重的帕金森。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撞得她肋骨生疼。腦子里一片混亂,
只剩下那封密信上猩紅的“誅殺”二字在瘋狂閃爍。那天夜里,溫念卿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灑進來,照得房間里一片慘白。
密信上那幾個猩紅的字像鬼火一樣在她眼前跳動。
裴玄那張時而陰鷙、時而別扭、偶爾甚至會露出一絲笨拙溫和的臉,
也不斷地在混亂的思緒里閃現(xiàn)。她猛地坐起身,一股強烈的沖動驅使著她。她披上外衣,
赤著腳,像一只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溜出了自己的小院,憑著記憶,走向裴玄居住的主院。
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她單薄的衣衫。院子里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她穿過月洞門,一眼就看到那棵巨大的老槐樹下,佇立著一個孤寂的身影。裴玄背對著她,
站在濃重的樹影里,玄色的衣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仰著頭,
望著墨藍色的天幕上那輪冰冷的殘月。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卻異常僵直的背影,
像一尊被遺棄在荒野的石像,
周身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絕望和……濃得化不開的戾氣。
溫念卿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尖銳地疼。她吸了一口氣,
壓下喉嚨口的哽咽,盡量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輕聲喚道:“裴玄。”那孤寂的背影猛地一僵,隨即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了過來。
月光終于照亮了他的臉。溫念卿倒抽一口冷氣。那張平日里俊美卻總帶著陰郁的臉,
此刻布滿了駭人的冰霜。他的眼睛不再是平日里的深邃或審視,而是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里面翻滾著濃烈的殺意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欲,陰鷙得讓人不敢直視。他的薄唇抿得死緊,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扭曲的弧度?!澳愣伎匆娏??”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石摩擦,
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溫念卿被他的眼神看得遍體生寒,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
但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嗯……看見了。
” 她看著他眼中翻騰的殺意,鼓起全身的勇氣,向前又挪了一小步,聲音放得更輕,
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懇求:“裴玄……你別殺人,好不好?”“別殺人?
” 裴玄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加深了,
眼底的寒冰卻更厚了一層。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聲音低啞破碎,
帶著一種自嘲的、深入骨髓的絕望和冰冷,“我本就在地獄。多拉幾個人陪葬,豈不正好?
”那聲音里的寒意和自暴自棄,像一把鈍刀子,狠狠地割在溫念卿心上。
她看著他那雙被仇恨和毀滅欲徹底吞噬的眼睛,心口疼得厲害,一股強烈的酸澀沖上鼻尖。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眼眶瞬間就紅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冰冷僵硬的玄色衣袖,
緊緊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唯一能拉住他的東西?!安皇堑?!”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用盡全力呼喊,“不是這樣的!你不在那里面!我在這里呢!
裴玄,我在呢!” 她仰著頭,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眼神卻異常堅定地看著他,一字一頓,
清晰無比,“我陪你!我陪著你!”裴玄的身體猛地一震!
像是一道驚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炸開!他低下頭,
那雙被瘋狂和絕望充斥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住她淚水漣漣的臉,
又緩緩移向她那只緊緊攥著他衣袖的、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的小手。
那滾燙的淚珠仿佛滴落在他冰封的靈魂上,發(fā)出“嗤”的聲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樹影在夜風中搖曳,月光無聲流淌。下一瞬,
溫念卿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帶著毀滅般力量又夾雜著某種絕望渴求的力道猛地襲來!
裴玄像一頭瀕死的困獸,一把將她狠狠地、死死地揉進了懷里!那力道大得驚人,
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揉碎,嵌進自己的骨血里,融為一體!
他的手臂如同鐵箍般緊緊纏著她的腰背,下巴重重地抵在她的發(fā)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