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鏡面映出一張臉,每一寸線條都被精心描摹過——微微上翹的眼尾,
習(xí)慣性輕抿的薄唇,連鼻梁上那顆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痣,都分毫不差地復(fù)制了另一個人。
這張臉,屬于頂流主播林薇。鏡子里的影子,卻是我,蘇晚。我對著鏡中人,
調(diào)動臉上每一塊細(xì)微的肌肉,緩緩牽起嘴角?;《纫〉胶锰?,既不能太滿顯得輕浮,
也不能太淺失了親和。眼睛彎起,像盛著兩泓清泉,明亮,無辜,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嬌憨。
我輕輕側(cè)了側(cè)頭,
縷刻意挑染成蜜茶色的發(fā)絲垂落頰邊——這是林薇在最新一期Vlog里展示過的招牌動作,
被粉絲們瘋狂截圖傳播的“薇式撩發(fā)”?!跋駟幔俊蔽逸p聲問,聲音刻意壓低了幾個度,
模仿著她那把被粉絲稱為“融化人心”的甜嗓。身后陰影里,經(jīng)紀(jì)人陳姐抱著手臂,
目光像手術(shù)刀一樣在我臉上刮過。她沒說話,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眼神里透著一絲苛刻的審視。她身后的助理立刻遞上一份厚厚的文件?!昂灹怂?。
”陳姐的聲音沒什么溫度,指尖點在文件封面上那個燙金的名字——林薇工作室。
“今晚‘薇光閃耀’直播盛典,林小姐身體突發(fā)不適。你,代替她全程出鏡。酬勞,翻倍。
”我接過文件,紙張沉甸甸的,帶著油墨的微涼。指尖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
最終停留在簽名欄。陳姐的目光始終黏在我臉上,銳利得讓人無所遁形。我拿起筆,
吸了口氣,在“乙方”后面,工工整整地寫下“蘇晚”。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
在過分安靜的化妝間里,清晰得如同刀片刮過玻璃。鏡子里那個屬于林薇的完美笑容,
在我簽下名字的瞬間,似乎凝固了零點一秒。“很好?!标惤憬K于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松弛,
她走上前,打開一個黑色天鵝絨首飾盒。絲絨襯里上,靜靜臥著一條項鏈。
鉑金鏈條纖細(xì)如發(fā),吊墜是一顆切割完美的水滴形海藍寶,足有拇指指甲蓋大小,
純凈得如同凝結(jié)的海水,在燈光下折射出幽深又璀璨的光芒,周圍密鑲的碎鉆,
如同眾星拱月?!啊钏{之淚’。”陳姐的聲音帶著一種鄭重的儀式感,
“蘇氏珠寶的鎮(zhèn)館級藏品,全球僅此一枚。今晚的壓軸環(huán)節(jié),你必須佩戴它出鏡,
完成‘薇光之夜’特別定制款的預(yù)售鏈接啟動。林小姐,”她特意加重了這三個字,
目光釘子般釘在我臉上,“這是你今晚最重要的使命。不許出錯?!彼H手將項鏈取出,
冰涼的金屬鏈貼上我的脖頸皮膚,激起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
那顆巨大的海藍寶垂落在我鎖骨下方,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不屬于我的、昂貴的冰涼。
鏡中的倒影,因為這抹驚心動魄的藍,瞬間被拔升到一個全新的、令人眩暈的高度。
我成了櫥窗里被精心裝扮的假人,套上了不屬于我的華美外衣。我抬起手,
指尖輕輕拂過那顆冰涼的寶石,它的棱角堅硬而陌生。陳姐的警告言猶在耳。替身?贗品?
一絲難以言喻的奇異感覺,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漫過心尖。聚光燈熾烈得如同小型太陽,
轟然砸落,將我牢牢釘在舞臺中央。巨大的環(huán)形屏幕環(huán)繞著我,
上面滾動著爆炸般的彈幕洪流,快得幾乎無法辨認(rèn)?!稗鞭弊蠲溃。?!
”“守護全世界最好的薇寶!”“薇光閃耀!買它!??!
”震耳欲聾的聲浪從觀眾席排山倒海般撲來,帶著灼人的熱度,幾乎要將人掀翻。
汗水迅速浸濕了額角精心打理過的發(fā)絲,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我站在光與聲的漩渦中心,
感覺自己像一葉被狂風(fēng)巨浪拋擲的小舟。那顆懸在胸前的“深藍之淚”,被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
沉得幾乎要墜斷我的脖子。我調(diào)動起全身每一根神經(jīng),
努力維持著鏡子里練習(xí)過千百遍的姿態(tài)。微笑,揮手,
用林薇標(biāo)志性的、帶著點鼻音的語調(diào)介紹著面前一款又一款商品。語速要快,情緒要飽滿,
每一個上揚的尾音都要恰到好處地戳中粉絲的興奮點。我的身體在機械地執(zhí)行著指令,
靈魂卻像被抽離,懸浮在喧囂的場館上空,冷冷地旁觀著這場盛大的演出?!凹胰藗?!
倒數(shù)第二波福利!薇光定制面膜,買三送一,手慢無哦!”我拿起一盒面膜,對著鏡頭展示,
臉上是訓(xùn)練有素的甜美笑容?!鞍““〗憬銡⑽?!”“這眼神!這聲音!是薇薇本薇沒錯了!
”“等等……姐姐今天狀態(tài)是不是有點不一樣?感覺……更松弛了?”“樓上+1!
好像更有親和力了!愛了愛了!”“對對對!笑起來眼角弧度好像更自然一點?錯覺嗎?
”“管他呢!買買買!跟著薇姐沖!”彈幕里零星飄過幾句細(xì)微的觀察。我心頭微微一緊,
下意識地想要調(diào)整表情,卻立刻被陳姐在耳返里冰冷的聲音刺醒:“專注!狀態(tài)!別分心!
”就在這時,舞臺一側(cè)的升降臺緩緩升起。
一位穿著考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走了上來,
胸前的工作牌上印著“蘇氏珠寶首席鑒定師”的頭銜。
他手里捧著一個同樣黑色天鵝絨的托盤,上面覆蓋著一塊紅綢?!凹尤诵牡臅r刻到了!
”主持人亢奮的聲音響徹全場,“讓我們有請?zhí)K氏珠寶首席鑒定師張先生,
為我們帶來今晚的壓軸主角——‘薇光之夜’特別定制款!同時,
也將由張先生現(xiàn)場為林薇小姐佩戴的這枚傳奇的‘深藍之淚’真品,
進行最后的權(quán)威展示與解讀!”聚光燈瞬間匯聚到鑒定師身上,又迅速掃過我胸前那抹幽藍。
觀眾席爆發(fā)出更加狂熱的尖叫。鑒定師張先生面帶職業(yè)化的微笑,首先掀開了紅綢。托盤里,
是一條同樣以海藍寶為主石、但設(shè)計明顯更簡約現(xiàn)代的項鏈。他對著鏡頭侃侃而談,
介紹著定制款的工藝和設(shè)計理念。我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
一次又一次瞟向自己胸前這顆巨大的、沉甸甸的“深藍之淚”。
它的藍色在強光下顯得如此深邃,幾乎要將人的視線吸進去?!啊敲?,
在正式啟動‘薇光之夜’定制款的預(yù)售之前,”鑒定師終于轉(zhuǎn)向了我,臉上笑容依舊得體,
“請允許我,
為各位展示我們蘇氏珠寶引以為傲的傳奇瑰寶——由林薇小姐佩戴的這枚‘深藍之淚’真品!
請大家看大屏幕!”舞臺后方巨大的環(huán)形屏幕瞬間切換成特寫鏡頭,
精準(zhǔn)地對準(zhǔn)了我胸前的吊墜。那顆巨大的海藍寶被放大到極致,
純凈的藍色晶體占據(jù)了整個視野,內(nèi)部仿佛蘊藏著一片微縮的海洋。臺下觀眾屏息凝神,
驚嘆聲此起彼伏。鑒定師拿著一個高倍便攜式放大鏡,湊近屏幕。
他的聲音通過麥克風(fēng)清晰地傳遍全場:“眾所周知,‘深藍之淚’的真品,
在寶石腰部最隱蔽的刻面,鐫刻有蘇氏珠寶獨一無二的防偽激光編碼和001的序列印記,
這是它無可仿冒的身份證明。現(xiàn)在,讓我們……”他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卡住了。
那張原本從容自信的臉上,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驚駭?shù)膽K白。
他拿著放大鏡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被放大的寶石腰部區(qū)域,
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全場死寂。幾萬人的場館,
剛才還如同沸騰的火山口,此刻卻像被瞬間投入了冰窟。
所有聲音——尖叫、歡呼、竊竊私語——全部消失了。只有無數(shù)道目光,
驚疑不定地在鑒定師那張驟然失色的臉,和屏幕上那顆被放大的、幽藍的寶石之間,
來回穿梭。死寂只持續(xù)了不到三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鑒定師猛地抬起頭,
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我,
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被欺騙的憤怒而尖銳地撕裂了空氣:“假的!
”“這條項鏈?zhǔn)羌俚?!”“它沒有編碼!沒有001印記!這根本不是‘深藍之淚’!
”轟——!寂靜被徹底炸碎。整個場館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炸彈,巨大的嘩然聲浪沖天而起,
幾乎要掀翻屋頂!“什么?!假的?!”“林薇戴假貨?!”“我的天?。≈辈ナ鹿?!
世紀(jì)大翻車!”“不可能吧?!蘇氏搞什么鬼?”彈幕更是徹底瘋了,
密密麻麻的質(zhì)問、震驚、辱罵瞬間淹沒了屏幕,服務(wù)器似乎都在不堪重負(fù)地顫抖。
就在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混亂漩渦中心,舞臺側(cè)翼,一道穿著華美定制禮服的身影,
如同失控的炮彈般沖了出來!是林薇。
她那張精心描繪、此刻卻因震驚和狂怒而扭曲變形的臉,在強光下顯得異常猙獰。
她完全不顧形象,幾步就沖到我面前,猩紅的指甲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尖銳刺耳的聲音穿透了鼎沸的人聲:“項鏈?zhǔn)羌俚模?!蘇晚!你搞什么鬼!
你把我的真品弄到哪里去了?!”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劈叉、顫抖,
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鎂光燈瘋狂閃爍,捕捉著她每一個失控的瞬間。
巨大的環(huán)形屏幕上,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失態(tài)的模樣,
以及我——被她指著鼻子、戴著“贗品”項鏈的“替身”。所有的喧囂,所有的目光,
所有的鏡頭,都如同聚光的透鏡,將滾燙的焦點死死鎖定在我們兩人身上。
舞臺像一個巨大的刑場,光線的灼熱幾乎燙傷皮膚。林薇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近在咫尺,
猩紅的指甲帶著凌厲的風(fēng),幾乎要戳破我的眼球。她尖銳的質(zhì)問如同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這片死寂的空氣里:“項鏈?zhǔn)羌俚??!蘇晚!你搞什么鬼!
你把我的真品弄到哪里去了?!”她的聲音像砂紙摩擦著耳膜,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巨大的屏幕無情地將她此刻的猙獰和我臉上那瞬間的“驚惶”放大給所有人看。數(shù)萬道目光,
如同實質(zhì)的針,刺得人渾身發(fā)痛。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千鈞一發(fā)的頂點,我,蘇晚,
對著鏡頭,對著近在咫尺、瀕臨崩潰的林薇,極其緩慢地、綻開了一個微笑。這個笑容,
不再是模仿林薇的甜美嬌憨。它平靜得像深秋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的了然。仿佛等待這一刻,已經(jīng)等待了太久太久。
在所有人驚愕到極點的注視下,我抬起手,指尖從容地探向自己纖細(xì)的脖頸。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搭扣彈開聲,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場館里,卻清晰得如同驚雷。
我輕輕摘下了那條被宣判為“贗品”的“深藍之淚”。沉甸甸的、冰涼的藍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