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櫳輕響，一道纖弱的身影款款而入。
來人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羅裙，裙擺上繡著幾支含苞待放的白蓮，愈發(fā)襯得她身姿裊娜，弱柳扶風。她未施粉黛，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略顯蒼白，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tài)。一雙水汪汪的杏眼，此刻正寫滿了擔憂與關(guān)切。
這便是沈清蓮，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前世將她推入地獄的罪魁禍首之一。
十三歲的沈清蓮，演技已初見雛形。這副純良無害的模樣，莫說前世那個不諳世事的沈青瓷，便是丞相府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會被她輕易蒙蔽。
可惜，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從地獄歸來的惡鬼。
“姐姐！”沈清蓮疾步走到床前，聲音里帶著哭腔，眼圈瞬間就紅了，“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的這兩日，蓮兒有多擔心！我日夜在佛前為你祈禱，求菩薩保佑你平安無事。”
她說著，便要伸手來拉沈青瓷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沈青瓷手背的那一刻，沈青瓷卻不著痕跡地微微一動，端起了雁書剛放在床頭小幾上的溫水。
沈清蓮的手，就那樣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但旋即又化為委屈的水汽，仿佛是被姐姐無心的舉動傷了心。
“姐姐……”她怯怯地收回手，絞著自己的衣角。
“妹妹來了?！鄙蚯啻蓽\啜了一口水，潤了潤干澀的喉嚨，這才抬眸看她。她的目光平靜如古井，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在看一個尋常的訪客。
這般冷靜的反應(yīng)，讓沈清蓮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又擴大了幾分。往日的沈青瓷，見她如此擔憂，早就拉著她的手好言安慰，姐妹情深地上演一出感人戲碼了。今日，她為何如此冷淡？
難道是落水燒壞了腦子？沈清蓮暗自揣測。
“姐姐，我給你燉了你最愛喝的冰糖燕窩?！鄙蚯迳弶合滦念^疑慮，連忙將身后丫鬟捧著的食盒接過來，親手打開，一股甜香瞬間彌漫開來，“我親手看著火候熬的，你快趁熱喝一些，補補身子。”
她盛出一碗，用銀匙輕輕攪動，那副體貼入微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贊一聲姐妹情深。
沈青瓷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燕窩上，眼底深處掠過一抹冰冷的譏誚。
前世，沈清蓮也是這般，日日為她送來各種湯羹補品。她滿心歡喜地喝下，卻不知那些東西里早被動了手腳，一點點地損害著她的身體，讓她難以有孕。直到最后，蕭景琰才“痛心疾首”地告訴她，她因體弱無法為皇家開枝散葉，是他此生最大的遺憾。
何其可笑！
“妹妹有心了?！鄙蚯啻傻恍?，卻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我剛醒，胃口還有些寡淡，怕是辜負了妹妹的一番心意。雁書，先把燕窩收下吧?！?/p>
“是，小姐。”雁書依言上前。
沈清蓮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精心準備的“武器”，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擋了回來。她不甘心，柔聲勸道：“姐姐，這燕窩最是滋補，你就喝一口也好啊。不然，我這心里實在難安?！?/p>
“哦？”沈青瓷終于將目光從燕窩上移開，直直地看向她，眼神清澈，卻又帶著一絲洞察人心的銳利，“妹妹為何心有難安？”
這句突如其來的反問，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扎進了沈清蓮的心里。
她為何心有難安？她自然是心虛！
那日花園湖邊，正是她“無意”間說起三皇子蕭景琰對姐姐的詩才贊不絕口，又“恰好”看到湖中錦鯉，引得沈青瓷靠近觀賞。然后，她腳下那塊本就松動的青石板，便“恰好”讓她一個趔趄，“不小心”撞到了沈青瓷的身上。
一切都天衣無縫，所有人都只當是一場意外。
“我……我自然是擔心姐姐的身體?！鄙蚯迳彺瓜卵酆煟L長的睫毛掩蓋住眼中的慌亂，“姐姐為了救我才落水，若姐姐有個三長兩短，蓮兒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p>
她又開始扮演那副柔弱自責的模樣，眼淚說來就來，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上，欲落不落，最是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救你？”沈青瓷輕輕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倒是不記得了。我只記得，落水前，好像看見妹妹的發(fā)釵，掉在了水里?！?/p>
此言一出，沈清蓮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她怎么會知道？！
那日她為了做得更逼真，確實在推搡的瞬間，故意讓一支不甚起眼的銀釵滑落水中，以此來作為自己靠近湖邊的借口。此事極為隱秘，連她自己的丫鬟都未曾看清，沈青瓷當時背對著她，又是如何看見的？
“姐姐……你……你定是燒糊涂了，記錯了……”沈清蓮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是嗎？”沈青瓷輕描淡寫地說道，仿佛只是隨口一提，“許是我記錯了吧。畢竟，人死過一次，很多事情，就看得格外清楚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落在沈清蓮的耳中，卻不啻于一聲驚雷。
死過一次？
沈清蓮猛地抬頭，撞進沈青瓷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溫和與天真，只剩下一種讓她遍體生寒的冷寂，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洞悉她內(nèi)心最陰暗的秘密。
這一刻，沈清蓮的心中警鈴大作。
眼前的沈青瓷，不對勁，很不對勁！她不再是那個任由自己擺布的愚蠢嫡姐了！
“姐姐說笑了，大夫說你只是受了風寒，好生休養(yǎng)便可，怎的說起這些不吉利的話來。”沈清蓮強撐著笑臉，只覺得這房間里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時辰不早了，姨娘還在等我回去伺候。姐姐你好好休息，蓮兒改日再來看你?！彼齻}皇地起身，福了福身，便帶著丫鬟落荒而逃，連那碗精心熬制的燕窩都忘了帶走。
看著她近乎狼狽的背影，沈青瓷嘴角的笑意緩緩加深，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小試牛刀，便已讓她方寸大亂。
沈清蓮，這只是個開始。前世你加諸在我身上和我家人身上的一切，我會讓你，還有你的好姨娘，百倍千倍地償還回來！
“小姐，”雁書走上前來，看著那碗燕窩，有些不解地問，“二小姐一番心意，您為何……”
“雁書，”沈青瓷打斷她，目光落在忠心耿耿的丫鬟臉上，語氣鄭重，“從今天起，記住我的話。這府里，除了我親手遞給你的東西，任何人送來的吃食，一概不許入口。用過的碗筷，都要即刻處理干凈，不得留給旁人可乘之機?！?/p>
雁書雖然不明白為何小姐一病醒來，性情大變，變得如此謹慎多疑，但她對沈青瓷的忠心是刻在骨子里的。她立刻嚴肅地點頭：“是，小姐！奴婢記下了！”
“還有，”沈青瓷的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柳姨娘居住的清風苑就在那個方向，“去，把劉嬤嬤給我叫來?！?/p>
劉嬤嬤是她母親沈夫人的陪嫁，為人最是忠心耿耿，手段也最為老辣。母親去世后，她便被柳姨娘尋了個錯處，打發(fā)去看管庫房。
如今，是時候?qū)⑦@把最鋒利的刀，重新請出鞘了。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奪回本該屬于母親，也屬于她的中饋之權(quán)！
柳姨娘，沈清蓮，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