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剛漫過老城區(qū)的屋檐,80歲的陳桂英拎著布袋子往公交站臺走。
袋子里裝著昨晚給孫子縫的布偶,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執(zhí)拗的認真。她總說自己記性差,
可50年前的事卻像刻在骨頭上,尤其是那個叫趙衛(wèi)東的年輕人,
臨走時塞給她的那枚生銹的銅戒指,至今還壓在樟木箱的最底層。
公交車"哐當"一聲停在面前,陳桂英抬腳上車時被臺階絆了下,
司機從后視鏡里喊:"老人家慢點!"她擺擺手剛坐穩(wěn),
就被后排兩個染著黃毛的小伙子吵得頭疼。其中一個正對著手機吼:"這點錢都騙不到,
你是不是廢物?"另一個叼著煙笑,煙灰落在她的藍布褲上。"小伙子,煙灰缸在那兒。
"陳桂英拍拍對方的胳膊,對方猛地回頭,眼里的戾氣嚇了她一跳。"老東西少管閑事!
"煙蒂被狠狠摁在座椅扶手上,燙出個焦黑的印子。她還想再說什么,腦袋突然一陣發(fā)沉,
眼皮像墜了鉛塊,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有人喊"青春路到了",便晃悠悠下了車。腳剛落地,
陳桂英就被一股蠻力拽住胳膊。"美女,跟哥哥們去喝一杯?"黃毛小子的聲音黏糊糊的,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圍了三個年輕男人,眼神里的打量讓她渾身發(fā)緊。
年輕時在村里見過地痞流氓,她下意識往地上一坐,扯開嗓子喊:"欺負老人啦!沒天理啦!
""老人?"為首的混混嗤笑一聲,"你這細皮嫩肉的,說自己是高中生我都信。
"陳桂英摸了摸臉,觸感光滑得不像自己——她的臉頰早就松垮得能捏出三道褶子了。
正發(fā)愣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攥住混混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對方"嗷"一聲叫出來。
"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么本事?"男人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陳桂英抬頭的瞬間,呼吸猛地頓住——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窩,連說話時嘴角微揚的弧度,
都和記憶里的趙衛(wèi)東一模一樣。"小姑娘?你說誰呢?"她騰地站起來,
巴掌"啪"地甩在男人臉上。50年的等待,5年的苦熬,還有午夜夢回時枕頭濕的那片潮,
全都順著這一巴掌泄了出來。男人捂著臉懵了,"我救了你,你打我?
""趙衛(wèi)東你個挨千刀的!"陳桂英的眼淚涌出來,"你說過會回來娶我的!
你說等掙夠了錢就蓋三間大瓦房!我等了你五年??!"她越說越激動,伸手去撕男人的襯衫,
卻被對方死死抓住手腕。"阿姨,你認錯人了。"男人皺眉,"我叫趙宇辰,
不是你說的那個人。"陳桂英這才看清他的領帶夾——鉑金的,刻著精致的花紋,
趙衛(wèi)東當年連塊像樣的手表都沒有??蛇@張臉,怎么會......"放開我!"她掙扎著,
"老東西的孫子都長這么大了?跟你爺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一個好東西!
"趙宇辰被罵得莫名其妙,突然瞥見路邊服裝店的玻璃幕墻,猛地把陳桂英拽到鏡子前。
"你自己看。"鏡子里的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皮膚白里透紅,藍布褲配著碎花襯衫,
正是她20歲時最常穿的打扮。陳桂英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鏡子里的人也同步抬手,
指尖戳到的是飽滿的蘋果肌,不是松垮的皮肉。她又扭了扭腰,
常年犯的腰椎間盤突出竟然沒疼,連帶著呼吸都順暢了許多。"這......這是咋回事?
"她轉身掐了趙宇辰一把,對方疼得齜牙咧嘴,"你掐我干什么?
""疼就是真的......"陳桂英喃喃自語,想起剛才公交車上的眩暈,
想起路人路過時喊的"美女",突然蹲在地上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她真的變年輕了,
變回了那個還沒等到趙衛(wèi)東的陳桂英。趙宇辰看著眼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姑娘,
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卻又莫名覺得她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勁兒。助理這時打來電話,
語氣焦急:"趙總,《五十年代的情書》女一號林薇薇罷工了,說必須您親自去請才肯回來。
"趙宇辰皺眉,正想說"換個人",目光落在陳桂英身上。她剛才罵人的語氣,
那股子不服輸的執(zhí)拗,像極了劇本里描寫的女主角。"不用請了,"他對助理說,
"我找到更合適的人選了。"陳桂英正對著櫥窗里的蛋糕咽口水,年輕時家里窮,
連塊像樣的奶油蛋糕都沒吃過。她大搖大擺走進西餐廳,侍者剛遞過菜單,
她就指著最貴的戰(zhàn)斧牛排說:"來這個,再要個水果沙拉,多加奶油。"牛排端上來時,
她甩開刀叉直接用手抓,醬汁沾得滿手都是。正吃得香,侍者走過來小聲說:"女士,
您這桌消費599元。"陳桂英嘴里的肉差點噴出來,"多少?599?"她瞪大眼睛,
"這錢在我們那會兒能買套小院子了!"周圍的人紛紛側目,趙宇辰不知何時坐在了鄰桌,
忍著笑說:"現(xiàn)在物價不一樣了。"陳桂英狠狠瞪他一眼,從布包里掏出個刺繡錢包,
里面是一沓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錢,最大面額是五十元。她數了十二張遞過去,
心疼得直抽氣。"阿姨,"趙宇辰遞過紙巾,"我是個導演,正在拍一部關于五十年代的戲,
想請你做女一號,七天一百萬。"陳桂英把錢袋往懷里一揣,"你當我傻啊?一百萬?
能買多少斤豬肉?"她起身就走,趙宇辰連忙跟上,"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兩個字剛出口,陳桂英突然頓住。昨晚她起夜時,
聽見兒子在客廳打電話:"媽這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昨天差點把廚房點了,送養(yǎng)老院吧,
不然遲早出事。"兒媳在旁邊附和:"我也是這么想的,咱們壓力太大了。
"她當時躲在門后,手腳冰涼。操勞一輩子拉扯大的兒子,終究是嫌她累贅了。"我不回家。
"陳桂英的聲音發(fā)顫,"我自己找地方住。"她轉身往銀行走,取光了存折里所有的錢,
一共八千七百六十二元。剛出銀行門,就看見趙宇辰舉著杯奶茶站在臺階下,
"喝杯這個暖暖身子?"陳桂英沒接,"你想讓我演戲也行,"她眼珠一轉,
"但你得聽我的。"趙宇辰挑眉,"你說。""帶我去買衣服,"她叉著腰,
"我這輩子都沒穿過好看的裙子。"商場里,陳桂英像個孩子進了糖果店。
她指著櫥窗里的紅裙子說"要這個",又拎起件紫色風衣說"這個也好看"。
趙宇辰跟在后面拎著十幾個購物袋,助理在旁邊小聲說:"趙總,
這都買了三十多件了......""沒事。"趙宇辰看著陳桂英在試衣鏡前轉圈,
她穿著碎花連衣裙,辮子垂在胸前,眼里的光彩比燈光還亮。"你年輕時穿過這些嗎?
"他忍不住問。"哪能啊,"陳桂英嘆氣,"那會兒穿的都是帶補丁的,
能有件新衣服就不錯了。"她突然拿起件露臍裝,"這衣服怎么穿?露著肚子不冷嗎?
"趙宇辰被問得哭笑不得,"現(xiàn)在流行這個。"逛到傍晚,陳桂英終于累了,
坐在休息區(qū)的長椅上,看著滿堆的衣服,突然笑了:"你這人還行,不像壞人。
"她掏出塊水果糖遞過去,"晚上迪廳見,我再考慮考慮演戲的事。"趙宇辰回到家時,
爺爺正坐在藤椅上看照片。相框里的姑娘梳著麻花辮,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和陳桂英一模一樣。"爺爺,"他走過去,"我找到您說的那種姑娘了,
就是五十年代的那種,有股子韌勁兒。"趙老爺子眼睛一亮,"是嗎?帶過來讓我瞧瞧。
""她讓我晚上去迪廳找她。"趙宇辰無奈,"挺有意思的一個人。"老爺子摩挲著照片,
喃喃自語:"桂英當年也愛唱歌,文工團的,
嗓子亮得像黃鶯......"迪廳里燈光閃爍,陳桂英剛坐下就聽見臺上有人唱歌,
那聲音耳熟得很。她抬頭一看,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臺上彈吉他的小伙子,
不正是她的寶貝孫子小宇嗎?"你認識他?"趙宇辰問。陳桂英慌忙擺手,"不認識,
就是......像我一個朋友的孫子。"她看著孫子在臺上唱歌,眼睛亮晶晶的,
比在家里悶頭寫作業(yè)時精神多了。正看得入神,一個穿著亮片裙的女人扭著腰走過來,
指著趙宇辰罵:"趙宇辰你什么意思?放著我這個金曲歌后不用,找這么個土包子?
"她瞥了陳桂英一眼,"穿得跟村姑似的,也配進迪廳?"陳桂英最聽不得別人罵自己孫子,
剛才這女人說小宇的歌"不入流",她早就憋著氣了。"你穿得亮堂,唱歌不也就那樣?
"她站起身,"比我年輕的時候差遠了。""你說什么?
"亮片裙女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是林薇薇,拿過三屆金曲獎!你敢跟我比唱歌?
"陳桂英把辮子往身后一甩,"比就比,誰怕誰?我年輕時是文工團的'金雀喉'!
"林薇薇冷笑,"你要是贏了,我出錢給臺上那小子做專輯。你要是輸了,就從這兒爬出去。
"周圍的人都在起哄,趙宇辰想勸,陳桂英卻已經走上臺,從孫子手里拿過話筒。
音樂響起的瞬間,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的文工團排練廳,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趙衛(wèi)東就坐在臺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她清了清嗓子,
開口唱道:"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聲音清亮得像山澗的泉水,
帶著那個年代獨有的質樸和力量。臺下的喧鬧漸漸安靜,連閃爍的燈光都仿佛柔和了許多。
林薇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宇辰看著臺上的陳桂英,
突然明白爺爺說的"那股勁兒"是什么了——是歷經歲月打磨,卻依然挺直腰桿的韌勁兒,
是不管被生活怎樣對待,都能笑著唱完一首歌的勇氣。陳桂英唱到動情處,抬手抹了把臉,
卻不知眼淚已經流了滿臉。她想起等趙衛(wèi)東的那五年,想起嫁給老伴后的平淡日子,
想起兒子小時候繞著她喊"媽媽",想起自己這磕磕絆絆的一輩子。原來變老不可怕,
可怕的是忘了自己也曾年輕過,也曾有過想拼盡全力去愛的人,想不顧一切去做的事。
一曲唱完,臺下鴉雀無聲,隨即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小宇跑過來抱住她,"阿姨,
你唱得太好了!"陳桂英摸著他的頭,笑中帶淚,"傻孩子......"林薇薇臉色鐵青,
卻只能咬牙說:"算你贏了,專輯的事我......"話沒說完,陳桂英突然捂住胸口,
眼前一陣發(fā)黑。她好像又聽見了公交車的報站聲,"青春路到了,
請乘客帶好隨身物品......"這一次,她沒有下車,而是靠著車窗,慢慢閉上了眼睛。
趙宇辰沖上臺時,只接住了緩緩倒下的陳桂英。她的頭發(fā)在燈光下泛著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