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是被悶醒的。
喉頭像是塞了團浸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木與香灰混合的腥氣。
她本能地抬手去推壓在身上的重物,指尖觸到粗糙的木紋,后頸突然竄起涼意——這不是床板,是棺材。
黑暗中她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發(fā)疼。
前世作為刑偵記者時見過的停尸房、案發(fā)現(xiàn)場在眼前閃回,她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尖銳的痛意順著神經(jīng)炸開。
不是夢。
“咚!”
棺蓋被撞開的瞬間,霉味混著潮濕的土氣撲面而來。
林婉清撐著棺材邊緣坐起,月光從柴房破窗漏進來,照見身上半干的湖藍裙裾——那是原主被“意外”溺亡時穿的衣裳,下擺還沾著河泥。
她扶著棺材沿滑下地,腳腕傳來熟悉的鈍痛。
原主的記憶如潮水涌來:三日前暴雨夜,她被丫鬟小翠引到后湖,說是老夫人讓取新采的蓮花;然后是推搡,是湖水灌進鼻腔的窒息,是最后一刻看到小翠舉著石頭的臉......
“咔嗒?!?/p>
柴房木門被推開一道縫。
林婉清迅速閃進角落的稻草堆,透過縫隙看見提燈的影子晃進來。
是小翠。
那丫鬟手里的銅燈盞搖晃得厲害,照出她青白的臉。
她繞著棺材轉(zhuǎn)了兩圈,又蹲下身扒拉地上的草屑,嘴里碎碎念著:“明明沉了半宿......怎會連具尸首也尋不著?”
林婉清攥緊了裙角。
原主與這貼身丫鬟同吃同住三年,此刻才驚覺小翠的聲音里沒有半分悲切,倒像是在確認什么計劃是否落空。
她盯著小翠蹲下時腰間晃動的銀鑰匙——那是原主房里妝匣的鑰匙,自己從未給過她。
“啪!”
銅燈盞重重磕在棺材上,小翠罵了句“晦氣”,提起裙擺跑了出去。
柴房重新陷入寂靜,林婉清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
她摸了摸發(fā)間,原主的珍珠簪還在,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唯一信物。
回春院的門虛掩著。
林婉清貼著墻根摸進去,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出竹影,像極了前世在案發(fā)現(xiàn)場見過的血痕。
她熟稔地摸到床頭的軟枕,指尖剛觸到繡著并蒂蓮的枕套,便察覺到夾層的異樣——原主向來手笨,繡工歪歪扭扭,這處針腳卻細密得反常。
展開那張泛黃的紙條時,她的指尖在發(fā)抖。“庫房賬本,不可信”七個字墨跡未干,筆鋒帶著慌亂的勾連,分明是原主慣用的螺子黛。
她湊到窗邊借著月光看紙紋,是江南特產(chǎn)的竹紙,原主每月十五去佛堂抄經(jīng)用的正是這種——這紙條,該是她死前最后兩日寫的。
“吱呀——”
門被撞開的聲響驚得林婉清差點把紙條揉成團。
王嬤嬤舉著燭臺站在門口,燭火映得她臉上的皺紋像道裂開的縫,燭淚啪嗒掉在青石板上,“三、三小姐......”
她手里的燭臺晃得厲害,林婉清卻注意到她的目光掃過自己的裙角,又迅速移開。
原主房里的老嬤嬤,向來最是穩(wěn)妥,此刻卻連腰都直不起來,膝蓋打顫著跪下去:“這是撞了水鬼啊......”
“王嬤嬤怕的不是鬼?!绷滞袂鍖⒓垪l拍在妝臺上,燭火照亮她泛白的指節(jié),“若真是鬼魂,怎會穿半干的衣裳?
怎會碰得響棺材?
你怕的是,我本該死在湖里的人,此刻卻站在這里問你——“她俯身逼近,”原主寫這張紙條時,是不是求過你?“
王嬤嬤的喉頭動了動,渾濁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憋出句:“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可林婉清看見她攥著帕子的手在抖,帕角繡的并蒂蓮被扯得變了形——那是原主去年親手給她繡的,說要等她攢夠銀子贖身時當賀禮。
夜風卷著竹影撲在窗紙上,林婉清把紙條重新塞進枕套夾層。
她望著銅鏡里陌生又熟悉的臉,原主的眉梢?guī)е汕右?,此刻卻被她壓得平直。
前世追蹤連環(huán)殺人案時,她在廢棄工廠蹲了七夜,那時便明白:恐懼只會讓人成為獵物,而她,要當獵人。
“三小姐——”
院外突然傳來仆婦尖細的嗓音,“老夫人傳喚,讓您即刻去正堂。”
林婉清轉(zhuǎn)身時,看見王嬤嬤猛地抬頭,眼底閃過慌亂。
她理了理裙角,踩著月光往外走,路過影壁時聽見幾個粗使婆子的竊語:“聽說三小姐從棺材里爬出來了......”“噓!
沒看見張媽媽往正堂跑嗎?
老夫人的拐杖都敲裂了......“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繃直的弦。
林婉清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紙條,唇角勾起抹極淡的笑——這深宅里的秘密,該見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