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shí)，林婉清已立在妝臺(tái)前。
王嬤嬤昨夜留下的青瓷碗還擱在原處，碗底的褐色沉淀在晨光里泛著暗褐，像塊凝固的血漬。
她對(duì)著銅鏡理了理月白緞面襖子的領(lǐng)口，指尖在盤扣上頓了頓——原主的舊衣裳，袖口處還留著前日落水時(shí)的水痕，倒成了今日最好的偽裝。
“小姐，該去上房請(qǐng)安了?！毙〈渑踔y紅斗篷站在廊下，聲音甜得發(fā)膩。
林婉清瞥了眼她袖中鼓起的形狀——方才晾衣裳時(shí)，她分明見這丫鬟往袖中塞了塊帕子。
暖閣里的炭火燒得正旺，林老夫人靠在錦緞軟枕上撥著佛珠，大夫人捏著茶盞垂眸，二姨娘涂著丹蔻的手指正絞著帕子，三姨娘則逗弄著懷里的波斯貓。
林婉清行過禮，在末座坐下，目光掃過眾人：“昨日落水時(shí)，我恍惚看見庫房那邊有燈亮?！彼匾鈱ⅰ皫旆俊倍忠У脴O重。
二姨娘手中的茶盞“當(dāng)啷”一聲磕在案幾上，濺出的茶水在素白桌布上暈開深色的痕。
她慌忙掏帕子擦拭，丹蔻在桌布上劃出幾道紅?。骸叭绢^許是嚇糊涂了，庫房鎖得嚴(yán)實(shí)，哪能有燈？”
林婉清注意到她耳尖泛紅，指尖還在微微發(fā)抖——與昨日藥碗邊沿那枚指甲印的弧度如出一轍。
大夫人抬眼掃了二姨娘一眼，又垂眸吹茶沫，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
林老夫人的佛珠突然停了，檀木珠子在指節(jié)間發(fā)出細(xì)碎的響：“庫房鑰匙在我這兒，倒是前兒嬤嬤說少了半匣沉水香。”
暖閣里的空氣陡然一滯。
林婉清盯著二姨娘絞成麻花的帕子，心里的弦又緊了幾分——昨日她在望月閣聞到的，正是這沉水香。
回房時(shí)，檐角的銅鈴被風(fēng)撞得叮當(dāng)響。
林婉清站在廊下晾昨日換下來的中衣，余光瞥見小翠貓著腰往西北角門走，袖中鼓囊囊的帕子露出半角靛藍(lán)。
她不動(dòng)聲色折起中衣，等小翠轉(zhuǎn)過穿堂，這才提裙跟上。
僻靜回廊的青石板泛著冷光，林婉清在轉(zhuǎn)角處攔住人：“翠兒，這是要去哪兒？”
小翠渾身一震，繡帕“啪”地掉在地上。
她慌忙去撿，發(fā)間的銀簪歪了，露出耳后一道淡青的抓痕——像是被人拽頭發(fā)時(shí)留下的?！芭?..奴婢去給廚房送帕子?！彼曇舭l(fā)顫，額頭沁出細(xì)汗。
林婉清彎腰拾起繡帕，指尖觸到帕子夾層里硬邦邦的物事。
她展開帕子，泛黃的賬頁露了一角，墨跡未干的“庫房”二字刺得人眼疼?！澳闶遣皇侵牢夷侨帐窃趺绰渌模俊彼龑⒛涿垪l拍在小翠面前，“這字跡，和你替我抄的經(jīng)卷，起筆時(shí)都愛往上挑?！?/p>
小翠的臉?biāo)查g煞白，后退兩步撞在廊柱上。
她盯著紙條，瞳孔縮成針尖大的點(diǎn)：“小姐...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林婉清逼近兩步，“昨日藥碗底的沉淀，是你趁王嬤嬤不注意加的巴豆粉吧？
你當(dāng)我喝不出來苦里帶澀？“她指腹碾過賬頁邊緣，”還有這，你替誰送的？“
小翠突然跪下來，眼淚大顆大顆砸在青石板上：“小姐饒命！
是...是二姨娘說您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要奴婢在您的安神湯里加?xùn)|西，又讓奴婢把庫房的賬頁送出去...“她拽住林婉清的裙角，”奴婢真沒想害您，就是...就是上個(gè)月我娘病了，二姨娘拿銀子堵我的嘴...“
林婉清攥緊賬頁，后槽牙咬得發(fā)酸。
她蹲下身，替小翠理了理歪掉的銀簪：“你且去送東西，就說三小姐喝了安神湯，睡得很沉?！?/p>
小翠抬頭看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又迅速低下頭：“是...是?！彼龘炱鹄C帕，腳步虛浮地往角門走，發(fā)間的銀簪在風(fēng)里晃得厲害。
月上柳梢時(shí)，林婉清合衣躺回床上。
窗外竹影婆娑，她盯著帳頂?shù)慕鹁€云紋，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子時(shí)三刻，窗欞“吱呀”輕響，她翻身滾到床底，屏風(fēng)后傳來衣料摩擦的沙沙聲。
一道黑影掠過床沿，匕首劃破錦被的聲響刺得人耳膜發(fā)疼。
林婉清屏住呼吸，看著黑影在屋里翻找，月光照在匕首上，寒芒映出那人后頸一道猙獰的刀疤——像極了前兒在街角見過的，替二姨娘采買的護(hù)院。
黑影一無所獲，翻窗欲走。
林婉清撲過去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觸到溫?zé)岬臐褚狻茄?/p>
那人反手一甩，她踉蹌撞在妝臺(tái)上，銅鏡“嘩啦”落地，碎成滿地銀片。
等她追出門，只抓到半片染血的青布，布角繡著朵褪色的并蒂蓮。
天將破曉時(shí)，林婉清坐在桌前，燭火在她眼下投出濃重的陰影。
她翻開素白絹帕，里面裹著染血的布角、匿名紙條、還有從小翠那里得來的賬頁。
墨跡未干的“庫房”二字在紙上暈開，像團(tuán)化不開的墨。
她提筆在素箋上寫下：“二姨娘、小翠、帶刀疤的護(hù)院，均與原主之死有關(guān)；沉水香、庫房賬本、匿名紙條，指向二十年舊事。”
窗外泛起魚肚白，晨光照在紙條上，“庫房賬本，不可信”七個(gè)字突然清晰起來——原主的字跡，在紙背若隱若現(xiàn)。
林婉清捏緊筆桿，指節(jié)泛白。
她抬頭望向妝臺(tái)，碎成滿地的銅鏡里，映出她泛紅的眼尾。
“哐當(dāng)”一聲，銅粉盒從妝臺(tái)邊緣滾落。
林婉清猛地抬頭，卻見銅鏡碎片里，有片銀亮的反光正對(duì)著窗欞——那是...
“小姐！”小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該梳妝了?！?/p>
林婉清盯著鏡中晃動(dòng)的光斑，突然抬手碰倒妝臺(tái)上的銅鏡?！皣W啦”聲響里，她扯著嗓子喊：“快來人！
鏡子...鏡子里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