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把最后半瓶礦泉水澆在引擎蓋上,蒸騰的白霧裹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七月的戈壁像口燒紅的鐵鍋,連風(fēng)都帶著了燎人的溫度,把遠(yuǎn)處雅丹群的輪廓烤得扭曲變形。
“還得等多久?”林薇把遮陽帽往下壓了壓,防曬服袖口緊緊箍著小臂,
可脖頸還是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她腳邊的行李箱輪緣粘著沙粒,
在臨時停車的碎石灘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劃痕。
司機老馬叼著煙圈含糊不清的說:“最少得兩個鐘頭。剛才播報機里說前頭路段被流沙埋了,
養(yǎng)護(hù)隊正在清障?!彼嚧巴膺丝跓煹?,紅熱的火星落地瞬間就被熱風(fēng)卷走,
“你們這些年輕人,非要往無人區(qū)里鉆,真出點啥事哭都來不及。
”趙野靠在車門上刷著手機,信號格時斷時續(xù)。
屏幕上彈出旅行社客服最后發(fā)來的消息:“狼脊溝路段信號不穩(wěn)定,
建議抵達(dá)中轉(zhuǎn)站后再聯(lián)系。”他點開地圖,
代表他們位置的紅點孤零零懸在黃褐色的空白區(qū)域,像滴凝固的血。同行的隊伍漸漸散開來。
戴眼鏡的歷史系研究生周明蹲在遠(yuǎn)處,正用地質(zhì)錘敲著一塊帶層理的巖石,
筆記本上已經(jīng)畫滿了素描;穿沖鋒衣的情侶張揚和孟萌在互相拍照,
女孩的笑聲被風(fēng)撕成碎片;獨自旅行的攝影師陳默舉著相機,
鏡頭對準(zhǔn)天邊盤旋的幾只烏鴉;還有一對退休的夫婦,張教授和他的老伴,
正鋪開防潮墊準(zhǔn)備吃點干糧。加上趙野、林薇和司機老馬正好九個人?!斑@地方邪乎得很。
”張教授老伴往嘴里塞著餅干,含糊不清的說,“我年輕的時候聽老人講,狼脊溝埋過商隊,
夜里能聽見駱駝鈴響?!睆垞P嗤笑一聲:“阿姨,這都什么年代了,還信這些。
”他摟住孟萌的腰,“等咱們到了黑風(fēng)口,我給你拍星空,絕對出片。
”趙野抬頭看了眼天色,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遠(yuǎn)處的雅丹群在暮色里漸漸顯露出猙獰的輪廓,像一群匍匐的巨獸。突然,
陳默的相機“咔嚓”響了一聲。他皺著眉翻看照片,嘴里喃喃自語:“剛才那是什么?
”眾人順著他鏡頭的方向望去,只見戈壁盡頭沙丘上,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風(fēng)卷著沙粒呼嘯而過,那影子很快就消失在晃動的熱浪里?!肮烙嬍且榜橊劙伞?/p>
”老馬不以為然地發(fā)動了汽車,引擎空轉(zhuǎn)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寂靜,“在等半小時,
不行就繞路走?!壁w野卻覺得心里發(fā)毛。他剛才看得真切,
那影子的形狀絕不是任何他認(rèn)識的動物,倒像是個佝僂著背的人,正趴在沙丘上窺視著他們。
夜幕降臨時,他們終究沒能等來通路的消息。老馬提議往南走20公里,
那里有個廢棄的石油中轉(zhuǎn)站,勉強能遮風(fēng)擋雨?!皩?dǎo)航上根本沒標(biāo)這個地方。
”周明推了推眼鏡,屏幕上的電子地圖在這片區(qū)域只有大片空白。“信我還是信機器?
”老馬把煙蒂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我跑這條線30年了,閉著眼睛都能摸到?!薄邦~,
好吧,那就去那個地方吧。”周明尷尬地說道。車隊在顛簸的戈壁上行駛時,
趙野注意到陳默一直在頻頻回頭。副駕駛座的車窗開著條縫,夜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著股奇怪的腥味。
“你在看什么?”趙野忍不住問。
陳默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剛才……剛才好像有東西跟著我們。”他指著后視鏡,
“就在車燈照不到的地方,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看。”趙野探頭望去,
后視鏡里只有被車燈劈開的黑暗,以及不斷后退的沙丘。可不知為何,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講過的故事——戈壁里的“沙鬼”會跟著迷路的旅人,
直到他們筋疲力盡,成為新的沙堆。石油中轉(zhuǎn)站比想象中更加破敗。
銹蝕的儲油罐歪斜地立在空地上,鐵皮屋頂被風(fēng)掀掉了一半,露出黑洞洞的椽子。
老馬說這里十年前就被廢棄了,偶爾有探險隊來這邊湊合過夜。“這地方陰氣太重了。
”張教授老伴從包里拿出一個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不停的扇風(fēng),“我看吶,
咱們還是回車?yán)锼?,這地方……”“車?yán)锬芴蓭讉€人???”老馬打開中轉(zhuǎn)站的鐵門,
鐵銹摩擦的聲音刺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湊合過一晚得了,明天一早就走了。
”倉庫里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和塵土味。周明打開手電筒,光柱掃過堆積如山的廢棄零件,
在墻上照出晃動的人影,角落里堆著幾張破帆布,勉強能當(dāng)褥子?!翱炜催@個!
”孟萌突然驚呼一聲。她指著墻角的黑板,
上面用紅漆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他們在沙子里”“別相信影子”“聽到鈴聲就跑”。
字跡已經(jīng)斑駁,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張揚嗤笑一聲擦掉字跡:“估計是哪個無聊游客搞得惡作劇?!笨伤穆曇粲行┌l(fā)虛,
擦黑板的手也在發(fā)抖。趙野卻覺得后背發(fā)涼。他注意到黑板下方的地面有奇怪的凹陷,
像是有人被拖拽過的痕跡。更詭異的是,那些凹陷里還殘留著細(xì)小的沙粒,
即使在封閉的倉庫里,也像是剛從什么地方滲出來的。深夜,趙野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
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鐵皮屋頂,“沙沙”聲斷斷續(xù)續(xù),伴隨著風(fēng)穿過縫隙的嗚咽。
他翻身坐起,發(fā)現(xiàn)陳默不在帆布上。倉庫的門虛掩著,月光從縫隙里照進(jìn)來,
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趙野抓起手電筒躡手躡腳的走出去。院子里空無一人,
只有風(fēng)吹過儲油罐的嗡鳴。他繞到倉庫后面,突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啜泣聲。
陳默正蹲在廢棄的鉆井架旁,肩膀劇烈的顫抖著。他面前的沙地上,散落著幾張照片。
趙野拿過一張,在手電筒的光柱下,只見照片里沙丘的陰影處隱約有個扭曲的人形輪廓,
像是從沙子里鉆出來的一樣?!八麄兏覀?。”陳默的聲音帶著哭腔,
“從下午開始就跟著,我在照片里看到了……”趙野剛要說話,
突然聽到身后傳來“叮鈴”一聲輕響。那聲音很脆,像是駝鈴,卻又比駝鈴更尖銳。
他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柱掃過空無一人的院子??赡氢徛晠s越來越近,仿佛就在耳邊回蕩。
他想起黑板上的字——“聽到鈴聲就跑”。“快跑!”趙野拽起陳默就往倉庫跑。
身后的鈴聲越來越密集,夾雜著沙子流動的“窣窣”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從沙地里鉆出來,追趕著他們。沖進(jìn)倉庫的瞬間,
趙野看到所有人都醒了。張教授老伴癱在地上,指著門口的方向,嘴唇哆嗦的說不出話。
月光下,倉庫門口的沙地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串奇怪的腳印。那腳印很小,像是孩童留下的,
卻又帶著尖銳的爪痕,一路從門外延伸到倉庫里,最終消失在堆放零件的陰影處。
“那是什么東西??”林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老馬抄起墻角的鐵撬棍,
臉色鐵青道:“噓,別出聲?!彼噶酥傅孛妫澳銈兛??!北娙隧樦傅姆较蚩慈?,
只見那些消失在陰影里的腳印,竟然又慢慢顯現(xiàn)出來,朝著他們這邊移動。所過之處,
地面的沙粒都在輕微的顫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地下穿行。
“它們在沙子里……”周明突然想起黑板上的字,聲音發(fā)顫道,“黑板上寫的是真的!
”就在這時,陳默突然尖叫起來。他指著自己的腳邊,那里的沙粒正在隆起,
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老馬眼疾手快,一撬棍砸下去,只聽“噗”的一聲悶響,
沙堆里涌出一股黑褐色粘液,散發(fā)著刺鼻的腥味?!翱斓借F架子上!”趙野喊道。
倉庫中央有個銹蝕的鐵架臺,大概一米多高。眾人慌忙爬上去,看著地面上不斷隆起的沙堆,
像水波一樣朝著鐵架臺蔓延。張教授的老伴沒站穩(wěn),一條腿垂到了地上。
她突然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只見她的腳踝處,不知何時纏上了幾根黑色的藤蔓狀東西,
正往肉里鉆。那些東西像是從沙地里長出來的,表面覆蓋著細(xì)小的沙粒,頂端還有倒刺。
“快拉她上來!”張揚伸手去拽,可那些藤蔓卻越纏越緊。
張教授老伴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像是被吸干了水分,很快就沒了聲息。
她的身體癱軟下去,被藤蔓拖進(jìn)沙地里,只留下一個不斷下陷的沙坑,
很快就被流動的沙子填平,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所有人都嚇傻了,張教授癱在鐵架上,
眼神空洞的看著老伴消失的地方,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沙地里的動靜漸漸平息了。趙野喘著粗氣,看向窗外,天邊已經(jīng)泛起魚肚白。風(fēng)停了,
整個戈壁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天亮了……”林薇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可老馬的臉色卻更加凝重:“別高興得太早?!彼噶酥競}庫的門,“它們只是暫時的退了,
等到天黑……”眾人見此都不說話了。這時趙野注意到陳默不見了。鐵架臺上只剩下八個人,
昨晚陳默明明和他一起跑回來的。他心里一沉,看向剛才陳默站的位置,
那里的鐵板上有個洞,邊緣還掛著幾片布料,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扯下去的。
“陳默他……”孟萌捂住嘴,眼淚掉了下來??謶窒裉俾粯永p住了每個人的心臟。
趙野看著倉庫外漸漸亮起天色,第一次覺得陽光是如此的蒼白無力。他知道,
這僅僅是個開始。白天的中轉(zhuǎn)站相對平靜。他們加固了倉庫的門,
用鐵皮和木板堵死了所有縫隙。老馬在倉庫角落里找到了一個舊電臺,搗鼓了半天,
竟然傳出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信號。“喂?有人嗎?”老馬對著麥克風(fēng)大喊,“有人嗎,
我們在廢棄石油站,需要救援!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電臺里只有滋滋的雜音。
就在眾人快要絕望時,突然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像是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別待在倉庫里……它們在墻里……”信號突然中斷了。
老馬拍了拍電臺,卻再也沒了動靜?!罢l?剛才那個是誰?”周明臉色發(fā)白?!安恢?。
”老馬搖搖頭,“可能是以前困在這里的人留下的信號。”他看向倉庫的墻壁,
那些鐵皮拼接的墻面上,隱約能看到有東西在里面蠕動,“墻里……真的有東西?
”趙野走上前用手指敲了敲墻壁。空心的鐵皮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里面似乎真的有沙子流動的聲音。他突然想起昨晚那個消失在墻壁里的腳印,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我們得離開這里?!睆垞P緊緊抓住孟萌的手,“車還能開,
我們找別的路走。”老馬嘆了口氣:“油箱里的油只能夠跑50公里,周圍都是無人區(qū),
根本沒地方加油?!本驮谶@時,張教授突然站起身,眼神呆滯地走向倉庫深處。
他老伴的遺物散落在地上,其中那個羅盤的指針正瘋狂的轉(zhuǎn)動著,
指向倉庫角落了一個鐵箱子?!袄蠌?,你干什么?”林薇喊道。張教授沒有回頭,
他走到鐵箱子前,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鎖。箱子里裝的幾本泛黃的日記,還有一張地圖。
趙野拿起日記,封面上寫著“1987年石油勘察隊”。他翻開第一頁,
潦草的字跡記錄著勘察隊日常,直到最后幾頁,字跡變得混亂而瘋狂?!八鼈儊砹耍?/p>
從沙子里鉆出來了……”“小王被拖走了,他的影子還留在地上……”“鈴聲,是鈴聲,
他們會搖鈴鐺引我們出去……”“地圖上標(biāo)記的地方有水源,
還有……”日記到了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頁被撕去了。趙野拿著那張地圖,
上面用紅筆圈著的地方距離他們所在的中轉(zhuǎn)站大約十公里,標(biāo)注著“水源”?!拔覀?nèi)ミ@里。
”趙野指著地圖上的標(biāo)記,“有水源就有可能找到人。”老馬看著地圖,
眉頭緊鎖:“這里是黑風(fēng)口,以前是個古墓群,早就被風(fēng)沙埋了,我勸你們別去了。
”“總比坐在這里等死強!”張揚激動地說,“就算是古墓,也比被那些東西吃掉好!
”最終,他們決定冒險前往黑風(fēng)口。老馬找到了幾桶備用汽油,足夠支撐到那里。出發(fā)前,
趙野把那本日記塞進(jìn)包里,他總覺得最后被撕掉的那頁藏著什么秘密。車隊行駛在戈壁上,
趙野注意到車窗外的沙丘似乎在移動。那些雅丹地貌的輪廓,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詭異的形狀,
像是一張張扭曲的臉。“看那里!”周明突然指著窗外。遠(yuǎn)處的沙丘上,
有個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頂端,似乎在注視著他們。那身影很高,四肢細(xì)長,身上覆蓋著沙粒,
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個由沙子組成的人。“是啥鬼!”張教授突然大喊起來,臉色慘白,
“我小時候聽爺爺說過,沙鬼會站在沙丘上指引方向,其實是把人引向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