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夜半敲門聲1987年，深秋。城市邊緣的老城區(qū)像一塊被遺忘的舊傷疤，
蜷縮在霓虹照不到的陰影里。細雨連綿了七天，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霉斑和下水道泛上來的腐味。街燈昏黃，電線如蛛網(wǎng)般交錯，
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幾只野貓在垃圾桶間竄過，
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幽綠的光，又倏地消失。筒子樓37棟，就矗立在這片死寂的腹地。
六層高的水泥建筑，外墻斑駁如患了皮膚病，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磚塊，
像干涸的血痂。每一扇窗戶都緊閉著，窗簾厚重，透不出一絲光亮，
仿佛整棟樓都在屏息沉睡，又像在集體守著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陳默是在一個雨夜搬進來的。10月17日，凌晨一點四十五分。他拖著行李箱，
踏過積水的樓道，鐵皮箱輪子在水泥地上磕出空洞的回響，驚得老鼠在墻角窸窣逃竄。
他租下了304室——一套狹小、陰冷、租金便宜得近乎可疑的一室一廳。
房東是個佝僂的老婆婆，遞鑰匙時枯瘦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只說了一句：“晚上……別應(yīng)門。
” 陳默以為她是神經(jīng)質(zhì)，沒放在心上。他以為只是個普通的搬家夜。凌晨兩點零七分“咚，
咚，咚?！甭曇舨惠p不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節(jié)奏感，
從陳默那扇薄薄的、漆皮剝落的鐵門外傳來。三下，不多不少。然后，死寂。
持續(xù)整整七分鐘，直到兩點十四分，再無動靜。第一天，陳默以為是鄰居惡作劇，
煩躁地吼了一句：“誰??！有病?。 ?外面沒回應(yīng)。他貼在門上聽，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壯著膽子從貓眼往外看——漆黑的樓道，空無一人。第二天，
敲門聲依舊。陳默睡意全無，冷汗浸濕了后背。他查了樓里的住戶名單：他住304，
隔壁303是個獨居的退休老教師，305空置多年。他懷疑是303的老人，
可老人顫巍巍地告訴他，他也聽到了，以為是陳默敲門。第三天，敲門聲響起時，
陳默做了件瘋狂的事——他猛地拉開門！門外，樓道空蕩蕩，慘白的聲控燈亮著，
只有穿堂風卷著灰塵打著旋。但就在他拉開門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仿佛有東西從他身邊“擠”了進去。他猛地回頭——屋內(nèi)，一切如常。可當他關(guān)上門，
背靠著門板喘息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客廳那張舊沙發(fā)上，
多了一團模糊的、深色的、濕漉漉的印子，像剛有人坐過，留下了一灘水漬。
恐懼像藤蔓纏緊了他的心臟。他開始調(diào)查這棟樓。從一個酗酒的老住戶口中，
他聽到了一個塵封的往事：二十年前，這棟樓有個叫阿雅的女孩，住在305。她性格孤僻，
總在深夜彈一首憂傷的鋼琴曲。后來她失蹤了，
警方在樓后的臭水溝里找到了她……被人用鈍器反復砸過頭部，渾身濕透，
像被拖行過很長一段路?！奥犝f啊，”老住戶灌了口劣質(zhì)白酒，眼神渾濁，“那晚，
有人聽到305的門，被人從外面……‘咚、咚、咚’地敲過三下?？?05的門鎖，
是從里面反鎖的……”陳默如墜冰窟。他明白了，那敲門聲不是“有人在敲門”，
而是阿雅死前最后的感知——兇手在門外，用某種東西（也許是沾滿泥水的拳頭，
也許是兇器）敲了三下，宣告死亡的降臨。這三下敲擊，
連同她被拖行時渾身濕透的冰冷觸感，以及頭部遭受重擊的劇痛，
都成了烙印在空間里的“聲骸”與“觸覺殘影”，在特定的時空節(jié)點（凌晨兩點零七分，
也許是她遇害的精確時刻）被“播放”出來。那團沙發(fā)上的水漬，
就是“播放”時溢出的“觸覺殘影”！第四天，敲門聲再次響起?！斑?，咚，咚。
”陳默沒有去開門。他坐在沙發(fā)上，死死盯著那團濕痕開始出現(xiàn)的地方。寒意再次襲來，
空氣仿佛凝固。他感覺到，有什么冰冷、濕漉漉的東西，正試圖在他身邊坐下。
“阿雅……”陳默的聲音干澀發(fā)抖，“我知道你……很冷……很痛……”他顫抖著拿出手機，
播放了一首輕柔的、溫暖的純音樂。音樂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流淌?！斑?，咚，咚。
” 敲門聲依舊，但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陳默繼續(xù)說著，
不起…不該是你…你只是想回家…想有人應(yīng)門…” 他把自己關(guān)在陌生城市里的孤獨、恐懼，
和阿雅的冤屈、冰冷，混在一起傾訴。音樂還在響。沙發(fā)上那團濕痕，像被陽光照射的雪，
開始緩緩變淡、收縮?！斑恕恕?第三下敲擊，變得極其微弱，仿佛耗盡了力氣。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不是七分鐘，而是永久的寂靜。兩點十四分，沒有再等。
樓道里的聲控燈，也熄滅了。陳默癱坐在沙發(fā)上，渾身脫力。那團濕痕消失了，
但空氣中殘留的寒意，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女孩的、解脫般的嘆息。
他以為結(jié)束了。一周后的同一個夜晚，陳默在睡夢中被驚醒。不是敲門聲。是指甲在門板上，
極其緩慢、極其用力地刮擦的聲音。
“嘶……啦……嘶……啦……”像用生銹的鐵片在刮骨頭。陳默僵在床上，血液凍結(jié)。
他不敢看門，不敢聽，更不敢動。那聲音持續(xù)了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會瘋掉。終于，停了。
死寂中，陳默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
壯著膽子對著門的方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擠出幾個字：“…誰…啊…？”手機錄音里，
清晰地錄下了他自己的聲音。然后，在錄音的背景音里，在絕對的安靜之后，
一個冰冷、濕漉、帶著無盡怨毒和絕望的女聲，貼著他的耳膜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他的骨頭：“我…開…了…門…啊…”陳默猛地坐起，
手機“啪”地掉在地上。他驚恐地望向房門——門，依舊從里面反鎖得好好的。但門板上，
三道深深的、新鮮的、仿佛用盡生命刻下的指甲劃痕，正從貓眼下方，
一路延伸到門把手的位置。他崩潰了，連夜收拾行李，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棟詛咒之樓。
他不敢再住任何老房子，搬進了市中心嶄新的公寓。他告訴自己，一切都結(jié)束了。
時間過去一年。陳默的生活漸漸恢復平靜，只是每到凌晨兩點，他仍會下意識地驚醒，
側(cè)耳傾聽。但什么都沒有。他幾乎要相信，那只是自己精神崩潰的幻覺。
直到一個同樣陰冷的雨夜。陳默在新公寓里加班至深夜。窗外雨聲淅瀝。他起身去廚房倒水。
就在他經(jīng)過臥室門口時，腳步猛地頓住。臥室門虛掩著。他記得……他明明關(guān)好了門。
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爬上脊背。他屏住呼吸，緩緩靠近。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門板的瞬間——“咚，咚，咚。”三聲敲擊，清晰無比，
從臥室門內(nèi)傳來。陳默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
巨大的恐懼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門內(nèi)？！敲門聲是從臥室里面?zhèn)鱽淼?？?/p>
他的臥室里除了自己，從來沒有其他的任何人來過！那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柜，
一片空蕩！“咚，咚，咚。” 又是三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
仿佛敲擊的不是門板，而是他的頭骨。陳默的牙齒開始打顫。他死死盯著那扇門縫，
巨大的恐懼中，一絲荒謬的念頭卻如毒蛇般鉆出：為什么是門內(nèi)？誰在門里？要敲給誰聽？
他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猛地一把拉開了臥室門！臥室里，空無一物。
只有慘白的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地板上。而在那片月光中央，
一灘深色的、邊緣還在緩緩擴散的水漬，靜靜地躺在地板上，像一朵腐敗的花。
陳默的呼吸幾乎停滯了。這水漬……和他一年前舊居沙發(fā)上出現(xiàn)的一模一樣！就在這時，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衣柜的穿衣鏡里，映出了他的身影。可鏡中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