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yī)中心的燈光冰冷而刺眼,李一的眼睛被刺得生疼。
她靜靜地站在解剖臺前,第三次仔細檢查著手上手套的貼合程度。臺子上橫陳著第三名受害者——退休女教師方慧,61 歲。今早,她被鄰居發(fā)現(xiàn)慘死在自家浴缸之中,喉嚨被利刃殘忍地割開,鮮血染紅了整個浴缸。
“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晚十點至凌晨兩點之間。”李一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對著錄音設備說道,“頸部傷口長約 12 厘米,深達頸椎,兇器應為單刃刀具,刃長約 15 厘米,前端略向上彎曲?!?/p>
她小心地撥開死者的嘴唇,當看到舌底那個熟悉的血字"一"時,手指還是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三天前在舊貨市場看到的那個空白相框,現(xiàn)在有了主人。
"同樣發(fā)現(xiàn)舌下血字標記,與前兩起案件一致。"她繼續(xù)錄音,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縫內同樣發(fā)現(xiàn)黑色物質,初步判斷為墨跡。"
李一俯身檢查死者頸部傷口時,一縷頭發(fā)滑落下來。她下意識地將其撥開,突然注意到死者耳后有一個幾乎褪色的疤痕——一個小小的圓形,像是被煙頭燙過的痕跡。
"這是什么..."她湊近觀察,用放大鏡仔細查看。疤痕中央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一"字形紋路。
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刺穿她的太陽穴。解剖室的燈光開始扭曲變形,耳邊響起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李一抓住解剖臺邊緣試圖穩(wěn)住身體,但眼前的景象已經(jīng)變了——
黑暗。潮濕的霉味。冰冷的混凝土地面硌著她的膝蓋。遠處傳來孩童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墻上,無數(shù)個"一"字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紅光,像是用某種熒光物質刻上去的。她低頭,看到自己細小的手腕上套著一個金屬環(huán),上面刻著"7"。
"第七日測試開始。"一個機械化的女聲從頭頂傳來,"請受試者保持靜默。"
李一——不,是那個叫戚玥的小女孩——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她張嘴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撫上她的后頸...
"李法醫(yī)!"
一聲厲喝將她拉回現(xiàn)實。李一發(fā)現(xiàn)自己癱坐在地上,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全身被冷汗浸透。陳默蹲在她面前,眉頭緊鎖,一只手還搭在她肩上。
"你怎么回事?"他的聲音里沒有往日的嘲諷,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近似擔憂的情緒。
李一試圖站起來,雙腿卻像棉花一樣無力。陳默的手臂環(huán)過她的腰,穩(wěn)穩(wěn)地將她扶起。他的體溫透過制服傳來,意外地令人安心。
"低血糖。"她撒了個謊,掙脫他的攙扶,"謝謝。"
陳默沒有追問,但他的目光掃過解剖臺上的尸體,又回到李一蒼白的臉上:"趙濤在會議室等你。他說有重要發(fā)現(xiàn)。"
"什么發(fā)現(xiàn)?"
"關于'七日靜默'實驗。"陳默壓低聲音,"他好像知道你會對這個感興趣。"
李一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個夢中的機械女聲清晰地回響在她耳邊:第七日測試開始...
"我馬上過去。"她說,同時注意到陳默手中拿著一份文件,"那是什么?"
陳默猶豫了一下,還是遞給她:"三名受害者的背景調查。他們都曾在1999年夏天參加過同一個兒童心理學研究項目,項目名稱就叫'七日靜默'。"
李一接過文件,手指微微發(fā)抖。首頁是一份泛黃的報名表復印件,抬頭寫著"星輝孤兒院與東海大學心理學系合作項目",日期是1999年6月1日。表格下方有七個簽名欄,前六個都簽了名,第七個被墨水涂黑了。
"這是什么實驗?"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清楚具體內容,但根據(jù)家長同意書上的描述,是研究'極端環(huán)境下兒童感知能力的變化'。"陳默指著一段模糊的印刷文字,"持續(xù)七天,每天進行不同測試。"
李一的目光落在表格最下方的負責人簽名處——鄭國強三個字龍飛鳳舞地躺在那里。
"副局長親自負責一個兒童心理學實驗?"她抬頭看向陳默。
"很奇怪,對吧?"陳默的聲音幾不可聞,"更奇怪的是,趙濤好像早就知道這個實驗的存在。今早他一來就直奔檔案室,五分鐘后就拿著這份資料出來了。"
李一將文件還給他:"我去會會這位趙隊長。"
——
會議室里,趙濤背對著門站在白板前,正在整理照片。聽到開門聲,他轉過身,嘴角勾起一個標準的職業(yè)微笑。
"李法醫(yī),久仰。"他伸出手,"陳默經(jīng)常提起你。"
李一握了握他的手,觸感干燥而溫暖,卻讓她莫名想起夢中那只冰冷的手。趙濤看上去三十五歲左右,比陳默稍矮,但體格更健壯。他的眼睛是最引人注目的——漆黑如墨,幾乎看不到瞳孔,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陳默說你有關鍵發(fā)現(xiàn)?"李一直接切入主題。
趙濤示意她坐下,自己則靠在桌邊:"三起命案,同樣的標記,同樣的受害者背景。"他指向白板上三名死者的照片,"他們都參加過同一個實驗,而實驗的主持者..."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是我們的鄭副局長。"
"你認為副局長與這些謀殺有關?"李一謹慎地問。
"我認為有人在清算舊賬。"趙濤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實驗過去二十多年了,突然現(xiàn)在開始殺人?一定有什么觸發(fā)了兇手。"
李一感到那雙黑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什么觸發(fā)因素?"
"比如,第七個孩子的出現(xiàn)。"趙濤輕聲說,"名單上第七個孩子,戚玥,火災后就消失了。但如果她還活著...如果她回來了..."
李一的心跳加速,右肩的疤痕隱隱作痛:"你認為戚玥是兇手?"
"我認為她在兇手的計劃中扮演重要角色。"趙濤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證據(jù)袋,里面是一張燒焦的紙片,"這是在方慧家發(fā)現(xiàn)的,她日記的一部分。"
李一接過證據(jù)袋,勉強辨認出上面的字跡:"第七個孩子還活著...她回來了...我們都要付出代價..."
"李法醫(yī),"趙濤突然俯身靠近,聲音壓得極低,"你右肩上是不是有一個'一'字形的疤痕?"
李一的血液瞬間凝固。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趙濤的表情出奇地平靜,"實驗的七個孩子,每人身上都有一個編號標記。戚玥的是'一',在右肩胛骨下方。"
會議室的門突然打開,陳默大步走了進來:"趙隊,技術科有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明顯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死者指甲縫里的黑色物質確認是墨汁,而且是一種特殊配方,二十年前東海大學實驗室專用。"
趙濤點點頭,似乎對陳默的打斷毫不意外:"東海大學,就是和孤兒院合作實驗的單位。"他看向李一,"李法醫(yī),你怎么看?"
"我認為兇手在刻意引導我們關注這個實驗。"李一努力保持專業(yè)語氣,"那些血字、墨跡,都是指向過去的線索。"
"或者是過去在指向現(xiàn)在。"趙濤意味深長地說,"陳默,查一下東海大學當年參與實驗的人員名單。李法醫(yī),我需要你重新檢查三名死者的尸檢記錄,看有沒有我們遺漏的共同點。"
他走向門口,在擦肩而過時,李一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水味——像是醫(yī)院消毒劑和某種草本植物的混合。這氣味莫名地熟悉,卻讓她胃部一陣絞痛。
趙濤離開后,陳默立刻關上門:"他說了什么?"
"他知道我肩上的疤痕。"李一的聲音發(fā)抖,"準確說出了位置和形狀。"
陳默的表情變得凝重:"我查了趙濤的檔案。他確實是星輝孤兒院出身,但在火災前半年就被領養(yǎng)了。官方記錄顯示他沒有參與那個實驗。"
"但名單上他是第一個。"李一握緊拳頭,"他在撒謊。"
"更奇怪的是,"陳默靠近一步,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查了所有能查的記錄,完全沒有戚玥這個孩子的任何信息。就像她從來不存在一樣。"
李一感到一陣眩暈:"除非有人系統(tǒng)地抹去了她的記錄。"
"為什么要這么做?"陳默皺眉,"一個孩子而已..."
"一個完成了全部七日實驗的孩子。"李一想起夢中那個機械女聲,"趙濤說其他孩子只完成了部分階段,只有戚玥完成了全部。也許...她看到了或經(jīng)歷了什么別人沒有的。"
陳默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表情驟變:"第四起命案。城東公園。"
"這么快?"李一驚詫,"第三起才剛發(fā)生..."
"不是剛發(fā)生的。"陳默的聲音變得奇怪,"尸體已經(jīng)高度腐爛,法醫(y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三周前。"
"三周前?"李一計算著日期,"那是在第一起案件之前!"
陳默點點頭:"死者身份還沒確認,但..."他深吸一口氣,"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上面有七個孩子。趙濤說,他認得其中六個。"
李一的心臟幾乎停跳:"第七個呢?"
"照片被撕掉了一角。"陳默直視她的眼睛,"但殘留的部分能看到那個孩子右肩的位置——那里有一個清晰的'一'字形胎記。"
——
李一站在淋浴下,讓熱水沖刷著身體,試圖洗去一天的疲憊和恐懼。右肩胛骨下的疤痕在熱水中泛紅,變得更加顯眼。她伸手觸摸那個"一"字,突然想起什么,關掉水龍頭,濕漉漉地走出浴室。
從衣柜深處,她翻出一個鐵盒,里面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童年物品。最下面壓著一張泛黃的紙條,是養(yǎng)父母發(fā)現(xiàn)她時隨身攜帶的。紙條上只有兩個字:"戚7"。
她一直以為那是"戚"和數(shù)字"7",但現(xiàn)在她突然意識到——那可能是一個被撕開的簽名,"戚"和"7"之間原本應該還有字。
手機突然震動,是陳默發(fā)來的信息:"查到了'七日靜默'的實驗內容。不是普通的心理學研究。明天早上檔案室見,不要告訴趙濤。"
李一回復了一個"好"字,然后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醫(yī)學詞典,翻到"感官剝奪"的詞條。上面描述的癥狀與她最近的閃回驚人地相似:定向障礙、時間感扭曲、幻覺...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李一站在窗前,不期然看到對面樓頂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那輪廓莫名地熟悉,就像檔案照片里那個正要上車的人影。
右肩的疤痕突然灼燒般疼痛起來,仿佛在提醒她——第一個"一"字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她的過去,正一步步追上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