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棲閣,墨蘭閨處。
盛墨蘭坐在一旁,低著眼,像個提線木偶。露種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賈公子還是沒消息?!?/p>
她的心沉到了底,指尖掐進(jìn)掌心。
暮春時節(jié),盛府門庭冷落了幾分。
文炎敬一身洗得發(fā)灰的青布直裰,身后跟著穿舊藍(lán)布褂子的文母,兩人各拎著個巴掌大的紅木匣子,匣面磨得發(fā)亮,鎖扣上還銹著點(diǎn)綠跡。
門房引著他們往小花廳去時,腳步拖沓,路過的仆婦們都偷著打量,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輕慢。
“這就是要娶四姑娘的文家?”
“瞧那匣子,怕不是裝著兩匹粗布、幾斤糖糕?咱們姑娘再是庶出,也不能這般委屈……”
閑話順著風(fēng)溜進(jìn)林棲閣,林小娘正給墨蘭理著鬢發(fā),聞言手里的銀簪“當(dāng)啷”掉在妝臺上。
丫鬟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說清前院情形,她眼前一黑,一把將墨蘭拽進(jìn)懷里,眼淚瞬間決堤。
“我的兒啊……”
林小娘的哭聲又尖又顫,指甲深深掐進(jìn)墨蘭后背。
“娘好不容易為你掙來的體面,就被這窮酸破了個干凈!你往后去了文家,要學(xué)著省米下鍋嗎?要被那鄉(xiāng)野婆子磋磨嗎?”
墨蘭被她哭得心慌,卻還強(qiáng)撐著:“娘,文郎有才,總會有出頭日的……”
“出頭日?”
林小娘猛地推開她,淚眼瞪著女兒,“等他出頭,你眼角的皺紋都堆成山了!你姐姐們哪個不是金尊玉貴的聘禮?就你……就你要帶著這兩破匣子,被人笑掉大牙!”
說罷又死死摟住她,哭聲在空蕩的閣里打著轉(zhuǎn),像浸了苦水的棉絮,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盛府正廳里,盛紘正和文炎敬的母親寒暄。
文家的庚帖放在桌上,紅綢裹著,透著喜慶。
“盛大人放心,我家炎敬雖是寒門出身,但有上進(jìn)心,定不會虧待四姑娘?!?/p>
文母笑得滿臉褶子,心里卻盤算著攀上盛家這棵樹。
“好,有文夫人這句話,本大人就放心了。“
說完,盛宏對著下人說到:“去請四姑娘來見客?!毙P點(diǎn)頭,便去傳喚。
另一邊,抄手游廊上,如蘭正拉著明蘭看新得的珠花,瞥見墨蘭從林棲閣出來,眼圈紅紅的,忍不住嗤笑一聲。
“四妹妹這是怎么了?莫不是嫌棄文家的聘禮寒酸,哭了?”
如蘭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周圍的丫鬟聽見,“也是,人家提親,不是金銀就是綢緞,偏文家倒好,兩小匣子?xùn)|西,怕不是來走親戚的?”
明蘭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二姐姐,少說兩句。”
“我說錯了嗎?”
如蘭揚(yáng)著下巴,斜睨著墨蘭的背影,“咱們盛家再不濟(jì),也不能讓姑娘嫁得這般委屈。說出去,還以為爹爹苛待庶女呢?!?/p>
墨蘭腳步一頓,后背繃得像塊硬木板,卻沒回頭,攥著帕子快步走了。
前廳里,盛宏正與文炎敬說話,王大娘子和文母坐在一旁,起初文母還裝著拘謹(jǐn),見盛宏溫和,王大娘子待自己也和和氣氣,漸漸露了本相。
她瞥了眼屏風(fēng)后侍立的墨蘭,見她穿著素色衣裙,鬢邊只簪著支銀花,便對著文炎敬嘀咕,聲音卻沒壓低。
“……瞧著倒是清秀,就是……總覺得不如村里姑娘本分,怕不是……”
“住口!”
盛宏猛地拍了下桌案,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王大娘子的臉色也不好看。
“文夫人說笑了,我們盛家的姑娘都是各頂各的好。都是在莊老門下學(xué)習(xí)過,由著宮里的孔嬤嬤栽培過的。”
文母嚇了一跳,見盛宏瞪著自己,慌忙低下頭,卻還嘴硬。
“老爺息怒,我就是……就是隨口一說……”
墨蘭站在屏風(fēng)后,臉“唰”地白了,指尖攥得發(fā)白,眼眶里瞬間蓄滿了淚,卻死死忍著沒掉下來。
“大人息怒!”
文炎敬連忙起身,對著盛宏深揖,“家母鄉(xiāng)野婦人,不懂規(guī)矩,口無遮攔,沖撞了大人與姑娘,皆是晚輩之過!晚輩替家母賠罪!”他又轉(zhuǎn)身瞪向文母,“娘!休要胡言!”
他還需要靠著娶了盛墨蘭攀上盛家,讓盛家為自己鋪路呢。若是婚事不成可該怎么辦?
盛宏盯著文母,胸口起伏半晌,終究沒再多說,只冷冷道。
“文公子既知禮,便該管好家人。今日提親可是頭等要事。”
當(dāng)然,他盛宏還很是看好文炎敬,但是要晾一晾才好。
廳內(nèi)一時死寂,文母還在那兒嘟囔“我說錯什么了”,文炎敬又氣又急,看向屏風(fēng)后的墨蘭,只見她背對著眾人,肩膀微微顫抖,心里頓時涌上一陣?yán)⒕巍?/p>
墨蘭卻猛地轉(zhuǎn)過身,福了福身,聲音發(fā)顫卻依舊挺直脊背。
“父親,若是無事,女兒便退下了”
說罷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前廳,廊下的風(fēng)卷起她的裙角,像一片搖搖欲墜的枯葉。
盛墨蘭走后,盛宏和王大娘子便按照流程走一遍,商量好一切事宜后便準(zhǔn)備正式交換庚帖。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連滾帶爬地進(jìn)來:“老爺!宮里來人了!說要四姑娘接旨!”
滿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盛紘慌忙整理衣袍,讓人去把盛墨蘭請來,隨后領(lǐng)著眾人跪在地上。
太監(jiān)展開圣旨,尖細(xì)的聲音在廳里回蕩:“奉天承運(yùn)皇帝,詔曰:
新科狀元金熙,才高八斗,器宇軒昂。策論精辟,洞徹時務(wù),對答如流,顯棟梁之姿。朕心甚悅,特嘉其才,欽點(diǎn)為本科狀元。
聞其與工部侍郎盛宏之第四女盛氏墨蘭,燈會偶遇,一見傾心,情真意切。盛氏墨蘭,雖為庶出,然嫻雅淑靜,知書達(dá)理,堪為良配。
今朕感其赤誠,憐其情深,特賜婚于二人。著禮部擇取吉日,備辦婚儀,成全此段良緣。望金熙此后勤勉報(bào)國,不負(fù)朕望;盛氏墨蘭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共筑和美之家。
欽此?!?/p>
“……”
一片死寂。
文炎敬腦子空白一篇,到嘴的鴨子飛了。
文母低著頭,卻滿臉不滿意,都和自家說親又勾搭了狀元郎,果真是個不安分的。
盛紘接了圣旨,送走太監(jiān),才回過神來,看著墨蘭,語氣復(fù)雜。
“你……你何時認(rèn)識的狀元郎?”
墨蘭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賈銘呢?
她和他還當(dāng)真是有緣無份。
“女兒不認(rèn)識這位狀元郎?!?/p>
王大娘子見她還愣神:“四姑娘真是運(yùn)氣好得不得了,竟然能讓狀元郎一見傾心。”這賜婚得是自己的如蘭該多好?
見她神情不假,盛宏臉色才好看,隨后反應(yīng)過來狀元郎乃是自己的女婿,可比文炎敬好多了。
盛宏一臉為難又抱歉的和文炎敬說著場面話,又主動賠償些銀兩這就把文家兩人打發(f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