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雙老棉拖,在玄關生了根女人掏出鑰匙時,指腹還沾著消毒水的味。
社區(qū)衛(wèi)生站值了十二小時班,腳后跟磨出的水泡在鞋里硌得慌,只想趕緊癱在沙發(fā)上,
喝口老公晾的溫水。鑰匙插進鎖孔轉半圈,門“咔噠”開了。玄關燈下,
一雙灰撲撲的老棉拖歪在鞋架旁,絨毛結著球,鞋頭蹭掉塊皮——是婆婆的。
女人的手僵在門把上,消毒水的味突然嗆得她喉嚨發(fā)緊。廚房傳來“哐當”一聲,
是搪瓷碗碰著灶臺的響。她換鞋的動作頓住,帆布鞋跟剛沾地,
就看見婆婆端著個黑砂鍋出來,藍布圍裙系得歪歪扭扭,鬢角的白發(fā)沾著面粉?!盎貋砹耍?/p>
”婆婆的聲音裹著熱氣,砂鍋沿凝著水珠,“我熬了小米粥,你老公說你愛吃。
”女人沒接話,眼睛往客廳瞟。老公窩在沙發(fā)里,手機屏幕亮著,
膝蓋上搭著條毯子——那是她織了半個月的,上周剛說“天冷了給你蓋腿”。他頭沒抬,
手指在屏幕上劃著,像沒聽見動靜。“媽怎么來了?”女人把包往鞋柜上一放,包帶滑下來,
砸在那雙老棉拖上。婆婆把砂鍋往茶幾上墩,粥浪晃出來,
濺在玻璃桌面上:“你老公接我來的,說我年紀大了,該來養(yǎng)老了。”女人的目光像釘子,
釘在老公臉上。他這才慢悠悠抬頭,喉結滾了滾:“媽前幾天摔了一跤,老家沒人照應,
我就……”“就沒跟我打個招呼?”女人的聲音發(fā)飄,像踩在冰面上。八十平的兩居室,
兒子的房間放著高低床,他們的臥室擺著衣柜就轉不開身,婆婆來了住哪?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肯定是她和兒子擠高低床,把次臥讓出來?!案阏f了你不也得同意?
”老公把手機揣進兜里,毯子滑到地上,“都是一家人,哪那么多講究?!薄爸v究?
”女人笑了,笑聲撞在墻上,碎成碴子,“去年我媽想來住一周,你說‘家里小不方便’,
轉頭就給你弟買了臺新電腦。現(xiàn)在你媽要來養(yǎng)老,連個屁都不放就接來了,這叫沒講究?
”婆婆在旁邊咳了兩聲:“婉瑜,你怎么跟言子說話呢?我養(yǎng)他這么大,來住幾天怎么了?
”“幾天?”女人盯著砂鍋沿的粥漬,“您剛才說的是養(yǎng)老。”“養(yǎng)老怎么了?
”婆婆把臉一沉,“我兒子的家,就是我的家!你一個外人,還能攔著?
”“外人”兩個字像針,扎得女人太陽穴突突跳。七年婚姻,她起早貪黑在衛(wèi)生站值夜班,
他電力局倒班忙,兒子從幼兒園到小學,家長會、疫苗針、發(fā)燒掛號,哪樣不是她盯著?
上個月他弟結婚,她掏空積蓄湊了五萬彩禮,就因為婆婆說“長嫂如母”?,F(xiàn)在她成了外人。
女人沒再說話,彎腰撿起地上的包。老公終于慌了,起身想攔:“你去哪?”“回我媽那。
”她避開他的手,指尖擦過他的袖口,冰涼的,“你家太小,容不下我這個外人。
”門“砰”地撞上,震得樓道聲控燈亮了。女人站在樓梯口,聽見屋里婆婆在喊:“讓她走!
離了她你還活不了?”聽見老公在勸:“媽你少說兩句……”夜風從安全通道灌進來,
吹得她打了個哆嗦。手機在包里震動,是老公的電話。她沒接,調(diào)成靜音,一步步往下走。
小區(qū)門口的出租車亮著“空車”燈,她拉開車門,報了娘家地址。后視鏡里,
自家窗戶亮著燈,暖黃的光透過玻璃,卻照不暖心里的寒。她想起剛結婚那年,
婆婆來住過三天。第三天早上,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護膚品被倒進了馬桶,
婆婆說“女人家擦這些沒用,浪費錢”。她跟老公吵,老公說“媽年紀大了,你讓著點”。
那時候她以為,忍忍就過去了?,F(xiàn)在才明白,有些東西,你越讓,它越得寸進尺。
就像玄關那雙老棉拖,你不踢開,它能在那生了根。出租車駛離小區(qū),
女人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突然想,或許她早該走了。第二章 十通未接來電,
和沒擰干的毛巾娘家的防盜門還是老樣子,綠漆掉了塊皮,露出里面的鐵。女人輸密碼時,
手指在“5”上頓了頓——那是兒子的生日,她設的密碼。門開了,客廳燈亮著,
母親坐在沙發(fā)上織毛衣,電視開著靜音。看見她進來,
母親手里的棒針頓了頓:“不是說今晚值夜班?”“媽,我回來住幾天。
”女人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喉嚨突然哽住。母親沒多問,起身去廚房:“我給你留了粥,
熱一下?”粥是白粥,上面臥著個荷包蛋,溏心的,是她從小愛吃的。母親坐在對面,
看著她喝,突然說:“你婆婆來了?”女人抬眼,看見母親手機屏幕亮著,
是老公發(fā)來的微信:“媽,婉瑜回您那了嗎?您勸勸她?!薄八f了?”“說了,
沒說全?!蹦赣H放下棒針,“就說接他媽來,你們吵了架?!迸税阎嗤胪七h,
沒胃口了:“媽,他根本沒跟我商量?!薄拔抑?。”母親嘆了口氣,“言子這孩子,
什么都好,就是太聽他媽的話?!薄安皇锹犜?,是沒把我當一家人?!迸说难蹨I掉下來,
砸在粥碗里,“他心里,他媽、他弟,都比我和兒子重要?!蹦赣H沒接話,
起身去陽臺收衣服。晾衣繩上,她上周帶來的床單被罩還掛著,母親總說“你們忙,
我?guī)湍銈兿聪础?。夜里,女人躺在自己的舊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放在床頭柜上,
屏幕暗著。她知道,老公肯定還在打電話,但她不想接。不是賭氣,是累了。第二天早上,
母親去早市買菜,她翻看手機。十個未接來電,全是老公的。微信消息九十多條,
前五十條是道歉,中間三十條是解釋,最后二十條帶著點急:“婉瑜你回來吧,
兒子哭著找你?!薄皨屩厘e了,她說以后聽你的?!彼⒅皨屩厘e了”幾個字,笑了。
婆婆這輩子,除了在老公小時候認錯沒考好,什么時候認過錯?正看著,
兒子的視頻電話打了進來。她趕緊接了,屏幕里兒子紅著眼睛:“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
奶奶把我的奧特曼扔了,說‘男孩子玩這些沒用’?!迸说男南癖痪玖艘幌拢骸叭幽牧??
”“垃圾桶。”兒子癟著嘴,“爸爸跟奶奶吵架了,奶奶在哭。
”她剛想說“讓爸爸去撿回來”,就看見屏幕里婆婆搶過手機,
對著鏡頭喊:“林婉瑜你趕緊回來!言子為了你跟我吵,你安的什么心!”電話被掛斷了。
女人握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母親剛好買菜回來,手里拎著捆菠菜:“怎么了?
”“她把小寶的奧特曼扔了?!蹦赣H把菠菜放在廚房,出來時擦著手:“要不……回去看看?
小寶還在家呢?!薄皨?!”女人的聲音拔高,“您還勸我回去?她憑什么扔小寶的玩具?
憑什么對我指手畫腳?就因為她是他媽?”“我知道你委屈?!蹦赣H坐在她身邊,
“可日子還得過。你跟言子離了,小寶怎么辦?”“過?”女人指著手機,“這樣怎么過?
他永遠拎不清,他媽永遠覺得我是外人,我夾在中間,像個笑話!”母親嘆了口氣,沒再勸。
中午,女人去給兒子買新的奧特曼,挑了個最大的,帶聲光的。路過一家超市,
看見老公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個保溫桶,頭發(fā)亂糟糟的,眼下掛著黑眼圈。他也看見了她,
眼睛一亮,快步跑過來:“婉瑜!”女人后退一步,避開他的靠近:“有事?
”“我給你帶了飯,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彼驯赝斑f過來,“媽知道錯了,
她說以后都聽你的?!薄八龥]錯?!迸丝粗八皇亲隽怂X得對的事。錯的是你,
顧言。你明知道我們合不來,還不聲不響把她接來,你根本沒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當時……”他撓撓頭,“媽說她摔了,
我一著急就……”“一著急就忘了你還有個老婆?”女人打斷他,“顧言,這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你家有事,我永遠是被犧牲的那個。我受夠了。
”她把新買的奧特曼塞進他懷里:“給小寶的。告訴他媽,別碰我兒子的東西。”轉身要走,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婉瑜,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媽說了,她可以回老家住,
我們按月給她寄錢,行嗎?”女人看著他眼里的紅血絲,心里動了動。
可想起玄關那雙老棉拖,想起馬桶里的護膚品,想起“外人”兩個字,
又硬起心腸:“讓我想想?!睊昝撍氖?,她頭也不回地往娘家走。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是第十一個未接來電。她還是沒接。有些傷口,不是一個電話、一句道歉就能愈合的。
就像沒擰干的毛巾,你不晾透了,捂在那,遲早會發(fā)霉。第三章 沒熬熟的粥,
和站在冷風里的他第五天傍晚,女人下樓倒垃圾,看見小區(qū)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顧言穿著件黑色外套,拉鏈拉到頂,耳朵凍得通紅,手里拎著個保溫桶,在風里來回踱著步。
看見她,眼睛亮得像星子,快步迎上來?!澳阍趺磥砹??”女人往旁邊躲了躲。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他把保溫桶遞過來,“媽今天上午走了。
”女人的手頓在半空:“走了?”“嗯。”他搓了搓凍僵的手,“她自己說要走的。
”這五天,他沒再打電話,只每天發(fā)兩條微信,一條是兒子的視頻,
一條是“媽今天沒鬧事”。她偶爾會看兒子的視頻,看見兒子在吃外賣,
看見客廳茶幾上堆著泡面桶,看見婆婆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老公在旁邊手忙腳亂地洗碗。
“她怎么突然肯走了?”“前天早上,她想給小寶煮雞蛋,把鍋燒糊了,差點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