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里的小窗透進冷冽天光,氣氛凝滯如冰。
沈正陽額角青筋暴突,如虬龍盤踞。
寬袖下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厲聲喝道:
“沈泠月,你這孽障!”
“竟敢如此忤逆!”
沈泠月唇角噙著一抹冷峭的弧度,眼中是淬了毒的譏諷:
“呵,孽障?父親大人此言差矣?!?/p>
“這孽障二字,不正是拜您所賜?”
“當年若您心狠些,趁我還在襁褓之中便一盆水溺死了事,何來今日這諸多麻煩?”
“你!”
沈正陽只覺心口一陣絞痛,怒極反笑。
“早知今日,當初真就該親手掐斷你這禍根!”
沈泠月纖手猛地按上牢房的柱子,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她的笑容卻愈發(fā)妖異艷麗,聲音如同碎冰相擊:
“父親說得極是!”
“您當年就該像逼死我娘親那般,干脆利落!永絕后患!”
滿京城的勛貴皆知沈府二小姐沈泠月的生母是“不知廉恥的外室”。
可誰人知曉,如今端坐正室之位的柳氏,才是當年鳩占鵲巢、步步緊逼的真“外室”?
外人只道她沈泠月是沈家庶出的二小姐。
卻不知她這“二小姐”的年紀,比那嫡出的大小姐,還要長上一歲!
當年沈正陽娶了她母親為正妻。
母親那時剛剛有孕不久,沈正陽便攀上了手握重權的柳家。
為了富貴前程,他與柳茹聯(lián)手,一步步將身懷六甲的發(fā)妻逼至絕境深淵。
為掩蓋這樁丑事。
兩人合謀,硬生生將沈泠月的年齡壓小一歲,對外宣稱:
是正室夫人柳茹懷嫡長女時,她那不知廉恥的娘親趁虛而入,勾引了沈正陽。
這才有了她沈泠月這個“外室女”。
更散布流言,說她娘親后來“意外”身故。
是柳茹心善,念及稚子無辜,才破例允她入了沈家族譜,養(yǎng)在府中。
于是,滿京城貴眷圈子里,誰不贊一聲沈夫人柳茹賢良大度,以德報怨。
連對一個外室所出的庶女都視如己出,悉心照料?
而她沈泠月那“下賤”的生母。
則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破壞他人姻緣,自有老天爺收了去。
可誰又知道。
這偌大的沈府,從未將她沈泠月當作骨肉至親。
她能活到今日,除了一絲僥幸。
不過是因沈家人覺得她卑賤如塵,如同豢養(yǎng)的貓狗。
高興了或不高興了,便拿來折辱取樂一番,權當消遣。
她在沈家茍延殘喘的這些年月,存在的唯一意義,便是供這些所謂的“親人”踐踏凌辱,從中汲取扭曲的快意。
沈泠月的腦海里。
母親投井那日冰冷的雨水、散落一地的珠釵、還有那雙最后望向她時盛滿絕望與不甘的眼眸……
如同烙印,深深刻入骨髓。
十余載光陰流轉。
那滔天的恨意非但未曾消減分毫,反如地底奔突的熔巖,日夜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幾欲將她焚成灰燼。
自八歲那年被接進這吃人的沈府起。
她生命里所有的暖意與微光,便在那一天被徹底斬斷、碾碎。
此刻,沈泠月眸中迸射出的刻骨恨意,濃烈得如有實質。
竟讓沈正陽后背陡然竄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這才悚然驚覺。
這個被他刻意遺忘、視若無物多年的長女。
早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
褪去了所有軟弱,悄然化身為從地獄爬出的修羅惡鬼。
她周身纏繞著化不開的濃黑怨氣,早已張開獠牙森森的巨口。
只待時機成熟,便要將整個沈家連皮帶骨、生吞活剝。
甚至不惜……玉石俱焚!
沈正陽聲音發(fā)顫,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懼:
“你,你此番行事……竟是為了給你娘報仇?!”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穿沈泠月眼底深藏的瘋狂目的。
沈泠月緩緩逼近一步。
那猩紅的眼眸死死釘在沈正陽臉上,聲音幽冷,如九泉之下的陰風:
“自我踏入這沈府大門那日起,父親就該明白。我歸來的唯一目的,便是要攪得這‘高門貴府’永無寧日!”
被戳中心底最陰暗的隱秘,沈正陽色厲內荏,猛地一掌拍在牢房的門上,嘶聲吼道:
“混賬!我是你父親。”
“若無我當年一念之仁,你早已曝尸荒野?!?/p>
“還有你娘……她的死是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沈正陽此人,骨子里唯有極致的自私自利。
任何擋在他榮華富貴路上的人,都會被其視作絆腳石,毫不猶豫地踢開、碾碎。
且……從無悔意。
沈泠月聞言,竟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由輕漸重,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癲狂意味,在空曠的囚室里回蕩。
她直勾勾地盯著沈正陽。
那目光冰冷蝕骨,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
看得他遍體生寒,如墜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