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嬤嬤為沈泠月尋的落腳處,在城里鬧中取靜的一隅。
雖非王公貴胄云集的朱門甲第,卻也是往來皆富商巨賈、清貴文人的體面之地,很是安穩(wěn)。
小院不大,僅一進。
幾間精舍布置得素凈雅致,竹簾紗幔,透著一股子清冷。
徐嬤嬤引著沈泠月四下看過,方道:
“此處暫且委屈你了?!?/p>
“待姑娘日后聲名鵲起,名動京城,老身定為姑娘尋一處更好的宅院,配齊仆役?!?/p>
沈泠月唇角微揚,應(yīng)得干脆:“全憑嬤嬤安排。”
她對居所確不挑剔。
昔年流落異鄉(xiāng),饑寒交迫時連一碗餿粥都曾啜飲過,何況如今這窗明幾凈的住處?
再者,沈泠月心中雪亮。
徐嬤嬤的日子,實則比她面上顯露的艱難得多。
主子將產(chǎn)業(yè)交由她搭理,她與后來醉仙樓的老鴇鬧得不可開交,因而另立門戶,創(chuàng)了這“攬月閣”。
如今諸事草創(chuàng),根基未穩(wěn),那老鴇仗著背后有人,處處使絆子打壓。
現(xiàn)在正是徐嬤嬤最焦頭爛額之時。
能在這寸土寸金之地,每月耗費數(shù)十兩紋銀為她賃下這座小院,已是徐嬤嬤傾盡全力了。
休憩了兩日,徐嬤嬤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登了門。
身后跟著一個身著半舊青衫、臉上猶帶幾分少年稚氣的書生模樣的少年郎。
“泠月,這是王賀,”徐嬤嬤一指那少年,“日后便是你的貼身書童,兼著為你梳妝理容?!?/p>
那喚作王賀的少年連忙上前一步,有些拘謹?shù)毓碜饕荆?/p>
“小的王賀,見過泠月姑娘。姑娘喚我小賀就可?!?/p>
沈泠月眸中掠過一絲訝異,倒沒想到徐嬤嬤為她尋了個男子來做這梳妝理容之事,還身兼書童二職,委實是物盡其用。
她打量著他,手腕搭在案牘上,笑意盈盈地問道:“小賀可是剛?cè)胄胁痪???/p>
王賀被這明艷的笑容晃了神,赧然點頭:
“是,泠月姑娘,上月才從南邊的脂粉鋪子學(xué)成出來,尚……尚需歷練?!?/p>
徐嬤嬤瞥了眼窗外的日晷影子,催促道:
“閑話留著日后再說,且莫耽擱了,速速為泠月姑娘上妝更衣?!?/p>
“兩個時辰后,定要趕到攬月閣,袁大家還等著相看呢?!?/p>
“是,嬤嬤。”
王賀應(yīng)聲,手腳麻利地打開隨身帶來的妝奩。
沈泠月頷首,心中澄澈如鏡。
此番見面,對她而言意味著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袁大家即將排演的大型樂舞將會登上各大府邸的宴席,若要在這京城迅速站穩(wěn)腳跟,打出名號。
那傾國傾城的妖妃一角,無論如何,付出何種代價,她都必須攥在掌心。
初次獻藝還算順遂。
袁大家座下的管事讓沈泠月即興舞上一段。
水袖輕揚,蓮步翩躚,一舞既終,那管事只頷首道:
“袁大家有言,請姑娘明日此時再來,需著妝扮上,再細觀其神韻?!?/p>
此言一出,周遭人等皆心知肚明。
袁大家為人極其挑剔嚴苛,若覺得不堪入目,斷不會允其再來第二次。
這分明是說,沈泠月的容貌氣質(zhì),已有了七八分那角兒的影子。
若無意外橫生,這角兒,十有八九便是她的了。
翌日,沈泠月養(yǎng)足了精神,帶著書童王賀再次來到“攬月樓”。
王賀凝神屏息,細細描摹了兩個時辰。
待妝成,換上那身以金線繡滿纏枝牡丹的緋紅宮裝。
沈泠月款款步出簾幕的剎那,整個偌大的廳堂,瞬間陷入一片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皆被牢牢釘住,腦海中唯余八個字——一襲紅妝,絕代風(fēng)華。
古書所載的傾國傾城,禍水紅顏,大抵便是這般模樣了。
原本端坐主位的袁海猛地站起身,捻須的手都忘了動作,眼中迸發(fā)出熾熱光彩。
“妙!妙極!正是如此!正是老夫心中描摹了千百遍的妖妃!”
“渾然天成……渾然天成啊!”
他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旁邊的管事謹慎提醒:“大家,是否還需讓泠月姑娘再舞上一段,或念幾句臺詞?”
袁海的目光須臾不離那抹奪目的紅影,連連擺手。
“不必!昨日那驚鴻一舞,神韻已足!后面那些……都遣散了吧!”
他仿佛尋到了尋覓半生的稀世珍寶,言語間是無比的篤定與狂喜。
“就是她了!非她莫屬!”
沈泠月立于堂中,承受著眾人驚艷的目光。
紅唇微勾,綻開一個足以令滿堂生輝的淺笑,斂衽一禮,聲如珠玉。
“謝袁大家青眼。”
“泠月定不負所望?!?/p>
那一笑,如牡丹初綻,艷光四射。
袁??吹脦缀醢V了,喃喃道:
“真乃……天賜尤物……”
他心中那份激蕩,實難用言語描摹。
只覺多年夙愿,終在此刻覓得了最契合無暇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