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電子鐘顯示下午五點十七分,試訓已經結束,但空氣中浮動的塵埃里,似乎還裹挾著技能特效炸開時的虛擬熱浪。其他人都已經離開,整個房間里只留了左瀾和段凌易兩個人。
段凌易扶著電競椅的扶手站起身,腰椎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那是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所造成的不適。這刺痛卻讓他以為自己職業(yè)病又犯了,后來才想起來自己已經重獲新生,這具身體足夠年輕健康,或許能讓他有重新為了那座最高獎杯沖擊的機會。
他彎腰拿起自己的背包,金屬拉鏈與布料摩擦發(fā)出干澀的聲響,在這片充斥著高端設備低鳴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試訓的表現(xiàn)自己還算滿意,但職業(yè)賽場從不是只看實力的地方,狀態(tài)、甚至運氣,都是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但也要看TK的教練組怎么想。
段凌易現(xiàn)在沒工夫想那么多,更現(xiàn)實的問題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今晚該去哪過夜?
“極速風暴”的隔間雖然狹小,但至少不會嫌棄他窮,是個不錯的落腳點??勺蛲碛腥嗽诟舯谶B打了一晚上游戲,鍵盤敲得比擂鼓還響,讓他只睡了不到三小時,今天能夠正常發(fā)揮實在是運氣足夠好。
“你怎么過來的?”
身后傳來的聲音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訓練室里只有空調送風的安靜。這個聲音他在臨時惡補的比賽錄像里聽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都帶著幾乎一樣冷靜的情緒,也始終保持著某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他轉過身時,左瀾剛好從對面的主位站起來。他比鏡頭里看起來更高,黑色隊服的領口處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脖頸左側有顆小小的痣,在冷光下像粒沉寂的星子。他比段凌易高出小半個頭,投在地面的影子將段凌易的影子完全覆蓋,那雙總是在比賽時顯得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正落在他身上,瞳仁里映著頂燈的光,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泉。
“我......”段凌易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口腔突然變得干澀。頂級顏控被這張絕世容顏近距離暴擊,他緊張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嗯?”左瀾又發(fā)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
“打車?!彼犚娮约旱穆曇魪暮韲道飻D出來,帶著點飄忽的虛浮。
左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秒,像掃描儀般精準地掠過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膝蓋處的褶皺,掠過帆布鞋鞋邊泛黃的膠痕,最終落在他攥著背包肩帶的手上。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好看得跟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
“我送你回去?!弊鬄懙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這樣的閑話。他隨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動作自然得仿佛這只是訓練后的常規(guī)流程。
段凌易幾乎能想象出那輛停在基地門口的黑色賓利,車內的的真皮座椅坐起來會有多舒服。而他要去的地方,是處于偏僻巷道的一個叫“極速風暴”的網(wǎng)咖,門口永遠堆著散發(fā)餿味的垃圾桶,臺階上粘著被踩扁的煙蒂,隔間里的空氣混合著汗味、泡面味和劣質香薰的味道,鼠標墊上永遠有擦不掉的油漬。
讓左瀾——那個聯(lián)盟頂尖職業(yè)選手,每次出場都有專屬燈光和歡呼聲的人,把車停在那種地方?讓他看到自己蜷縮在不到一平米的隔間里,枕著鍵盤睡覺,醒來就著水龍頭洗臉的樣子?
“不用了!”這句話是脫口而出的,段凌易甚至察覺到自己的過度緊張。他猛地低下頭,不想自己的窘迫被看到,“太麻煩你了,左隊。我家......離這兒不遠,走路就能到?!?/p>
說完這句話,他才意識到自己為了應付左瀾又撒了謊。從這里到“極速風暴”至少要走四十分鐘,穿過兩個車流密集的十字路口,而且他根本沒有“家”。
左瀾沒有說話。訓練室里只剩下空調系統(tǒng)發(fā)出的低鳴,那種持續(xù)的嗡鳴聲在此刻被無限放大,鉆進段凌易的耳朵里,變成某種尖銳的催促。他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始終落在自己頭頂,像探照燈一樣剝開他所有的偽裝,讓那些被藏起來的窘迫無所遁形。
“試訓的結果,”左瀾終于打破了沉默,主動換了話題,聲音依舊平穩(wěn)得像一潭深水,“教練組會盡快給出評估,應該兩三天就能通知給你。”
段凌易知道這是左瀾在給臺階下,他飛快地抬起頭,又在對上左瀾眼睛的瞬間倉皇移開視線,含糊地應了聲“好”,轉身就想往門口走。
“等等?!?/p>
那道聲音讓段凌易的腳步釘在了原地。他的后背繃得筆直,能感覺到左瀾正在走近,空氣中漸漸彌漫開一股清冽的氣息,不是商場里那些甜膩的香水味,而是帶著點雪松味的冷香,像是雪后初晴的森林里,被陽光曬過的枯枝味道。
段凌易轉過身,左瀾已經站在他面前一步遠的地方。兩人的身高差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他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對方的眼睛。左瀾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眼角的那顆淚痣近距離觀察下紅得要滴血。他鼻梁高挺得像雕塑,下唇中央有一道淺淺的紋路,那是他專注時會下意識抿嘴留下的痕跡。
“方便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左瀾的手指搭在手機邊緣,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
段凌易愣住了:“剛剛填表的時候......”試訓申請表上不僅有手機號,連緊急聯(lián)系人的身份證號都填了,他直接編了一個,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被稱為“緊急聯(lián)系人”,
“是我個人想要?!弊鬄懘驍嗨?,目光掠過他微張的嘴唇,停頓了半秒才移開。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手機背面,補充道,“不方便也沒關系。”
個人想要?
段凌易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這可是電競第一神顏左瀾啊,顏狗怎么可能拒絕?!
段凌易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摸出自己的手機。那是一部屏幕邊角裂了道縫的舊款機型,背面的漆掉了一大塊,露出里面的金屬板。他解鎖屏幕時,指紋識別失敗了三次,最后還是用密碼才打開。
這時候也顧不上窘迫了,他點開自己的二維碼名片,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屏幕上的裂痕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左瀾低下頭掃碼時,段凌易聞到他發(fā)間飄來的洗發(fā)水味道,和他身上的冷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氣息,讓他的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天吶!長得好看的人果然香香的!
“滴”的一聲輕響,左瀾收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點了幾下,段凌易的手機立刻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一條新消息——“左瀾請求添加你為好友”。那個頭像很簡單,是純黑色的背景,中間有一顆白色的星星,跟他這個人一樣帶著種疏離的孤獨感。
“通過了?!弊鬄懙淖旖撬坪跸蛏蠌澚艘幌?,但快得讓段凌易以為是錯覺。他后退半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路上小心?!?/p>
段凌易被他的笑迷得七葷八素,胡亂地點點頭,轉身拉開訓練室的門。厚重的玻璃門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將那股清冽的氣息隔絕在身后。
走出基地大門,門外的熱浪像一堵墻,瞬間將他吞沒,午后的陽光曬得柏油路面泛起一層扭曲的熱浪,遠處的車流聲和鳴笛聲涌進耳朵,帶著盛夏特有的喧囂與煩躁。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左瀾站在門口,逆著光,身形挺拔得像棵雪松?;乩锏臒艄庠谒砗蠊蠢粘鲆蝗δ:墓鈺灒屗麄€人看起來有些不真實。段凌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道目光穿過玻璃門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像是在確認一件珍寶。
段凌易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慌忙轉過身,快步匯入人行道上的人流。
路邊的梧桐樹葉被曬得打卷,投下斑駁的陰影,他踩著那些晃動的光斑往前走,手心卻一直是燙的——那里還殘留著手機背面的溫度,以及那個黑色頭像帶來的奇異悸動。
他加了左瀾的微聊!還是左瀾主動的!說出來誰信啊!
他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時,紅燈亮了。等待的間隙,段凌易忍不住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剛剛通過的好友申請??上У氖亲鬄懙呐笥讶κ顷P閉的,看不到照片。他盯著那個“左瀾”兩個字看了很久,直到綠燈亮起,才被后面的行人推搡著往前走。
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段凌易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飛速穿過馬路然后踉蹌著停下腳步,飛快地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條短信——“極速風暴網(wǎng)咖提醒您:您的會員余額不足10元,請及時充值”。
那點剛剛升起的雀躍瞬間被澆滅了。段凌易看著那條短信,手指無力地垂下,手機磕在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炎炎烈日的炙烤幾乎讓他承受不住,他有些后悔拒絕左瀾送他的提議。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在要面子,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他看了看手機里的五十塊錢余額,突然想起試訓時喝的那瓶礦泉水。
是左瀾遞給他的,標簽上寫著進口礦泉水的字樣,后來他偷偷查了價格,那一瓶的錢,夠他在網(wǎng)吧包三個小時的隔間。
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比峽谷里的段位差距還要懸殊。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加快腳步往“極速風暴”的方向走去。路過一家便利店時,他猶豫了一下,冷柜里冰鎮(zhèn)可樂的誘惑力是如此之大,可睡大街的打擊也不小。
兩廂抉擇間他選擇向現(xiàn)實低頭,還是去網(wǎng)吧坑趙磊一瓶可樂比較劃算。
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段凌易不抱希望地看了一眼,瞬間睜大了眼睛。
左瀾:【剛剛忘了跟你說,TK試訓都是報銷來回路費的?!?/p>
【對方向你發(fā)起一筆轉賬?!?/p>
看到消息的段凌易幾乎就要感動哭了。誰懂大夏天汗流浹背時一瓶冰可樂的救贖感??!
段凌易果斷把錢收下,一邊感嘆TK的大氣一邊發(fā)了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