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錚的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秦文燃到頂點的怒火上。
那雙充斥著暴戾的眼睛，在瞬間凝固了。
揪著李錚衣領(lǐng)的手，力道在一點點地松懈。
是啊。
他能怎么辦？
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那兩個雜碎往死里打嗎？
秦文盯著李錚那雙清澈又固執(zhí)的眼睛，那里面沒有恐懼，只有后怕，和一種讓他心臟發(fā)緊的擔(dān)憂。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所有堵在胸口的怒罵，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力的、沙啞的喘息。
“呵。”
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從他唇邊溢出，帶著濃重的自嘲。
他松開了手。
就在他松開手的那一瞬間，那股強撐著的，由腎上腺素頂起來的悍勇之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泄了個干凈。
劇痛。
排山倒海般的劇痛，從左邊肩膀的位置，瘋狂地席卷了他全身的神經(jīng)。
“唔……”
秦文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出右手，撐住了身后的墻壁，才沒有當場倒下去。
他的臉色，在短短幾秒鐘內(nèi)，由剛才盛怒的漲紅，變成了慘白。
冷汗，大顆大顆地從他的額角滾落。
“你怎么了？”
李錚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扶他。
“別碰我！”
秦文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低吼出聲，身體猛地向旁邊側(cè)開，想要躲開李錚伸過來的手。
這個動作，卻再次牽動了他左肩的傷處。
“嘶——”
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靠著墻，緩緩地滑了下去，最終單膝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的左臂，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垂在身側(cè)，微微顫抖著。
完了。
脫臼了。
剛才被那個橫肉男狠狠撞在墻上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
只是剛才那股勁兒頂著，現(xiàn)在才徹底爆發(fā)出來。
“你的肩膀……”
李錚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不是醫(yī)生，但也看得出秦文左肩的形狀已經(jīng)完全不對了。
那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弧度。
“我沒事?！鼻匚囊е溃瑥难揽p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都在發(fā)抖。
他用右手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
試了一下，失敗了。
第二次，膝蓋剛剛離地，左肩傳來的劇痛就讓他眼前一黑，身體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別動了！”
李錚再也顧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了，他沖過去，半跪在秦文身邊，用自己的身體，強行頂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
“你肩膀脫臼了！要去醫(yī)院！”
“我不去?！鼻匚牡穆曇粲掷溆钟病?/p>
“你瘋了？！這不治會廢掉的！”李錚的聲音里帶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和怒氣。
“廢了就廢了?！鼻匚膭e過頭，下頜線繃得像一塊鐵，“反正也一樣?！?/p>
反正，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站上那個擂臺了。
這只手，這條胳膊，廢與不廢，又有什么區(qū)別？
“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李錚氣得眼眶都紅了，一句臟話脫口而出。
這是他二十四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罵人。
秦文明顯愣住了，他轉(zhuǎn)過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身邊這個氣到發(fā)抖的“小粉絲”。
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說話都細聲細氣的人，竟然會罵人？
“你再說一遍？”秦文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危險的意味。
“我說你混蛋！”李錚非但沒有怕，反而吼得更大聲了，“你憑什么這么糟蹋自己？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么這么不負責(zé)任！”
他一邊吼，一邊伸出手，強行架起秦文那只完好的右臂，將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秦文比他高出一個頭還不止，體重更是壓得他一個踉蹌。
“放手！”秦文掙扎了一下。
“我不放！”李錚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幾乎是拖著他，一步一步地往秦文的房間挪。
“先進去再說！”
秦文的房間，比李錚的還要亂。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泡面和汗水混合的，更加濃重的味道。
衣服和雜物扔得到處都是，唯一整潔的地方，可能就是那張床了。
李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秦文這個高大的男人弄到床邊坐下。
他自己也累得氣喘吁吁，額頭上全是汗。
“把衣服脫了?！崩铄P喘著氣，命令道。
秦文抬起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就那么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動。
那眼神像是在說：你算老幾？
李錚懶得跟他廢話。
他知道跟這種又倔又硬的犟種講道理是沒用的。
他直接上手，準備去脫秦文那件灰色T恤。
“你干什么！”秦文的身體瞬間僵硬，右手一把抓住了李錚的手腕。
力道很大，捏得李錚生疼。
“我看你的傷！”李錚毫不退縮地跟他對視，“你再動，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叫救護車，讓全樓的人都來看拳王秦文被打得脫臼有多狼狽？”
這句話，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戳中了秦文的死穴。
他抓著李錚手腕的手，力道慢慢松了。
那雙眼睛里的暴戾和冷漠，漸漸被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屈辱所取代。
他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
李錚小心翼翼地，幫他把那件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的T恤脫了下來。
當秦文的整個上半身，毫無遮擋地暴露在空氣里時，李錚的呼吸，還是不受控制地停滯了一瞬。
那是一具如同古希臘雕塑般完美的身軀。
流暢的肌肉線條，充滿了爆發(fā)性的力量，每一寸都恰到好處。寬肩，窄腰，還有那清晰分明的八塊腹肌。
這具身體，李錚在電視上，在海報上，看過無數(shù)次。
可這一次，這具完美的身體上，卻布滿了猙獰的傷痕。
左邊的肩膀，已經(jīng)完全腫了起來，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紫色。
除了肩膀，他的胸口，腹部，還有后背，都布滿了大片大片的淤青，舊傷疊著新傷，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些傷，絕對不是剛才才有的。
“他們……經(jīng)常來找你？”李錚的聲音澀得厲害。
秦文沒有回答，只是將臉轉(zhuǎn)向了另一邊，沉默地看著斑駁的墻壁。
李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把注意力集中在那處最嚴重的傷上。
他不是醫(yī)生，他不知道怎么把脫臼的骨頭復(fù)位。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想辦法幫他止痛。
他跑回自己房間，把那個小小的急救包又拿了過來。
翻了半天，找到一瓶活血化瘀的噴霧。
“我先給你噴點藥，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p>
李錚拿著那瓶噴霧，湊近了秦文的肩膀。
冰涼的藥液，噴灑在紅腫滾燙的皮膚上。
“嘶……”
秦文的身體猛地繃緊，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喉嚨深處溢了出來。
李錚的手頓住了。
他看到秦文的額頭上，又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很疼？”
“……輕點?！?/p>
那聲音很低，幾乎細不可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示弱的意味。
李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撞了一下。
他放緩了動作，一點一點地，將藥液均勻地噴灑在整個傷處。
然后，他伸出手，想按照說明書上寫的，輕輕地按摩，幫助藥效吸收。
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秦文滾燙的皮膚。
“別碰！”
秦文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一下。
李錚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按摩，藥效進不去?！?/p>
秦文沉默了。
幾秒鐘后，他閉上了眼睛，像是認命了一般，身體微微放松了下來。
李錚這才重新伸出手，用指腹，輕輕地，在那片青紫的傷處打著圈。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
秦文的肌肉緊繃得像一塊石頭。
李錚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每一次的觸碰，都會引起身下這具軀體細微的戰(zhàn)栗。
他不是在反抗。
他是在……緊張？
這個認知，讓李錚的動作，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車流聲，和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秦文始終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深色的陰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李錚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他胸口的一處舊傷吸引了。
那是一道已經(jīng)愈合的疤痕，就在他心臟的位置。
很淡，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形狀，像一個被燙出來的煙疤。
李錚記得，秦文不抽煙。
他正想問點什么，秦文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夠了。”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
李錚只好收回了手。
“你今晚就這么睡？”李錚看著他脫臼的肩膀，皺起了眉，“這樣不行，很容易造成二次損傷?！?/p>
他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亂七八糟的房間，從地上撿起兩個還算干凈的枕頭。
他把一個枕頭墊在秦文的身后，讓他能靠得舒服一點。
然后，他拿起另一個枕頭，小心翼翼地，墊在了秦文那條受傷的左臂下面，讓他的胳膊能有一個支撐。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他的手腕，卻被一只滾燙的大手，猛地抓住了。
是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