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
林小滿站在程曜病房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推門而入。前兩天的"護理"簡直像在走鋼絲——程曜變著花樣刁難她，從故意打翻藥杯到拒絕最基本的檢查。但她始終保持著那副平靜的表情，像對待所有難纏的病人一樣專業(yè)而耐心。
"程先生，早上好。"她輕聲問候，將藥盤放在床頭。
程曜靠在床頭，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他冷冷掃了眼藥片，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又是這些沒用的垃圾。"
"您的白細胞指數(shù)還是偏高，抗生素必須按時服用。"林小滿遞上水杯，假裝沒看到他眼中的敵意。
程曜突然抬手，藥片從他指縫間撒落在地。他挑釁地看著她，等待她發(fā)怒或退縮。
林小滿只是蹲下身，一粒粒撿起來。"我再去換一份。"她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動。
"裝什么好人？"程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們這些人，不就是為了錢嗎？我爸給了醫(yī)院多少好處，嗯？讓你們像哈巴狗一樣圍著我轉。"
林小滿感到他掌心的溫度異常灼熱。她抬眼直視他："程先生，您發(fā)燒了。"
程曜一怔，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38.5度。"林小滿趁機抽出手，將手背從他額頭移開，"傷口可能有輕微感染。我會請醫(yī)生來看看，在此之前..."她從口袋里變魔術般掏出另一份藥，"備用劑量。"
程曜瞇起眼睛："你早有準備。"
"職業(yè)習慣。"林小滿平靜地說，"現(xiàn)在，您愿意配合了嗎？"
不知是發(fā)燒削弱了戰(zhàn)斗力，還是被她的預判震住，程曜這次乖乖吞下了藥片。林小滿趁機檢查了他的傷口，熟練地更換敷料。
"你在減少我的止痛藥劑量。"程曜突然說。
林小滿的手頓了一下："您注意到了？"
"別把我當傻子。"他冷笑，"前兩天吃了那玩意兒我整天昏昏沉沉，昨晚的藥效明顯弱了。"
"曲馬多的副作用確實包括嗜睡和頭暈。"林小滿坦然承認，"考慮到您的恢復情況，我征得醫(yī)生同意后做了微調。如果您感到疼痛加劇..."
"不。"程曜打斷她，"現(xiàn)在這樣...更好。"
這個回答讓林小滿有些意外。大多數(shù)病人會要求更多止痛藥，而不是更少。
正當她想詢問原因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穿著名牌套裝、妝容精致的女人闖了進來，身后跟著慌亂的保鏢。
"程曜！你竟敢拉黑我的電話！"女人聲音尖利，目光掃到林小滿時更加憤怒，"我就知道，又是哪個不要臉的護士在勾引你！"
林小滿后退一步，職業(yè)本能讓她快速評估局勢——這位顯然是程曜的某任女友，情緒激動，可能會影響病人狀況。
"這位小姐，程先生目前需要靜養(yǎng)..."她溫和地說。
"閉嘴！你算什么東西？"女人抓起床頭的水杯就要砸過來。
程曜突然暴喝："蘇媛！"
聲音之大連林小滿都嚇了一跳。蘇媛的手僵在半空，眼淚瞬間涌出："你為了個護士兇我？程曜，你果然沒有心！"
"我們三個月前就分手了。"程曜的聲音冷得像冰，"現(xiàn)在，滾出去。"
"分手？就因為我那天沒去醫(yī)院看你？"蘇媛歇斯底里地大笑，"你知道我當時在巴黎看秀！你這個自私的瘋子，活該被車撞！"
林小滿看到程曜的手指掐進了被子，指節(jié)發(fā)白。她當機立斷按下呼叫鈴，同時擋在蘇媛和病床之間："小姐，請您冷靜。程先生現(xiàn)在真的不適合激動。"
蘇媛一把推開她："少在這裝圣母！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控制狂！變態(tài)！他會在你手機里裝定位，會監(jiān)視你的一舉一動..."她突然壓低聲音，惡意地笑了，"當然，除非你也喜歡被圈養(yǎng)..."
保安終于趕到，將蘇媛請了出去。病房重歸寂靜，只剩下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滴"聲。
林小滿整理著被弄亂的醫(yī)療用品，刻意不去看程曜的表情。她能感覺到空氣中的緊繃，像一張被拉滿的弓。
"不問問她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程曜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奇怪的期待，仿佛希望她質問。
林小滿將血壓計收好："程先生，我的工作是照顧您的身體健康。您的私生活與我無關。"
程曜盯著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知道嗎？你撒謊時會不自覺地摸左手腕上的表帶。"
林小滿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在無意識地摩挲表帶。她放下手，嘆了口氣："好吧，我確實好奇。但職業(yè)操守告訴我那不該問。"
"職業(yè)操守。"程曜玩味地重復，"真是個方便的借口。"
他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示意談話結束。林小滿悄悄松了口氣，退到角落的陪護椅上。
下午三點，林小滿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她輕手輕腳走出病房，在走廊盡頭接聽。
"小滿！你居然三天沒回我消息！"閨蜜周雨晴的大嗓門從聽筒里傳來，"聽說你被調去伺候那個富豪病人了？怎么樣，是不是傳說中那么帥？"
林小滿壓低聲音："別鬧，我在工作。他...確實挺難伺候的。"
"難伺候？網上說他前女友們都被整得精神衰弱！那個蘇媛，就是剛才去醫(yī)院鬧的那個，前幾天還在ins上發(fā)瘋說他控制她的一切..."
林小滿皺眉："你怎么知道剛才的事？"
"都上熱搜了！'蘇媛大鬧醫(yī)院，程曜新歡竟是護士'..."周雨晴突然倒吸一口氣，"等等，那個護士不會就是你吧？"
"什么？"林小滿慌忙打開社交媒體，果然看到蘇媛被保安架出醫(yī)院的照片，而她自己的背影赫然在列。評論區(qū)已經炸開了鍋，各種猜測層出不窮。
"別擔心，你只是個背影。"周雨晴安慰道，"不過說真的，小心點。那種公子哥玩膩了名模明星，就喜歡找你們這種清純小白兔..."
"我只是他的護士。"林小滿強調，"而且...他沒傳聞中那么可怕。只是很孤獨，很憤怒，像是..."
"像是什么？"
林小滿想起半夜聽到的夢囈，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得回去了。"
掛斷電話，她在走廊站了一會兒。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她看到程曜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工作，眉頭緊鎖。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像被困在籠中的野獸。
晚上八點，林小滿結束交接準備下班。經過隔壁病房時，她聽到壓抑的啜泣聲。門虛掩著，她看到那個因車禍截肢的年輕男孩正對著手機哭。
"23床？"她輕輕敲門，"需要幫忙嗎？"
男孩慌忙擦掉眼淚："沒、沒事..."
林小滿走進來，看到手機上是女孩的照片。"女朋友？"她溫和地問。
男孩崩潰了："她...她說受不了我這樣...要分手..."他捶打著自己空蕩蕩的褲管，"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林小滿坐在床邊，沒有立即說那些空洞的安慰話。她只是靜靜地等男孩哭完，然后說："我媽媽得尿毒癥十年了，每周三次透析。"
男孩愣住了。
"我十二歲那年，她第一次想自殺。"林小滿的聲音很輕，"被我發(fā)現(xiàn)了。你知道她當時對我說什么嗎？"
男孩搖頭。
"她說'小滿，媽媽太累了'。"林小滿微笑，"但現(xiàn)在，她還活著。上個月我生日，她給我做了長壽面——手上全是針眼，還是堅持自己和面。"
男孩的眼淚又涌出來，但眼神已經不同。
"活著就有希望。"林小滿拍拍他的手，"痛苦不會消失，但你會變得比它更強大。相信我。"
她沒有注意到，病房外，輪椅上的程曜靜靜聽完了全部對話，然后無聲地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林小滿驚訝地發(fā)現(xiàn)程曜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微妙變化。他不再故意刁難，甚至在她換藥時道了聲謝。
"林護士。"她轉身要走時，程曜突然叫住她，"你的全名是什么？"
"林小滿。"
"小滿...二十四節(jié)氣那個？"
她點頭："我出生在小滿那天。"
程曜若有所思："'物致于此小得盈滿'...是個好名字。"
林小滿驚訝于他居然知道節(jié)氣釋義，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今天開始，我只接受你的護理。"程曜宣布，語氣不容置疑，"告訴你們主任。"
林小滿皺眉："這不符合規(guī)定，我們是要輪班的..."
"那就改成符合規(guī)定。"程曜打斷她，"除非你不想要那份即將被批準的升職申請。"
林小滿倒吸一口氣——她上周才遞交申請，連科室主任都還不知道。
"你...調查我？"
程曜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卻讓她心底發(fā)寒："我只是做了基本的背景調查。畢竟，你要成為我的私人護士了。"
"我從未同意..."
"你會同意的。"程曜靠回枕頭上，閉上眼睛，"現(xiàn)在，去把我的要求轉告給你的上級。記得強調這是'程氏集團對市立醫(yī)院年度捐贈'的前提條件。"
林小滿站在那兒，感到一陣眩暈。她突然明白了蘇媛的話——這個男人的控制欲確實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考慮他的提議。
因為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里，她分明看到了和自己母親一樣的、深不見底的孤獨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