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和未婚夫的養(yǎng)妹同時被綁架，池南錦選擇養(yǎng)妹后，我被賣去西北深山。
昔日的林家大小姐，淪落成了跪在地上伺候人的奴隸。好不容易等我攢夠十五枚硬幣，
從深山里逃回南城。剛下車就看見穿著中山裝的老人。他一臉震驚的盯著我：“真是瘋了，
我才會把流浪漢看成程如雪?！闭f完他身后就沖過來一群小孩，
我的硬幣被撞的散落在地所有小孩都脆生生喊他：“爺爺快進去，我們給你準備好驚喜啦！
”我顫抖著蹲下撿硬幣，我想，我的生命該結束了。五千公里我走了三十年，
只為看他最后一眼。如今看他兒孫滿堂才驚覺。終究是我一廂情愿。1硬幣滾了一地，
像一群突然被驚散的老鼠。我用那只蜷曲的左手，拼命去攏那些四散的硬幣。一個，
兩個滾到了锃亮的皮鞋前。皮鞋的主人停住了。深灰色的中山裝，銀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
臉上就算添了深刻的紋路，他的眼神卻依舊深沉平靜。他身后簇擁著男男女女，
像一幅流動的錦繡畫卷。“爸，沒事吧？
”一個眉眼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臂。隨即眼神嫌惡地掃過我，
“哪兒來的老叫花子，晦氣！”老人的目光落在我正艱難摳著地上最后一枚硬幣的左手。
那只手扭曲著，布滿陳年的傷疤和凍瘡裂口。他沒接兒子的話，只朝旁邊抬了抬手。
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今天高興，阿哲，給點。
”被叫做阿哲的中年男人眉頭擰得更緊。但還是從懷里掏出個厚實的紅包，紅得刺眼。
他居高臨下地朝我遞過來，語氣施舍：“拿著，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紅包懸在我眼前。
嶄新的紅封，燙金的壽字。刺的我眼眶發(fā)燙。當年我學的設計，
和池南錦嬉鬧時半開玩笑說過。我要為他設計一輩子。
訂婚手表、求婚戒指、結婚西裝……“等著吧，你六十歲大壽的衣服、紅包我都包了！
”少女張揚清脆的聲音宛若昨日。卻非昨日。西北深山，我熬了二十五年，逃了八十三次。
回到南城著這五千里，我走了五年。只為看他一眼。我看他子孫滿堂、兒孫繞膝。
看他滿頭發(fā)華，成了個俊朗的老頭。也算圓了最后的遺憾。
我頭一次慶幸自己的滿臉皺紋溝壑，藏起了滾落的淚痕?？粗矍斑@紅包沉甸甸的，
怕是有千把萬。能買多少饅頭？夠我活多久？我伸出殘廢的手，指尖剛觸到那光滑的紅封，
一陣痙攣猛地竄過手臂。啪嗒。紅包掉在地上。池哲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錐：“爸，您看看，
給錢都不要？這老叫花子就是個傻子！”池南錦嘆了口氣，“罷了，
當初程如雪綁架你媽媽不成，搶光她的錢逃去西北了。”“她日子定也是錦衣玉食。
”久違聽到自己的名字，我竟只覺得陌生。心頭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我怔然的看向池南錦。
他卻早已移開了視線，“這骯臟的乞丐不可能是她?！背卣苈勓钥聪蚺赃叺木频瓯０?，
下巴朝我一揚?！般吨墒裁?？轟走！”保安幾步沖上來，大手扯住我的頭發(fā)，
把我粗暴地往外拖拽?！皾L出去！臭要飯的！”另一個保安罵罵咧咧，掄起手里的警棍。
“說過多少次了，這種地方也是你能來的？”棍子帶著風聲，朝著我狠狠砸下來。
我本能地閉上眼，等待那熟悉的、能把骨頭砸碎的鈍痛?！白∈郑 币宦暢梁仍诨靵y中炸開。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降臨。揪著我頭發(fā)的手也松開了。我睜開眼。
卻見池南錦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擋在了我和保安之間。他目光釘在我的耳后。眼神復雜，
帶著難以置信和翻江倒海般的驚疑。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能感受到的，
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和他眼中那幾乎要穿透我的審視。
他盯著我左耳后被亂發(fā)半遮半掩的皮膚，聲音干澀緊繃：“你耳朵后的這個疤怎么來的？！
”2我張了張嘴，露出空蕩蕩的口腔。怎么弄的？我難道要告訴他，
我是那個任性張揚的程如雪。當年仗著他的寵愛，在書房中灌他酒。然后遭了報應，
被喝醉的他磕的?？蓵r間過去三十年了。我哪里還是程家大小姐，也更不是他的未婚妻。
枯槁的手輕輕捂住耳后，我滿眼悲哀的看著他。他早已兒孫環(huán)繞，
何必在與我這個茍延殘喘的叫花子相識。池南錦眼中情緒浮浮沉沉。月牙形的凹陷，
就在左耳根后面一點。與三十年前，他醉酒不小心把程如雪撞在書桌角上，
留下的那道口子——一模一樣?！盃敔敗毙∧泻⑷鰦桑澳棠淘诶锩娑家燃绷?！
”池南錦猛地回神。眼前這張臉遍布溝壑、疤痕縱橫、飽經風霜和苦難。
怎么可能是明媚的程如雪？“阿哲，讓陳峰帶她去錦園安置?！彼曇艋謴土艘回灥钠椒€(wěn)。
“找個醫(yī)生看看，順便查清楚她的身世?！比缓筠D頭端著寵溺的笑走向小孫子。
陳鋒辦事利落，老醫(yī)生已在套房等候。老醫(yī)生頭發(fā)花白，見多識廣。
看見我時眉頭卻深深擰成了疙瘩。他先看了我的口腔，“舊傷了，應該有三十年?！薄笆帜_。
”他看著扭曲僵硬的手指，和手腕深可見骨的舊疤。目光落在我的腿上，
“手腳筋腱被利器挑斷過， 二十五年以上了?！薄爱敃r沒有及時接續(xù)，早長歪了。
”腰后的衣服被掀起一個角?？v橫交錯的鞭痕、燙傷、還有被反復踢打的密密麻麻。
老醫(yī)生放下衣服：“疑似有過被販賣的經歷，我建議找個女醫(yī)生來。”終究沒忍住，
他輕嘆著，“這位老太能活下來，還能走路是個奇跡。
”“真不知她遭了多少罪……”遭了多少罪。這五個字像一把利刃，
猛地捅進我混沌的腦海深處，狠狠攪動。“這才遭了多少罪？”刺耳的笑聲，
帶著少女淬著劇毒的惡意撕裂了蒙塵的記憶?！俺檀笮〗悖@才剛開始呢！”我被綁匪打暈，
再醒來就被林雪兒關在池家老宅的閣樓?！澳愠倘缪┦沁@京城最張揚的大小姐？
”“你是最有潛力的天才設計師？”她嬌笑著用鋒利的骨刀剜斷我的手腳筋。
“現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程如雪！”“綁架我敗露，卷款潛逃去了西北。
”林雪兒腳尖在我手腕上狠狠碾壓，“你的好日子到頭了，程如雪。
”鉆心刺骨的劇痛讓我全身痙攣，卻只能發(fā)出不成調的嗬嗬聲。
我的舌頭早就被她活生生剜去了?！澳阋詾檫@就完了？”她故意停頓了一下。
欣賞夠我的不堪，才慢悠悠地道：“你爸媽愛女心切，急瘋了?！薄澳惆中呐K病犯了，
當場就死翹翹了?！蔽倚呐K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澳銒?，受不了打擊，
跳樓了?！薄俺碳摇！彼直攘艘粋€爆炸的手勢，笑的眉眼彎彎?！皼]啦！
”痛楚沖破三十年的緩沖，在我心間炸開。我劇烈地抽搐、嗚咽。老醫(yī)生目光一凝，
給我打了一針安神。陳峰神情復雜，放輕了聲音，“老太太你且休息。
”“池先生已經安排人去查了，等找到你的家人就送你回去。”3藥物讓我我昏睡過去。
卻擋不住記憶的洪流，沖破三十年的堤壩，將我吞噬。我曾以為，在二選一的綁架中。
親眼看著我的未婚夫放棄我、果斷救下別的女人，已經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了。
卻不想那只是一個開始。我在池家閣樓醒來，遭受著林雪兒百般磋磨。在我失蹤的第三天，
池家飯桌上終于提起了我。卻是林雪兒哭著坦白。說是我嫉妒池南錦對她這個養(yǎng)妹太過上心，
才策劃的這場綁架。不料池南錦選了她。我見事情敗露，便拿走了她所有的錢逃去西北了。
“錦哥哥、伯父伯母，我不怪姐姐，我以后可以和哥哥保持距離?！绷盅﹥旱目奁鼈魃祥w樓，
“我只求你們找回她后，讓她把錢還給我?！薄澳鞘俏疫@些年為自己攢下的全部嫁妝了。
”昔日最疼我的池夫人聲音帶上厭惡，“雪兒不哭，我們不會找她的?！背叵壬怖渎暩胶停?/p>
“沒錯。”“我們池家絕不會要一個綁架犯、害死親爹媽的惡毒女人做兒媳！
”我拖著身體挪到門邊，在地上留下幾道駭人的血跡。我想說我沒有，
可我空蕩蕩的嘴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聽著他們一遍又一遍，
將這些令我窒息的罪名按在我頭上。像密密麻麻的針扎在心頭?！澳闶芪恕?/p>
”熟悉的聲音讓我如墜冰窟。我只覺得千瘡百孔的心臟在那一刻被片片凌遲。
池南錦嗓音冰冷，“我會找到她，和她解除婚約?！彼兄Z，
“我會讓她給你道歉、付出代價。”代價？我恍惚著，拼命用頭去砸門縫。
多重多痛我都不在意。池南錦你開開門看看我。你看我這副模樣，有沒有付出代價啊？！
見我痛不欲生林雪兒開心極了?！捌鋵嵍嗵澚四阊?，姐姐。”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聲音透著惡毒：“要不是你平時就對我沒有好臉色，總是挑我錯處。
”“讓他們加倍心疼我受了委屈?！薄拔疫@漏洞百出的栽贓，他們怎么會信得那么快呢？
”“哦，對了。”她走到門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嫣然一笑。
“池伯母說讓我當她兒媳，錦哥哥也同意了?！蔽铱粗T一點點關上，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屋內漆黑，我卻好像看見當年池南錦向我表白時的模樣。池少爺頭一次說話都結巴了，
但眸子卻宛若星辰，“程如雪我……我要和你在一起?！薄胺悄悴豢?。”非你不可。
錦哥哥同意了。密不透風的窒息感讓我陡然驚醒。我遲緩又笨拙的擦掉滿臉淚痕。
在心里笑話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會為小事落淚。見我醒來，陳鳳立刻給池南錦打去電話。
“先生，她醒了?！薄澳獑査齻痰氖聠?？”4電話那頭的池南錦蹙眉，
“等消息查清楚了發(fā)我就行?！薄皯浤甑匿撉傺莩鲆_始了，我和雪兒要去給他作見證。
”他的聲音落在耳邊，很輕。卻泛起了巨大的漣漪。
讓我那顆早已麻木的心竟然再次酸澀絞痛起來。鋼琴比賽……多重要啊。曾幾何時，
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和池南錦躺在海邊的沙灘上。
“阿錦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呀？”我仰頭問他。“女兒。”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盀槭裁矗?/p>
”“因為女兒像你。”他笑得坦蕩，眼里盛滿細碎的陽光。“我要給她全天下最好的，
把她寵成最幸福的小公主?！薄八砷L的每一步，
說話、走路、上學、表演……我絕不會錯過?！焙ｚt都發(fā)出清亮的鳴叫，像是在為我們作證。
那時他眼中的堅定絕沒有作假。而如今，他對孫子的珍視更是鮮明。二十五年煉獄苦熬，
我跑了一次又一次。被抓回去一遍又一遍。
熬的侮辱、謾罵、棍棒、鞭打都刻進了我的骨子里。五年血淚跋涉，
走的我精疲力盡、頭破血流。只為這一眼。這一眼看他兒孫滿堂。
這一眼看他將所有的溫柔和承諾，都給了林雪兒和她的孩子們。
心口那點殘存的執(zhí)念徹底消散。也好。也算再無牽掛。我慢慢挪下床，動作遲緩卻異常堅定。
拖著廢腿，一步一步，朝著記憶中的方向挪去。鷺鳴灣。三十多年前，我的少年就是在這里，
指著掠過的海鷗。一本正經和我說，它們的叫聲是在祝福我們白頭偕老。
咸腥的海風撲面而來。我站在礁石上，最后一次回望這燈火璀璨、卻與我毫無牽絆的城市。
然后，向前一步，墜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同一時刻，我的所有資料發(fā)到了陳鋒手機上。
他看著我的名字和戶籍，立刻拿出手機撥通電話。池南錦坐在燈火輝煌的音樂廳里。
池憶年穿著小禮服，在臺上鞠躬。臺下掌聲雷動。他看著小孫子，臉上自豪的笑意濃重。
手機不斷響起，池南錦接通電話。“先生，那位老太太不見了。”池南錦聲音冰冷，
“憶年的活動比一切都重要，這你不清楚嗎？”陳鋒看著空蕩蕩的房間，
聲音顫抖：“她的身份查清了?！薄笆悄恢痹谡业某倘缪?，程大小姐。
”25池南錦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大帶倒了座椅。林雪兒被他嚇了一跳，
連忙扶住他的手臂：“錦哥，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她的聲音關切，
卻注意到他瞬間褪盡血色的臉。池南錦置若罔聞，一把推開林雪兒，腳步踉蹌地沖出音樂廳。
林雪兒心頭一跳，匆匆向賓客致歉，快步追了出去。池家老宅燈火通明，池父池母年事已高，
正由傭人伺候著用參茶?？吹匠啬襄\臉色慘白沖進來，都嚇了一跳?！澳襄\？出什么事了？
”池父放下茶盞。池南錦的目光掃過林雪兒，那眼神復雜得讓她心驚肉跳。他深吸一口氣，
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爸，媽……我找到程如雪了?！薄叭缪?！
”池母手中的茶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聲音發(fā)顫，“她在哪？她還好嗎？”“這孩子，
做錯事就不知道回家了。”“再不回來，我這老婆子要入土了！”池南錦閉了閉眼，
“她……是回不來?！薄拔仪皟商煸诰频觊T口見到個乞丐。”“手腳具殘、渾身是傷，
面容蒼老難辨，我讓陳鋒去查?！薄按_認是她。”“什么？！”池父胸口劇烈起伏，“乞丐？
她不是在西北……”激動間他唇畔發(fā)紫，下人迅速將藥給他服下。池父喘過氣，難以置信，
“會不會是搞錯了？”“當年她搶……拿走雪那么多錢，就算大手大腳也夠用了??！
”池南錦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紙上磨過，“確認了，就是她。”林雪兒臉色煞白，
強自鎮(zhèn)定地開口：“錦哥，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她當年拿走我的嫁妝，
在西北肯定過得逍遙……”“夠了。”池南錦猛地打斷她，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地刺向她。
“雪兒，當年的事你當真沒有撒謊嗎？”林雪兒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一哆嗦，
心臟狂跳：“當然，錦哥你不信我？”“我要聽實話！”池南錦氣勢迫人，
“你若說的是真的，她又怎會變成這副模樣？！”池母捂著心口，一陣眩暈，被傭人扶住。
她指著林雪兒，手指顫抖：“雪啊你說清楚，當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隱情。
”林雪兒看著池南錦冰冷的目光，又看了看池父池母驚疑不定的神情。她強撐著，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爸，媽，錦哥，你們怎么能懷疑我？”“雖然過去三十年了，
但我當年也是受害者啊！”那賤人她竟然回來了？三十年了，她還是這么陰魂不散！
指甲深深掐進她細致保養(yǎng)的掌心?！瓣愪h。”池南錦不再看她，“給我把程如雪找回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指著門外的手都開始發(fā)哆嗦，“立刻！馬上！
”6鷺鳴灣的海風帶著亙古不變的咸腥氣息。搜救隊疲憊的身影在岸邊晃動了一夜。“先生，
找到了?！标愪h的聲音沉重。池南錦一夜未合眼，眼窩深陷。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真符合了的年紀。他死死盯著那片翻涌的海水。我驚奇的看著自己透明的、卻完好的手！
我竟然以年輕的靈魂姿態(tài)，出現在了池南錦身邊。雖不知緣由，
但我仍喜悅的看著自己完好的身體。心中有所感應，我朝海邊望去。
一具腫脹的軀體被抬上岸，池南錦踉蹌著沖了過去。白布被掀開一角，露出的那張溝壑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