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徹底撕碎。
祭壇頂端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失控的兇獸,發(fā)出低沉的咆哮。七彩琉璃碎片在灰白色的斥力風(fēng)暴中瘋狂跳動,光芒明滅不定,隨時(shí)可能湮滅。石魁嵌在遠(yuǎn)處獸骨堆里,生死不知。風(fēng)無影臉色慘白,捂著胸口急速后退,眼中驚駭未消。鬼影叟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濃稠的灰霧中,如同從未出現(xiàn)。
混亂的中心,祭壇石階的陰影里,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彈射而起!
陳皮!
他等的就是這力場爆發(fā)、所有人心神劇震、視線被狂暴能量遮蔽的剎那!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沒有半分沖向凹坑的妄想——那無疑是自尋死路!他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狡詐,所有的亡命本能,都灌注在雙腿之上,目標(biāo)明確——祭壇后方、鬼影叟剛才隱沒的那片濃稠灰霧區(qū)域!槐樹枝傳來劇烈震顫,清晰的牽引感正指向那里!
“嗖!”
他瘦長的身體拉出一道模糊的殘影,速度快得超乎他自身的極限,仿佛體內(nèi)那兩條被強(qiáng)行鎮(zhèn)壓的“毒龍”被這生死危機(jī)短暫地激發(fā)出了兇性!破爛的麻布衣角獵獵作響,人已如同離弦之箭,亡命撲入那片翻涌著死亡氣息的灰霧之中!
“誰?!”風(fēng)無影是第一個(gè)從驚駭中勉強(qiáng)回神的!他凌厲如鷹隼的目光瞬間穿透混亂的能量亂流,鎖定了陳皮逃竄的背影!驚怒交加!竟然還有一只藏在眼皮底下的“老鼠”!他下意識就要抬手凝聚風(fēng)刃追擊,但祭壇頂端那狂暴肆虐的斥力亂流驟然增強(qiáng),如同無形的墻壁阻隔在前,更有一股殘留的、撕裂空間般的暴戾氣息讓他心頭發(fā)寒!他硬生生止住動作,驚疑不定地看向狂暴的祭壇和遠(yuǎn)處生死不知的石魁,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這變故太過詭異!
鬼影叟的身影在灰霧邊緣極其詭異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陰冷怨毒的目光也死死鎖定了陳皮消失的方向,帶著一絲錯(cuò)愕和探究。到嘴的鴨子飛了?還是……這只老鼠身上有更大的秘密?
陳皮根本不敢回頭,也聽不見身后的怒喝。冰冷的、帶著濃重腐朽和刺骨寒意的灰霧瞬間將他徹底吞噬!視線被剝奪,眼前只剩下翻滾涌動的、令人窒息的灰黑。刺鼻的尸腐和金屬銹蝕氣味嗆入肺腑,帶來火辣辣的灼痛。他只能憑借手中槐樹枝那越來越清晰、如同脈搏般跳動的牽引感,在迷宮般的斷壁殘?jiān)途薮蠛」情g亡命穿梭!腳下是松軟的骨粉和尖銳的碎石,每一次落腳都可能滑倒或踩空,跌入深不見底的裂縫!
身后,風(fēng)無影飽含靈力的怒喝和鬼影叟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陰冷笑聲,如同跗骨之蛆,隱約穿透厚重的灰霧傳來!顯然兩人并未放棄,稍作調(diào)整,便帶著濃烈的殺意和不甘,追入了這片死亡迷霧!只是灰霧不僅阻隔視線,更能削弱甚至扭曲神識感知,他們的速度被大大延緩,如同陷入泥沼。
陳皮在迷宮中狂奔,肺葉如同被塞進(jìn)了燒紅的炭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灰霧的腥澀和撕裂般的刺痛。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拐了多少個(gè)彎,翻過了多少倒塌的石柱。身上的傷口在劇烈運(yùn)動下再次崩裂,溫?zé)岬难夯熘浜菇钙埔?,帶來黏膩和冰冷。但他不敢停歇,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火,灼燒著他最后的意志。懷里的槐樹枝如同活物般滾燙,那清晰的牽引感幾乎要掙脫他的手掌!
終于,在幾乎力竭倒地之際,眼前的灰霧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撥開,驟然變得稀薄!
一片相對清晰的空間出現(xiàn)在前方。一座保存相對完好的偏殿,如同巨獸的殘骸,深深嵌入一道巨大的山體裂縫之中。殿門早已坍塌腐朽,只剩下半截?cái)嗔训氖?,露出?nèi)部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殿門前,一方小小的空地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塊東西!
那并非骸骨,也非武器。
那是一塊高達(dá)丈許、布滿厚重青苔和歲月裂痕的——?dú)埍?/p>
碑體材質(zhì)非金非石,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內(nèi)斂、仿佛承載了萬古滄桑的青銅色澤。碑面之上,密密麻麻地鐫刻著無數(shù)扭曲如龍蛇盤繞、卻又在扭曲中透出難以言喻的深邃道韻的——古篆!
陳皮猛地停住腳步,心臟在死寂中狂跳,如同重錘擂鼓,幾乎要沖破他枯瘦的胸膛!不是因?yàn)闀簳r(shí)甩脫了追兵,而是因?yàn)檠矍斑@塊碑!
書!是書!是字!是承載著知識與力量、他夢寐以求的傳承載體!
雖然那些古篆他一個(gè)也不認(rèn)識,但那種撲面而來的、厚重如山岳、蒼涼如星宇、仿佛凝聚了天地初開時(shí)某種至理的氣息,瞬間攫住了他的靈魂!手中的槐樹枝劇烈地震動著,斷裂處的幽暗裂痕光芒流轉(zhuǎn)到了極致,清晰地、急迫地指向那塊靜靜矗立的青銅殘碑!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從靈魂最深處升起,混雜著狂喜、敬畏和一種近乎朝圣般的渴望。他踉蹌著,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的信徒,撲到那冰冷的碑前。
布滿污垢、血污和裂口的雙手,顫抖著撫上冰冷粗糙、沁著歲月寒意的碑面。指尖劃過那些深深刻入青銅、歷經(jīng)萬載風(fēng)霜依舊清晰如昨的古篆紋路。就在他貪婪地將臉湊近碑面,試圖看清那第一個(gè)扭曲筆畫的剎那——
他識海中那枚剛剛凝聚、還在微微悸動的言種,竟不受控制地劇烈震動起來!如同遇到了同源的磁石!那幾個(gè)烙印下的、代表著毀滅與空間撕裂的古老音符雛形,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水滴,在識海中轟然炸響,掀起滔天巨浪!
“嗡……”
殘碑之上,一個(gè)相對清晰、筆畫較為簡單的古篆(如一個(gè)類似“山”或“門”的變體),其深深刻入青銅的紋路驟然亮起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青銅色毫光!與此同時(shí),一個(gè)對應(yīng)的、拗口艱澀卻又仿佛蘊(yùn)含著大地脈動、承載萬物之意的音節(jié),如同穿越了萬古時(shí)空的洪鐘大呂,直接在陳皮的識海深處轟然炸響!
“*(一個(gè)無法用現(xiàn)有文字模擬的、蘊(yùn)含著“承載”或“堅(jiān)固”真意的古老音節(jié))*”
轟——!
陳皮如遭九天雷殛!整個(gè)人瞬間僵立在碑前,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那個(gè)音節(jié)蘊(yùn)含的磅礴信息和厚重道韻,如同決堤的星河之水,瞬間沖入他貧瘠脆弱的識海!不再是單純的毀滅雷霆,而是帶著一種亙古長存、承載萬物的無上意志!信息流粗暴、浩大,帶著碾壓一切的氣勢,沖刷著他剛剛凝聚的言種和脆弱的精神!
“呃啊——?。?!”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雙眼、鼻孔、耳道,瞬間滲出殷紅的血絲!強(qiáng)行接受這超越自身境界千萬倍的“道痕”灌輸,代價(jià)是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脆弱的識海如同被巨浪拍擊的沙堡,搖搖欲墜!
但他死死咬著牙,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鮮血直流!布滿血絲的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執(zhí)著和貪婪!書!這是真正的“書”!是力量!是擺脫螻蟻命運(yùn)、撬動那煌煌天道的鑰匙!這點(diǎn)痛苦……算個(gè)屁!青泥鎮(zhèn)爛泥塘里打滾的時(shí)候,比這更屈辱的痛苦都熬過來了!
他像一頭瀕死也要啃噬獵物的餓狼,不顧七竅溢血,不顧識海欲裂,將全部殘存的精神力,不顧一切地集中在殘碑上,集中在識海言種那痛苦的共鳴震動上,試圖捕捉、烙印下一個(gè)亮起的古篆和那撼動靈魂的音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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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云海之巔。
懸浮于空的青銅神都飛舟,其核心區(qū)域,一方由萬年玄冰雕琢而成、清冷孤高、隔絕一切凡塵喧囂的靜室之中。
姜映雪盤膝坐于寒玉蒲團(tuán)之上。冰藍(lán)色的霞光如同流淌的星河,環(huán)繞著她完美無瑕的身軀。她雙眸微合,長長的睫毛如同棲息著霜雪的鴉羽,絕世的容顏上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萬古不化的冰山,隔絕了時(shí)間與情感。
突然!
她那如同遠(yuǎn)山寒黛般靜謐的秀眉,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蹙了一下。
并非外界的驚擾,也非修煉的滯礙。而是識海最深處,那枚與她性命交修、代表著神都姜氏至高傳承的“冰魄道種”,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
道種的悸動,并非預(yù)警危機(jī),更像是一種……遙遠(yuǎn)的、跨越了無盡空間阻隔的、微弱的共鳴?仿佛在九幽之下那片被遺忘的死亡淵藪深處,有什么東西,發(fā)出了第一聲微不可聞、稚嫩扭曲、卻又帶著某種觸及世界本源道韻的……初啼?
姜映雪倏然睜開雙眸!
剎那間,靜室內(nèi)仿佛有冰河倒卷,星月沉淪!那雙眸子澄澈如九天寒泉凝結(jié),卻又深邃得仿佛能洞穿萬古時(shí)空的迷霧!眼底最深處,一絲極其罕見的、名為“驚疑”的漣漪,如同投入絕對零度深潭的石子,一閃而逝。
她玉指纖纖,于身前虛空極其玄奧地一劃。動作輕靈,不帶絲毫煙火氣。
一點(diǎn)冰晶般璀璨剔透的光芒在她瑩白的指尖凝聚,隨即無聲無息地?cái)U(kuò)散開來,化作一幅朦朧流轉(zhuǎn)的光圖。光圖中星河流轉(zhuǎn),大界沉浮,山川脈絡(luò)若隱若現(xiàn)。光圖核心急速放大,穿透層層疊疊的天地屏障,最終定格在一片被濃郁到化不開的灰黑色死氣與怨念籠罩的區(qū)域——蒼岐山脈深處,噬光淵藪(黑風(fēng)澗)!
光圖持續(xù)放大,穿透那厚重如鉛、能吞噬神識的死氣灰霧,隱約顯露出一座坍塌的、由黑色巨石壘砌的古老祭壇輪廓。祭壇附近,一片劇烈波動的、混亂狂暴的能量亂流痕跡清晰可見!那亂流中,殘留著一絲微弱到極致、轉(zhuǎn)瞬即逝、卻讓她冰魄道種都為之產(chǎn)生一絲異樣波動的氣息!
那氣息古老、暴戾、充滿了毀滅的余韻,卻又詭異地夾雜著一絲微弱卻極其堅(jiān)韌的……生機(jī)?更關(guān)鍵的是,那氣息的核心,隱隱觸及了“言”之本源最粗淺、最混亂、卻又無比真實(shí)的道韻!
“焚劫余燼……言道真種?”姜映雪清冷如冰泉擊玉的聲音在絕對寂靜的靜室中響起,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凝重。那縷氣息太過微弱,混雜在死寂戰(zhàn)場的殘破道韻和狂暴的禁制亂流中,幾乎難以分辨,若非冰魄道種感應(yīng)天地氣機(jī)至微,幾乎就要忽略過去。但那一絲觸及“言”之本源的道韻萌芽,卻瞞不過她這等存在。
“竟有生靈……能在‘噬光淵藪’深處,引動沉寂的焚劫道痕,觸動‘言’之真意?”她眸光流轉(zhuǎn),仿佛穿透了飛舟厚重的青銅壁壘,跨越了無盡的空間阻隔,落向那片被時(shí)光遺忘的死亡之地。冰冷的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冰冷的探究。
“是僥幸沾染余燼的螻蟻……亦或,是這盤死局中,意外誕生的……變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