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的動作很快。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端著一個托盤再次推門而入。
托盤上，一套半舊不新的青布男衫，一頂壓得很低的斗笠，還有一卷羊皮輿圖。
她將東西放下，看了一眼床上昏睡過去的裴溯，又看向蘇硯，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勸阻的話。
“姑娘，蕭王府的親衛(wèi)已經(jīng)接管了城防，現(xiàn)在南都城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連只耗子都鉆不出去?！奔t姑的聲音壓得像蚊子哼。
蘇硯拿起那件男衫，布料粗糙，帶著一股皂角的味道。
“他不是要抓我?！碧K硯將輿圖在桌上攤開，羊皮卷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上面的朱砂墨線卻依舊清晰，“他是要我去找他。”
床上的裴溯不知何時醒了，他半撐著身子，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你還真要去？”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一股急切，“這跟自己走進籠子有什么區(qū)別？”
蘇硯的手指在輿圖上緩緩移動，從城東的寒硯齋，劃到城西的當鋪，最后停在了城中心，那片用朱筆圈出的、代表著王府的區(qū)域。
“他設(shè)好了籠子，等著我這只兔子去鉆?！碧K硯抬起頭，臉上墨污未去，那雙眼在昏暗的房間里，卻亮得驚人。
她沒有看裴溯，而是看向紅姑。
“紅姑，醉春風里，有多少雙眼睛，多少張嘴？”
紅姑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南都城里，只要是靠一張嘴、一雙腿吃飯的，從說書先生到街頭混混，從碼頭腳夫到勾欄樂師，都和我這醉春風，有幾分香火情?！?/p>
“好?！碧K硯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放在輿圖上。
那不是什么金銀珠寶，而是一小塊被摔碎的“囚”字墨的殘渣。
“你讓這些人，把這個東西，碾成粉，混上水。”蘇硯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都像鐵釘砸進木頭里。
她用指尖在輿圖上點了七個地方。
“城南的文廟，城北的鼓樓，城東的渡口，城西的馬市……”她每點一處，紅姑的臉色就白一分。
這七個地方，都是南都城人流最密集，最魚龍混雜的地方。
“讓他們在午時三刻，同時在這七個地方的墻上，畫一個記號?！?/p>
“什么記號？”紅姑問。
蘇硯拿起那塊墨渣，在桌角沾了點水，畫了一個簡單的圖形。
那是一顆星。
一顆只有五筆，畫得歪歪扭扭，卻一眼就能認出的星。
“玉衡齋的星隕紋，是天下獨絕的信物?！碧K硯看著那個丑陋的星星記號，“蕭王想讓它成為罪證，那我就讓它，開遍南都?！?/p>
裴溯靠在床頭，呼吸都忘了。
他終于明白蘇硯要做什么了。
她不是要去自投羅網(wǎng)。
她是要把整個南都城，變成她的棋盤。
用滿城的官兵做棋子，用蕭王的憤怒和恐懼做棋手，來下一盤讓他必輸無疑的棋。
“你瘋了。”裴溯喃喃道。
蘇硯站起身，將那件青布男衫換上，長發(fā)用一根布條隨意束起，再戴上斗笠，壓低帽檐。
她原本清麗的身形，瞬間變成了一個不起眼的瘦弱少年。
“蕭王想抓蘇硯?！彼D(zhuǎn)過身，聲音從斗笠下傳來，有些沉悶，“那我就讓這南都城里，處處都是蘇硯?！?/p>
蕭王府。
書房里，名貴的端硯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蕭王煩躁地來回踱步，他那只被烙印的手用白布厚厚地包著，可那灼痛感卻分毫未減，反而愈演愈烈，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神經(jīng)。
“王爺！城南文廟的墻上，發(fā)現(xiàn)了逆賊蘇硯留下的記號！”一個侍衛(wèi)沖進來稟報。
“派人去！封鎖文廟，給本王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蕭王怒吼。
侍衛(wèi)剛領(lǐng)命退下，另一個侍衛(wèi)又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王爺！不好了！城北鼓樓……也發(fā)現(xiàn)了同樣的記號！”
“什么？”
“還有城東渡口！”
“西市！西市也有！”
稟報聲一個接一個，像一記記耳光，狠狠抽在蕭王臉上。
不到半個時辰，七個地方，同時出現(xiàn)了那個該死的星星記號。
他派出去的人馬，被調(diào)動得團團轉(zhuǎn)，在南都城里疲于奔命，卻連蘇硯的一根頭發(fā)都沒看到。
全城戒嚴，變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他不是在抓人，他是在被那個女人，牽著鼻子，游遍全城。
“廢物！全都是廢物！”蕭王將桌上的東西盡數(shù)掃落在地，胸口劇烈起伏。
他看著墻上掛著的南都輿圖，那上面，他曾經(jīng)熟悉的每一個街道，每一個坊市，此刻都變得面目可憎。
這不再是他的獵場。
這里變成了蘇硯的迷宮。
而他，就是那個被困在迷宮里，找不到出口的囚徒。
他手上的“囚”字，又開始灼痛起來。
不是皮肉的痛，而是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的，帶著怨毒的癢和痛。
“備馬?！笔捦醯穆曇羲粏?，眼里布滿了血絲。
“王爺，您要去哪兒？”心腹管事小心翼翼地問。
蕭王死死盯著輿圖上，那七個被標注出來的紅點。
他忽然笑了，笑聲陰冷。
“她以為，用這種故弄玄虛的伎倆，就能讓本王方寸大亂？”
他走到輿圖前，伸出那只沒有受傷的手，重重地戳在七個紅點的正中央。
那里，是南都城的刑場。
“她想把全城變成棋盤，那本王就掀了她的棋盤。”
“傳令下去。”蕭王的聲音冷得像冰，“把趙德安那個老東西，押到刑場去。”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是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
“本王就不信，她能看著玉衡齋最后的同黨，在她眼前，被凌遲處死。”
“她不是想讓全城看戲嗎？那本王就搭一個更大的臺子，請全城的人，都來好好看看?！?/p>
“看看她這個玉衡齋的余孽，到底是為了復仇，還是為了……救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