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靈犀科技總部,頂層宴會廳。
水晶吊燈折射著香檳的金色光芒,觥籌交錯間,西裝革履的高管們舉杯談笑。蘇芮站在人群邊緣,指尖輕輕摩挲著高腳杯的杯壁,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清醒。
她的脊柱深處,那塊被植入的神經(jīng)阻斷器正安靜地蟄伏著,像一條沉睡的毒蛇。
三個月前,她通過層層篩選,成為周凜的“情緒面具”項目最新迭代的載體——一個完美適配“靈犀”芯片的活體樣本。她的微笑、她的憤怒、她的悲傷,全都可以被精準調(diào)控,成為“靈犀”向全球推廣的最佳廣告。
代價是,她的真實情緒被永遠鎖在神經(jīng)阻斷器的牢籠里。
“蘇芮。”
低沉的嗓音從身后傳來,蘇芮的脊背瞬間繃緊。她緩緩轉(zhuǎn)身,對上周凜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睛。他唇角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西裝剪裁完美,像是從奢侈品廣告里走出來的帝王。
“周總?!彼⑽㈩h首,嘴角揚起標準的弧度——不多不少,剛好是“靈犀”芯片計算出的最得體微笑。
周凜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掌心溫熱,卻讓她皮膚下的神經(jīng)末梢驟然緊縮。
“你今晚的表現(xiàn)很好?!彼哪粗冈谒珙^輕輕摩挲了一下,像是嘉獎,又像是某種隱晦的試探。
蘇芮的呼吸微微一滯。
——然后,她的世界轟然崩塌。
**電流。**
脊柱深處的阻斷器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鋼針直接捅進她的神經(jīng)束。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視野在剎那間被撕裂成無數(shù)碎片——
**她看見了。**
——手術(shù)臺上,埃琳娜·沃斯蒼白的臉,她的瞳孔因劇痛而擴散,喉嚨里擠出不成聲的嗚咽。周凜站在一旁,冷靜地記錄數(shù)據(jù),仿佛她只是一臺故障的機器。
——實習生陳雅躲在洗手間隔間里無聲干嘔,她的“靈犀”芯片剛剛強制壓抑了一次職場騷擾帶來的恐慌反應(yīng),代價是她的胃部痙攣到出血。
——財務(wù)總監(jiān)李雯在深夜的辦公室里,手指顫抖著按下“刪除”鍵,銷毀一段周凜將她按在辦公桌上的監(jiān)控錄像。她的嘴角被芯片控制著上揚,眼淚卻不受控地砸在鍵盤上。
——無數(shù)張女人的臉,無數(shù)雙空洞的眼睛,無數(shù)被焊死在微笑面具下的尖叫。
**她們都是她。**
“蘇芮?”周凜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香檳杯從指間滑落,砸碎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碎裂聲讓整個宴會廳驟然安靜。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蘇芮的呼吸急促,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禮服。她的阻斷器仍在失控,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像潮水般沖刷著她的意識。她抬起頭,看向周凜——
**他的微笑,和幻象里那些女人被迫戴上的面具,一模一樣。**
“抱、抱歉……”她艱難地擠出聲音,試圖彎腰去撿玻璃碎片,手指卻在碰到尖銳邊緣時猛地縮回。一滴血珠從指尖滲出,落在地面上,像一顆小小的紅寶石。
周凜微微蹙眉,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他的觸碰讓阻斷器再次爆發(fā)出一陣電流,蘇芮的視野又一次被幻象淹沒——
**她看見了自己。**
——未來的某一天,她躺在手術(shù)臺上,周凜垂眸注視著她,手里拿著最新型號的神經(jīng)阻斷器。他的聲音溫柔得像在哄睡一個孩子:
“別怕,很快就不疼了?!?/p>
**謊言。**
蘇芮猛地抽回手,踉蹌著后退一步。宴會廳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像無數(shù)把無形的刀。
“我……有些不舒服?!彼D難地維持著語氣的平穩(wěn),但阻斷器的異常讓她的聲音微微發(fā)抖,“請允許我先離開?!?/p>
周凜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隨后溫和地點了點頭:“當然,好好休息。”
他的語氣關(guān)切,眼神卻冰冷得像在評估一臺出故障的設(shè)備。
蘇芮轉(zhuǎn)身走向出口,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能感覺到周凜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像一條蛇緩慢纏繞上她的脊椎。
**逃。**
這個念頭突然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混沌的腦海里。
**必須逃。**
——
**三小時后,蘇芮的公寓。**
她反鎖了所有門窗,拉緊窗簾,蜷縮在浴室角落里。冷水從花灑里傾瀉而下,浸透她的禮服,卻無法澆滅脊柱深處那股灼燒般的疼痛。
阻斷器仍在失控。
幻象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她看見更多女人的臉,更多被“靈犀”系統(tǒng)標記為“已歸檔”的名字。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消失了——調(diào)職、離職,或者“意外身亡”。
但她們的記憶還活著。
活在阻斷器的緩存里,活在“靈犀”系統(tǒng)的底層數(shù)據(jù)庫里,活在……她的神經(jīng)回路里。
蘇芮顫抖著抬起手,看向掌心。那里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是香檳杯的碎片劃破的。血已經(jīng)凝固了,但疼痛仍在。
**真實的疼痛。**
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完全屬于自己的情緒——恐懼,純粹的、未被“靈犀”芯片過濾的恐懼。
她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浴室里回蕩,近乎歇斯底里。
**她們選中了我。**
埃琳娜、陳雅、李雯……所有被“靈犀”系統(tǒng)抹殺的女人,所有被焊上面具的靈魂,她們的記憶像病毒一樣潛伏在系統(tǒng)深處,等待著某個載體——
某個能承載她們的痛苦,又能接近周凜的載體。
**我。**
蘇芮緩緩站起身,濕透的長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鏡子里,她的眼睛布滿血絲,嘴角卻揚起一個真實的、近乎猙獰的微笑。
“好?!彼龑χR子輕聲說,“那就狩獵吧?!?/p>
——
**一周后,“靈犀”科技全球發(fā)布會。**
周凜站在聚光燈下,向全世界展示最新一代“靈犀”芯片。他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
“它將徹底改變?nèi)祟惽榫w的運作方式。”他說道,身后的大屏幕播放著精心制作的宣傳片——幸福的一家三口,成功的企業(yè)家,熱戀中的情侶……所有人的臉上都戴著“靈犀”計算出的最佳表情。
蘇芮站在臺下第一排,穿著得體的套裝,嘴角掛著標準的微笑。她的阻斷器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至少系統(tǒng)這么認為。
周凜的視線掃過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最后,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我們最成功的案例?!彼斐鍪?,示意蘇芮上臺,“蘇芮女士,情緒面具項目的完美載體?!?/p>
掌聲雷動。
蘇芮緩步走上臺階,聚光燈刺得她眼睛發(fā)痛。她在周凜身邊站定,面向臺下無數(shù)雙期待的眼睛。
“謝謝周總?!彼p聲說,然后轉(zhuǎn)向觀眾,“我想和大家分享……‘靈犀’帶給我的改變?!?/p>
她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會場,溫柔、平穩(wěn),完全符合預期。
周凜滿意地微笑。
然后——
**蘇芮的阻斷器徹底關(guān)閉了。**
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如海嘯般涌回她的神經(jīng)中樞。三年的痛苦、恐懼、憤怒,所有被系統(tǒng)判定為“不適當”而強行抹殺的真實感受,在這一刻全部釋放。
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個完美的微笑面具……
**碎了。**
“首先,”她的聲音突然變了調(diào),顫抖著,卻無比清晰,“我想讓你們看看,真正的‘靈犀’是什么。”
她抬起手,按下藏在袖口里的微型發(fā)射器。
會場的大屏幕驟然切換——
埃琳娜在手術(shù)臺上痙攣的畫面。
陳雅在洗手間吐血的監(jiān)控錄像。
李雯被按在辦公桌上時絕望的眼淚。
無數(shù)個被“靈犀”系統(tǒng)標記為“已歸檔”的女人的臉。
會場一片死寂。
周凜的臉色瞬間陰沉,他伸手去抓蘇芮的手臂,但已經(jīng)晚了。
“其次,”蘇芮的聲音通過會場音響炸開,“我想讓你們聽聽……真正的人類情緒?!?/p>
她猛地扯開衣領(lǐng),露出鎖骨下方那個小小的疤痕——阻斷器的外部接口。然后,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老式的神經(jīng)信號放大器,狠狠按在了疤痕上。
**“渡鴉之鳴”協(xié)議,啟動。**
——
**深網(wǎng)星圖上,所有沉寂的節(jié)點同時亮起。**
埃琳娜的神經(jīng)殘留信號。
陳雅的記憶碎片。
李雯的痛苦編碼。
所有被“靈犀”系統(tǒng)抹殺的女人的意識碎片,在這一刻通過蘇芮的神經(jīng)回路,匯聚成一道震耳欲聾的聲波——
**渡鴉之鳴。**
會場里,所有佩戴“靈犀”芯片的人同時捂住耳朵,跪倒在地。他們的芯片接收到了這段聲波,并將它直接傳遞到神經(jīng)中樞——
**她們的聲音。**
**她們的痛苦。**
**她們的憤怒。**
周凜踉蹌著后退,他的植入體瘋狂報警,試圖阻斷這段信號,但已經(jīng)太遲了。信號通過會場直播傳遍全球,所有“靈犀”用戶的芯片在同一秒接收到了這段編碼——
**面具碎裂的聲音。**
蘇芮在尖叫聲中倒下,鮮血從她的鼻腔和耳道涌出。她的神經(jīng)正在崩解,但她嘴角掛著真實的、勝利的微笑。
周凜跪在她身邊,他的植入體過載了,眼前閃過無數(shù)混亂的幻象——所有被他傷害過的女人,所有被他強行戴上微笑面具的靈魂,此刻全部站在他面前,無聲地注視著他。
“你……”他的聲音嘶啞,“你到底……”
蘇芮的瞳孔已經(jīng)擴散,但她的嘴唇動了動,吐出最后一句話:
**“狩獵愉快,周總。”**
三天后,“靈犀”科技宣布破產(chǎn)。
全球超過六億枚“靈犀”芯片在同一時間永久失效。用戶們報告稱,他們在芯片停用的瞬間,聽到了某種“像是鳥類鳴叫”的奇怪聲音。
周凜失蹤了。
有人說他在某個雨夜跳下了公司頂樓,有人說他被憤怒的受害者家屬綁架,還有人說,他瘋了,整天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她們在看著我……”
而深網(wǎng)的某個角落,一塊老舊的硬盤指示燈最后一次閃爍,然后永遠熄滅。
硬盤表面,有人用黑色馬克筆畫了一只簡筆渡鴉,旁邊是一行小字:
“愿所有無聲的,終將被聽見?!?/p>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