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刑部天牢。
這里是王朝最陰森可怖的地方，常年不見天日，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和腐爛的混合氣味，足以讓任何活人感到窒息。
蘇晚照用一方浸了香料的帕子掩住口鼻，跟著一個面無表情的老獄卒，走在狹窄潮濕的甬道里。
玲瓏當鋪的掌柜花了大價錢，才為她打通了關節(jié)，換來這短短一刻鐘的探視時間。
“就是這間。”老獄卒停在一間最深處的牢房前，用鑰匙打開了沉重的鐵鎖，“抓緊時間，上面要是查下來，我們都得掉腦袋?！?/p>
蘇晚照點了點頭，塞給他一錠銀子，側身走了進去。
牢房里，一個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的囚犯蜷縮在角落的稻草堆里，聽到動靜，只是動了動，沒有抬頭。
“王大人?！碧K晚照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牢房里顯得有些突兀。
那人身體一僵，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污垢卻難掩曾經養(yǎng)尊處優(yōu)痕跡的臉。
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迷惑，隨即化為警惕。
“你是誰？”王德忠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我是誰不重要?！碧K晚照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來，是想問你一件事。八年前，定北王府的案子?！?/p>
“定北王府……”王德忠喃喃自語，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遙遠的名字，隨即他瘋狂地笑了起來，笑聲凄厲，“哈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張敬！你也有今天！”
蘇晚照皺起眉。
看來，臨安縣的事情，他已經有所耳聞了。
“我問你，當年那個關鍵證人，馬夫趙四，他的證詞為何沒有畫押？”蘇晚照直截了當?shù)貑柍隽四莻€致命的破綻。
王德忠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著蘇晚照，眼神里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你……你怎么會知道？”
這個問題，無疑戳中了他的要害。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碧K晚照逼近一步。
王德忠的嘴唇哆嗦著，眼神躲閃，最終頹然地垂下頭。
“是……是恩師的意思。”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恩師說，此事關系重大，為防夜長夢多，一些細枝末節(jié)，可以……從權處理?！?/p>
“從權處理？”蘇晚照冷笑，“就是偽造證詞，對嗎？那個趙四，是不是早就死了？”
王德忠猛地抬起頭，像是見了鬼一樣看著她。
“你……你到底是誰？！”
蘇晚照沒有回答他，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父親是被陷害的。
而主謀，就是張敬。
她轉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
“別走！別走！”王德忠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撲過來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姑娘！救救我！我知道張敬所有的秘密！他貪墨的銀兩，他結黨的名單，我全都知道！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全都告訴你！”
蘇晚照的腳步停住了。
她緩緩回頭，看著這個貪生怕死的前刑部侍郎。
“你以為，你還能活著走出這天牢嗎？”
王德忠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張敬倒臺在即，你這個知道他最多秘密的得意門生，會是什么下場？”蘇晚照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猜，他會不會派人來滅口？”
王德忠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他癱軟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著：“他會殺了我……他一定會殺了我……”
蘇晚照不再看他，快步走出了牢房。
她必須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父親。
然而，就在她即將走出天牢甬道，看到出口那微弱的光亮時，迎面卻走來一行人。
為首的，正是金玉閣的主人，沈昭。
他身后跟著兩個面色冷峻的護衛(wèi)，天牢的典獄長正卑躬屈膝地跟在他身旁，滿臉諂媚。
“沈老板，您放心，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保證神不知鬼不覺?！?/p>
蘇晚照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下意識地想躲，可這狹窄的甬道根本無處可藏。
四目相對。
沈昭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會在這里遇見她。
他停下腳步，典獄長也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蘇小姐，別來無恙?！鄙蛘训穆曇艉茌p，卻像重錘一樣敲在蘇晚照的心上。
蘇晚照攥緊了手心。
“沈老板深夜造訪天牢，不知有何貴干？”
“和你一樣?！鄙蛘训囊暰€越過她，望向甬道深處，“來見一個故人，送他一程?！?/p>
送他一程。
這四個字，讓蘇晚照背脊發(fā)涼。
他也是來滅口的。
他要殺王德忠，斷掉所有能證明張敬偽造證據(jù)的線索。
這樣一來，父親構陷忠良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好狠的計策。
“你不能殺他！”蘇晚照脫口而出。
“哦？”沈昭挑了挑眉，“給我一個理由?！?/p>
“他是扳倒張敬的關鍵人證！”
“扳倒張敬，有臨安的賬冊和名冊，足矣?！鄙蛘训_口，“至于你父親的清白……與我何干？”
他的話，殘忍而直接。
蘇晚照看著他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一股怒火和無力感交織著涌上心頭。
“沈昭！我父親也是被張敬蒙蔽的！他若知道真相，絕不會……”
“蘇小姐?！鄙蛘汛驍嗔怂?，向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氣將她籠罩，“這個世上，沒有如果。我只知道，判決書上，有他的簽名。定北王府一百七十三條人命的血，他手上也沾著?！?/p>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我給你一個選擇。”沈昭看著她的眼睛，“現(xiàn)在離開，我可以當沒見過你。或者，留下來，給他陪葬?！?/p>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蘇晚照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是氣的，也是怕的。
她知道，沈昭說得出，就做得到。
他身后的兩個護衛(wèi)，身上散發(fā)出的殺氣，比這天牢里的任何一個死囚都要濃烈。
她斗不過他。
至少現(xiàn)在斗不過。
蘇-晚照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里擠出來：“沈昭，你會后悔的?！?/p>
說完，她不再看他，與他擦肩而過，快步走出了天牢。
走出那扇沉重的鐵門，京城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她才發(fā)覺，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如同巨獸般盤踞在黑暗中的刑部大牢。
她知道，王德忠活不過今晚了。
而她和沈昭之間，從此刻起，再無半分情面可言。
不是盟友，而是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