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8日 星期二 酷暑轉雷雨 心情：燒著了“師傅，到了到了，謝謝您??！
”后座那個趕飛機的小伙子，急匆匆地推開車門，鉆進了傍晚那股能把人烤熟的熱浪里。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整個后背都已經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座套上。
為了趕這趟從城西跑到浦東機場的“大單”，我連闖了三個黃燈，超了無數(shù)次車，
我那輛跑了三十多萬公里的破榮威，發(fā)動機被我踩得發(fā)出了痛苦的呻吟。但我心里是美的。
我點開“神行優(yōu)駕”的司機端App，看著那行剛剛跳出來的、金燦燦的數(shù)字，
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氨締问杖耄?98.5元”一百九十八塊五！
這可是我今天跑了十幾個小時最大的一單了！除去油錢和平臺的抽成，到手少說也有一百五！
夠我閨女妞妞半個月的伙食費了！就在我美滋滋地準備點“完成訂單”去接下一單的時候。
后座的車門又被拉開了。還是剛才那個小伙子。他氣喘吁吁地把手機屏幕懟到了我的眼前。
“師傅！師傅！不好意思，我手機好像忘車上了，您幫我看看唄？
”我當時腦子里還都是那198塊5，也沒多想，就幫他找。
可我的眼睛不經意地掃過他那個還亮著的手機屏幕時，我整個人就像被雷給劈了一下，
瞬間就僵住了。他的手機上，顯示的是“神行優(yōu)駕”的乘客端支付頁面。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一行字：“待支付金額：288.0元”兩百八十八塊。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像一個被燒紅的CPU，瞬間死機。
我這邊顯示一百九十八塊五。他那邊顯示兩百八十八塊。中間差了將近九十塊錢！
我一直以為平臺的抽成是25%。這是他們寫在合同里的，白紙黑字。按照198塊5算，
抽成應該是五十塊錢左右。可現(xiàn)在，這筆賬，
我一個小學數(shù)學都沒及格過的人用腳指頭算都能算明白！288減去198.5，
等于89.5！平臺從這一單里抽走的，不是五十塊，是將近九十塊！抽成比例不是25%，
是31%！我感覺一股血直沖我的腦門。我像一個被人當場捉奸的丈夫，渾身發(fā)抖，
感覺自己受到了天大的、無法言說的欺騙和侮辱?！皫煾?？師傅？你咋了？
”那個小伙子看我臉色不對，關心地問。我沒有回答他。我顫抖著伸出手，
指著他手機上的那個“288”，又指了指我手機上的那個“198.5”，
我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靶 ⌒值堋恪氵@個錢，跟我的，
咋……咋不一樣?。俊毙』镒鱼读艘幌?，也湊過來看我的手機。一看，他也傻了?！拔也?！
”他是個直性子，當場就罵了出來，“這他媽也太黑了吧？！兩頭騙啊這是？！師傅，
你們這平臺吃人都不吐骨頭的??！”他手機找到了。就掉在座位縫里。但他沒有立刻走。
他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師傅，”他說，
“我一直以為我們付的錢大部分都是到你們司機手里的。沒想到……沒想到他們這么狠。
”他走后，我一個人坐在車里，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坐了很久。
機場的廣播一遍一遍地播報著航班起飛的消息。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時候陰了下來，
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雨點狠狠地砸在我的車窗上，像無數(shù)個被騙的司機在無聲地哭泣。
我叫趙德柱，45歲，一個開了六年網約車的老司機。我沒什么文化，
以前在老家河南周口種地。后來，為了給我那個得了白血病的兒子湊骨髓移植的錢，
我賣了老家的房子，帶著老婆來到了上海。兒子最終還是沒救回來。我們也欠了一屁股的債。
為了還債，為了能讓跟著我吃了一輩子苦的老婆和剛上小學的女兒妞妞能有個安穩(wěn)日子。
我用我最后的一點錢買了這輛二手的榮威，一頭扎進了網約車這個行當。六年。
兩千多個日夜。我每天早上五點出車，晚上十二點回家。我把方向盤當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
我把這座城市的每一條高架、每一條小路都刻進了我的腦子里。
我得過腰間盤突出、得過肩周炎、得過前列腺炎。我為了省錢，每天中午就啃兩個饅頭，
喝一瓶礦泉水。我為了多接單，連上廁所都要計算著時間，跑去那些不收費的公共廁所。
我像一頭被拴在磨盤上的驢，被那個叫“神行優(yōu)駕”的App抽著鞭子，永不停歇地跑。
我一直以為我流的每一滴汗都是為了我的家。
我一直以為我跑的每一公里都在離那個“還清債務，好好生活”的夢想更近一步。可今天，
這個殘酷的“陰陽賬單”像一個最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臉上。
它告訴我——我就是個傻子。一個被算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可憐蟲。
我辛辛苦苦拿命換來的血汗錢。
將近三分之一都被那個我從未見過面的、躲在后臺的、冰冷的“算法”無聲無息地給吞掉了！
我不是在為我的家開車。
我是在為一群坐在高級寫字樓里、喝著咖啡、敲著鍵盤的騙子當牛做馬！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欺騙、被愚弄、被壓榨到骨髓里的憤怒，
像火山一樣在我的胸腔里轟然引爆！我打開了我們那個有五百個司機的“神行”司機維權群。
我把剛才那個“陰陽賬單”的對比照片發(fā)到了群里。然后，
我發(fā)了一段嘶啞的、充滿了憤怒的語音：“兄弟們！都他媽別跑了！睜開你們的眼好好看看！
這就是我們信賴的‘神行優(yōu)駕’！他們就是這么把我們當猴耍的！”群里瞬間炸了。
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我操！真的假的？！我一直以為就是抽25%啊！”“媽的！
怪不得我感覺這個月流水跑得比上個月多，到手的錢反而少了！原來貓膩在這兒！”“黑！
太他媽黑了！這幫畜生是要把我們往死里逼??！”一個叫“老張”的師傅發(fā)了一張截圖。
他剛剛也找了個乘客對了賬。乘客付了80塊，他這邊只顯示了52塊。抽成高達35%！
一張，兩張，十張……越來越多的“陰陽賬單”的截圖被發(fā)到了群里。
我們像一群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傻子。我們憤怒，震驚，然后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我們終于看清了。那份我們簽約時白紙黑字的“25%抽成”的合同。
不過是一張用來應付檢查的廢紙。而在那個我們看不見的后臺“算法”里。
藏著一個可以隨時被他們隨意調動的“動態(tài)抽成”的魔鬼！
他們可以根據天氣、根據路段、根據時間，甚至是根據我們司機的“聽話”程度，
來調整我們每一單的抽成比例！我們就像一群被關在“算法黑箱”里的小白鼠。
我們只能看到他們愿意讓我們看到的那個虛假的“198.5”。
而我們永遠也看不到那個代表著我們真實勞動價值的“288”。我不服！
我們這五百個被騙了的兄弟不服！我們，要去討個說法！
1 碰壁我們的維權從一個最直接也最樸素的想法開始——找“官”。
我們這些開了一輩子車的老百姓，骨子里還是相信政府會為我們做主的。
第一站：道路運輸管理局第二天一早，我和老張還有另外十幾個膽子比較大的師傅，
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去了我們市的道路運輸管理局。
因為我們網約車的《運輸證》就是他們發(fā)的。我們覺得他們是我們的“主管部門”。
運管局的信訪接待室里，一個戴著眼鏡的、看起來很有文化的小伙子接待了我們。
我們把那一大堆打印出來的“陰陽賬單”的證據拍在了他的桌子上。
我們七嘴八舌地控訴著“神行優(yōu)駕”的欺詐行為。那個小伙子很耐心地聽完了。然后，
他推了推眼鏡，給我們上了一堂我們誰也聽不懂的“法律課”。他說：“各位師傅，
你們反映的這個‘抽成’問題，我們很重視。但是，
根據國家2016年發(fā)布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
網約車的運價實行的是‘市場調節(jié)價’?！薄笆裁唇小袌稣{節(jié)價’呢？就是說，
平臺有權根據市場的供需關系來自主定價。
這個價格包括對乘客的收費標準和對司機的抽成比例?！薄罢f白了，
這個屬于平臺和你們之間的‘商業(yè)合同行為’。
我們運管部門主要負責的是車輛和人員的‘準入’和‘安全’監(jiān)管。比如，
你們的車合不合規(guī)，你們的駕駛資格有沒有問題。至于你們和平臺怎么‘分錢’，
這個我們還真的管不了。”“市場調節(jié)價”?！吧虡I(yè)合同行為”。
幾個我們聽都沒聽過的新鮮詞，像幾座大山，狠狠地把我們給壓了回來。我們不服。
老張扯著嗓子喊：“那他們這是欺騙！合同上寫的是25%！現(xiàn)在抽了我們35%，
甚至更高！這不是詐騙嗎？！”那個小伙子攤了攤手，說：“那就屬于‘合同糾紛’了。
這個你們應該去找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蛘呷シㄔ浩鹪V他們。
”第二站：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我們又馬不停蹄地殺到了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
市場監(jiān)管局的同志倒是比運管局的要“熱情”一點。他們收下了我們所有的材料。
然后告訴我們，他們會立刻對“神行優(yōu)駕（上海）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展開“調查”。
我們滿懷希望地回去了。一個星期后，調查結果下來了。
結果是一紙輕飄飄的《行政指導意見書》。意見書里用一大堆官樣文章，
建議“神行優(yōu)駕”公司要“誠信經營，明碼標價，保障司乘雙方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然后就沒了。沒有罰款。沒有整改。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我們打電話去問。
對方很無奈地告訴我們：“師傅啊，我們也盡力了。我們去查了，
人家公司拿出了一份由頂級律所出具的‘平臺算法及定價機制合規(guī)性報告’。
報告里說他們的‘動態(tài)抽成’是基于大數(shù)據分析的一種‘智能定價’模式，
是符合‘市場規(guī)律’的一種‘技術創(chuàng)新’。”“我們，也看不懂。我們也沒有執(zhí)法的依據啊。
”“技術創(chuàng)新”。好一個“技術創(chuàng)新”！原來把“詐騙”寫進代碼里，
就他媽的可以不叫“詐騙”了！就可以叫“創(chuàng)新”了！第三站：公安局我們徹底怒了。
我們拿著所有的證據去了公安局報案。我們要告他們“詐騙”！
接待我們的是一位很負責任的老刑警。他很耐心地看完了我們所有的材料。然后他點了根煙，
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說：“老師傅們，你們的心情我理解。這事擱誰身上誰都得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