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摩托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顧橋睜開眼,發(fā)現(xiàn)摩托車拐進了一片迷宮般錯綜復(fù)雜的狹窄街巷。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垃圾發(fā)酵的酸餿氣。
而摩托車在一棟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老舊公寓樓前熄了火。
騎手利落地支好車,長腿一跨,率先下車。
“下來吧?!?/p>
他摘下頭盔,隨手掛在車把上,聲音依舊硬邦邦的,沒什么溫度。
顧橋如夢初醒,手腳有些發(fā)軟地從后座爬下來。
腳踝處卻傳來刺痛感,顧橋踉蹌了一下。
騎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沒說話。
顧橋抬頭,誠懇道:“謝謝你?!?/p>
猶豫片刻,又問:“我叫顧橋,你叫什么名字?”
“遲野。”說完,遲野就彎腰將顧橋打橫抱了起來。
顧橋:?。?!
顧橋下意識地環(huán)住對方的脖子:“你干嘛!”
遲野冷笑:“怎么,你現(xiàn)在能走?”
“呃…謝謝。”
遲野輕哼一聲,抱著顧橋進了公寓,上了樓。
樓道里又黑又窄,堆滿了廢棄的紙箱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雜物。
最后,遲野停在四樓的其中一扇鐵門前,將顧橋放下來。
顧橋默默扶著墻站穩(wěn)。
遲野則掏出鑰匙開門。
門開后他看了眼顧橋:“要我抱不?”
顧橋搖頭:“不用了,謝謝?!?/p>
聞言,遲野便自己走了進去,留下一句:“進來了記得關(guān)門?!?/p>
顧橋應(yīng)了一聲,隨后忍著痛、扶著墻一瘸一拐地往里走去。
遲野先進來的,已經(jīng)開了燈,顧橋也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很小,非常小。
一張木板床靠墻放著,上面疊著薄被,還放了幾個紙箱。
床旁邊是一張舊木桌,上面放著一個風扇、一堆零件、幾個紙盒和幾張卷了邊的舊報紙。
桌旁有一把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椅子。
這似乎就是全部的家當了,可即便沒多少東西也顯得有些擁擠。
顧橋有些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他后知后覺地想到,就這么來到一個陌生人的家,是不是不太好?
緊接著,他又想到被保鏢追殺的事。
要解釋嗎?還是道歉?
道歉說什么呢。
說——對不起!給你惹了一個大麻煩!
嘴上說說好像不是很有誠意,是不是該再給人鞠幾個躬。
正在顧橋頭腦風暴時,遲野從桌上的紙盒里拿出一卷繃帶和一瓶酒精遞給顧橋:“喏,自己包扎,我去洗個澡。”
顧橋愣愣地接過來:“謝謝?!?/p>
隨后十分不熟練地開始給自己包扎起來。
而等遲野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了給自己包成粽子的某人。
遲野:……
“不會處理就和我說啊,浪費繃帶啊你!”
顧橋愧疚地低下頭:“對…對不起…”
遲野嘆了口氣,上前把“粽子”剝開,重新給顧橋處理起傷口來。
“對不起什么?你這樣包扎,等會兒給自己勒死了都不知道,你對不起你自己還差不多?!边t野沒好氣地開口。
顧橋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看著為他包扎的遲野。
等處理好傷口后,遲野又從床上的紙箱里拿出一條邊緣有些磨損起球的毯子和一套洗得發(fā)白的衣物扔給顧橋。
“熱水和帕子給你弄好了,擦一下身體就行,別碰水…”
看著顧橋細皮嫩肉的樣子,遲野不由得開口:“干凈的,愛用不用?!?/p>
顧橋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柔軟的觸感沉甸甸地壓在懷里。
“好,謝謝。”
“嗯?!边t野的目光落在顧橋安靜的眼睛上,聲音輕了下來,“就一張床,睡不慣就算了?!?/p>
說完,他不再理會顧橋,懶洋洋地上了床,靠著墻邊躺下。
顧橋則慢慢低下頭,看著懷中灰撲撲的毯子。
粗糙的纖維摩擦著指尖,帶著一種陌生的……親近感。
隨后,顧橋站起身,洗漱完后,便一瘸一拐地關(guān)了燈才上床。
床很小,他和遲野可以說是肉貼著肉睡的。
還好遲野打開了桌子上的風扇,不然今天晚上怕是要熱得睡不著覺。
顧橋聽著窗外聒噪的蟬鳴聲和風扇發(fā)出的“嘩嘩——”聲,有些迷茫。
他就這樣盯著天花板放空。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遲野的呼吸聲。
顧橋微微側(cè)頭,借著透過窗簾縫的月光,看見了遲野微微起伏的肩膀。
他動了動手臂,卻扯到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隨后,顧橋摸上手臂上纏著的繃帶,回想這一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不知是因為反射弧太長,還是因為深夜很適合emo。
顧橋這時候才感覺有些委屈,他鼻尖一酸,眼淚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雖然有意抑制聲音,但一旁的遲野還是被吵醒了。
遲野不爽地翻身,想罵人的話在看見顧橋可憐兮兮的模樣后瞬間熄火。
顧橋的聲音有些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字道歉:“對…對不起…我有點…控制不住,我、我馬上調(diào)整一下。”
遲野沉默一瞬,不知為何,他覺得心臟有點疼。
“行了?!边t野將顧橋拉進懷里,“想哭就哭,別到時候憋出病來了,還要我出錢給你看病。”
顧橋的哭聲突然卡在喉嚨里,整個人僵得像塊木頭。
遲野的懷抱不算柔軟,隔著薄薄的T恤也能摸到緊實的肌肉線條,帶著點剛洗過澡的皂角香。
他下意識想躲,卻被遲野手臂稍一用力按了回去。
“動什么?”遲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哭快點,我胳膊要麻了?!?/p>
顧橋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淚珠“啪嗒”一下掉在遲野的鎖骨上。
他忽然覺得有點難受。
不知道為什么,鼻子更酸了,剛才沒敢放聲的嗚咽,竟斷斷續(xù)續(xù)漏了出來。
不過顧橋沒敢真往遲野身上蹭,只是攥著對方后背的衣角,把臉埋在對方的頸窩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十五年的委屈和偷藏起來的好勝心像個笑話一樣……原來不是他不夠好,是從一開始,他就不屬于那里。
遲野沒有說話,只是胳膊收得更緊了些,另一只手搭在顧橋后背,試探性地拍了拍。
“嗚哇——”
遲野尷尬地收回手,心里不解。
怎么哭得更兇了??
……
風扇轉(zhuǎn)得咔吱咔吱響,混著顧橋的抽泣聲,在狹小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顧橋的哭聲漸漸小了,只剩下偶爾的抽氣聲。
他累得眼皮發(fā)沉,一晚上狂奔的脫力感和傷口的鈍痛一起涌上來,意識開始發(fā)飄。
迷迷糊糊間,他感覺遲野把他往床里挪了挪,動作輕得不像本人。
顧橋也漸漸睡了過去。
這個晚上,他沒再做那個關(guān)于玫瑰的夢。
……
天光泛白時,遲野是被熱醒的。
顧橋不知什么時候滾到了他懷里,腦袋抵在他胸口,呼吸均勻。
遲野的半邊胳膊被壓得發(fā)麻,另一只手還維持著虛虛環(huán)住對方后背的姿勢。
他想著昨晚上發(fā)生的一系列事,又看了看懷里的人,心底暗罵。
靠,真是瘋了。
晨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光里浮動著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
遲野看著那道光里的塵埃,忽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會變得有點不一樣。